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卌年丨杨亚非:​高考结束,我做一个独站“鳌头”的梦

新三届 2020-08-25

  作者简历

本文作者

杨亚非,1955年生。1978考入南京大学历史系。1982至1992年在徐州师范学院(今江苏师范大学)任教,1993年开始从事企业管理。     


原题
高考结束之夜
我梦见了一条鱼



作者:杨亚非



01



1978年高考结束的当天夜里,我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梦见了一条硕大无比而不知其名的鱼。我家在江苏徐州,城北有东西向的黄河故道,河床上有座庆云桥。梦中的我就站在那座桥的桥头,昂首西眺。但见一条巨大的鱼,头部几乎与河等宽(约百米吧),身长遥望无际,缓缓向我游来;更奇妙的是,还有另一个我独自站在那鱼头上……然后我就梦醒了。


唉!这叫什么梦啊?还没把接下来的结果演绎完,就把我从梦中轰回来——醒了。按民间说法,梦鱼是好事。我这人不迷信,却相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约因为睡觉前,“独占鳌头”这个词曾在我脑海里萦绕过吧,于是就做了这么一个梦。而“鳌”到底是个什么神物,我也没有太清晰的概念,所以梦成了大鱼。无论如何,“梦鱼”与“好运”,按传统的占卜说法,就是一个字:吉!而后来的现实在某种程度上也确实验证了:“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梦中出现了两个我,真预示了我的人生命运将要发生转折,一个新的我正迎头向我走来!


事实上,做梦的前一晚确实有好消息。晚饭后不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我的一位好友、也是小学同班的同学气喘吁吁,登门报喜,大声宣告:“祝贺啊,你考上重点大学啦!”这话儿哪对哪儿呀?太没边了吧!今天才考完,这考上重点大学的话扯得太没谱了吧?!而他继续振振有辞:“告诉你吧,我有位邻居这几天监考,他回家后跟我闲聊,说他负责的考场上有位考生,答题相当出色,五门功课平均分数肯定在80分以上,上个重点大学没问题,接着说出了名字,叫‘杨亚非’。我问他知道是哪个单位的吗?他说他监考的考生都是机械局的。我一拍大腿,说:太牛了,这不是我同学嘛!”他立马直奔我家,以非官方方式对我宣布:我“中榜”了。


尽管考得不错与最终录取是两码事,但同学这一吆喝,还是让我和我的家人都兴奋莫名。记得在考场上的那几场考试期间,我也确实感受到了一男一女两位监考老师不时地在我的侧后方看我答题,我那奋笔疾书的样儿,以及他们认为我的答案还不错,无疑会让他们有了个初步的推定——这个考生肯定能考上!


好了,好友带来的口信让我惊喜,感慨奋斗终于结出了硕果。同时也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对参加1978年高考作了战略调整,从1977年的理科转为文科,从而得以充分发挥自己之长。这不禁让我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工作经历和上一年的高考过程……


我的学历不高,小学五年级毕业遇上“文革”开始,然后停课三年;1969年下半年复课上初一,初一没上满一年,就陆续开始分配工作。此后我便成了工人阶级队伍中的一员,在徐州机械局下属一家工厂做车工。那时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社会身份是高的,然而文化程度却是低水平的。


因此,在我的工人生涯到了第七个年头,1977年恢复高考的喜讯传来时,我就陷入了纠结。报不报考?凭自己六年的学习经历就要考大学?而且这个低学历还属久远的过去时。不报吧,心中又蠢蠢欲动,觉得上大学是多么荣光的事儿,可以通过考试而不是通过关系门路去上,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啊?即使自己水平不行,不去试试,那不是把个人命运重大转折的机会就这样轻易地放弃掉了吗?


最后,一咬牙一跺脚,今年权当一次高考实习体验,一次考不上考第二次,明年再失败,后年接着干!哪怕最终与大学无缘,最起码也证明咱努力过,跨进过考大学的考场,此生也就无憾了。可见当时已有了努力补习、拼全力去考的“长远”打算。


1977年高考,我选择了理科,原因很简单:我从事的车工工作,属于标准的理工科范畴,对我来说,这不就是理科强项么?——说来可笑,我还以为熟悉车工行当的人,就跟理科有了密切的因缘。


当时江苏的高考因为人多,便进行了第一轮预考,要通过这种方式刷下去一批人。这次预考只考语文和数学两门。我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搜集到了一些课本。可是当我初次翻看那一本本中学数学、物理、化学教材时,头脑顿时就大了。各式各样的符号、公式是咋念的都不知道,犹如天书。好在时间仓促,期望值不高,心态居然良好。从此,每天一边工作一边学习,日复一日,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到了初试的日子。试题简单,以我这当时不太高的水平,也在这淘汰赛中顺利晋级!


随后不久,我便走进了1977年的高考“正规赛赛场”。第一天的政治、语文考试,笔下如风。第二天的数学、理化,麻烦来了。数学大部分不会,估计能得个十分八分的。理化,看到试题后脑子里一片空白。时间一分一秒地飘去,如果交了白卷那可是奇耻大辱!我打起精神,反正有的是时间,便逐行逐字地搜索起来。眼睛一亮,有了!物理部分有一道大题,大概是一辆卡车行驶在斜坡上,其中又包含一道小题,问的是汽车承受了多少种力。我开始充分发挥想象:大气的压力、地球的吸引力、前面的阻力、车本身的重力、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力、车向下坡的滑力……言不尽意,还附带画了一条斜坡和一辆大卡车,标上各种力的示意箭头。然而,除了这一小题我自以为略微“出彩”外,其他就乏善可陈了,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我的1977年高考,以名落孙山黯然收场。


高考完毕,已是年底。对于我来说,进入了一年一度的春节演出季。那个年代,许多单位都组建了业余文艺宣传队。我时任徐州机械局宣传队乐队队长,兼职徐州市总工会文工团艺术顾问。处在这样的位置,总不能甩手撂挑子吧?于是,排练、演出几乎占用了我全部的业余时间,继续高考的准备工作只好暂时放下。


02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春天蕴涵着希望,孕育着未来。我重新踏上高考之路。


反思1977年我高考失利的原因,一则时间紧迫,仓促上阵,举措失当。在学习上,眉毛胡子一把抓,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主次不分,全无章法。二则选错了科目。物理、化学两门功课,连课文中那些符号都不认识,也无法参加学习过程中的实验,想在短时间内靠自学来完成初中、高中课程,真是异想天开了。而我一位熟人,是我邻居家的世交,他和我同在机械局当工人,喜欢写诗、朗诵、唱歌,也经常一起参加局里文艺汇演;与我同龄,学历、经历相仿,人家1977年报的是文科,就一举考上了南京大学哲学系。成败首先就在于选择的对与错,这位熟人的成功,对我很有启发,经过一番思考,我决定改报文科。


报考的科目确定之后,如何学习就是决定的因素,我开始谋划具体方案。从时间上来说,距离考试还剩三个多月,而且只能利用下班后的时间。在工厂里,每台车床加工哪些零部件都是相对固定的,就像流水线中的工位,一个萝卜一个坑儿,请假之事想都不要想。在如此有限的时间里学完整个中学的政治、语文、数学、历史、地理五门课程,必须在取舍方面做出合理的抉择。


首先,放弃政治的复习。工作之余,我曾多年私下里读了不少哲学、政治经济学方面的书籍,甚至包括马克思《资本论》、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自然辨证法》,列宁《哲学笔记》、黑格尔《逻辑学》等,还有一些中国古代诸子百家的著作,这些读来叫人感觉佶屈聱牙、大费脑筋的经典著作,作为一个工厂的小青工,居然曾经翻阅过。


后来我想,可能因为当时可读的书实在太少,没机会读到那些更好读的中外文学名著,而自己对于充满理性、富于哲理的马列和诸子经典也确有一些兴趣,所以曾经“啃过”那些高大上的书——当然,也就是由着兴趣翻阅而已,谈不上刻苦钻研。


此外,当时工厂班组每周都有固定时间的时政学习,政治时事包括其中,权当是给我复习。我想,这对高考的政治考试来说,我上述的底子,基本够用了吧。


其次,舍弃语文复习。我认为语文知识水平的提高需要长期积累,难以一蹴而就,靠短期恶补成效不大,把本已有限的时间花费在语文上得不偿失。况且,我在自学哲学和中国古典论著过程中,碰到过不少晦涩难懂的词句,也做了大量的读书笔记。无形之中,语文水平也该有所长进吧。


剩下的三门功课,我是这样安排的:第一个月攻克数学,第二个月拿下历史,第三个月搞定地理。真是一派雄心勃勃的样子。


而真的面对一摞中学数学课本时,心里又不免打怵,这可是三个晚上当中学一学期的节奏。好在中学上过初一,属于复习,初二、初三的部分内容由于车工工作需要也多少曾自学过。但要想如期完成整个数学复习,还需打破常规,另辟蹊径。


我的做法是,大部分精力放在每个单元的例题解析部分,侧重点在“知其所以然”上。把原理搞清楚了,再从习题中挑选两、三道题做,做对了本单元过关,做错了再探究其因。那些定理、公式什么的,抄在纸条上,带到单位,有空则背诵。一个月以后,数学算是“结业”了,正巧碰上了一次检验我数学学习效果的极好机会——徐州市教育局举行全市应届毕业生高考数学模拟考试。


考试当天,在某中学任职的父亲下班后拿来了试卷,家里变成考场,父亲担任监考老师。第二天,父亲把我的考卷带到学校,交由老师一并改卷。成绩出来了,全市最高分89分,名气最大的徐州一中,60分及格以上的也只有几个人,而我这个编外自学考生却得了95分。


考试结果出乎我的意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和信心。我也知道,这个结果是历史条件下的产物。在“文革”长期“读书无用论”思潮的影响下,教育质量低下,年轻人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好的开端,然而前途究竟如何,理想的终点远未达到,还须继续努力。


对于历史、地理的学习,由于时间短暂,我不能按部就班地死啃课本,只能择要而学。恰巧,我在前期搜集备考学习资料时,有幸找到了两本山东省鱼台县教育局编写的高考历史、地理复习资料,16开本,蓝色封面,印刷简陋。这两册复习资料,是围绕着知识点浓缩而成,语句精炼,每册的字数大概只相当于全套中学课本的十分之一,学起来非常省心。


中学的历史、地理,多属“固化”的东西,诸如人物、地名、年代,江河湖海、沙漠冰川、七大洲四大洋等等,少不了“死记硬背”的功夫。然而,第一天就“背”得我头昏脑胀,还直接影响了夜间睡眠,估计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便要到精神病院歇着去了。看来,这“背”还是要来点创新。


我想出了一个办法,用“看”代替“背”,如同阅读小说一样。我相信,只要“看”得遍数足够多,也会取得良好的记忆效果。我测算了读一遍的时间,大概在一个小时左右,这样的话每天可读四五遍,一个月下来就是一百多遍。在以后的实践过程中,这种记忆方法收到了很好的成效。


随着时间的推移,复习资料中越来越多的题目只要眼光触及,内容便会在脑子里闪现出来,阅读速度逐渐加快。而且出现了一个神奇的情况,也许人的大脑对储存的信息确实有着自动整理、归纳、消化的功能,原来一个个相对独立的题目,开始由点及面,同类知识相互融通。


后来证明,这两本不起眼的小册子以及我自创的“记忆”方法,为我高考顺利过关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历史、地理均与满分仅差三四分,同为本市第一名。


03


 

盛夏季节,骄阳似火,1978年高考来临了。开考的头天晚上,我给自己放了假,早早便上了床,本想美美睡个好觉,养精蓄锐,以饱满的姿态迎接明天开始的高考决战。无奈脑袋瓜不听使唤,紧张、忐忑、回忆、憧憬……思想犹如脱缰野马,在广袤无垠的大地上横冲直撞,难以平静。已近半夜,还是无法入睡。我估摸着到了该使用催眠大招的时候了。数数,阿拉伯数字蹭蹭往上蹿,结果是越数越清醒;喝酒,少说三四两老白干下肚,依往常经验本该昏昏欲睡,现在呢?越喝越精神。最后,我停止了与自己无用的抵抗,随他去吧。


7月20日早晨,我迎着初升的太阳,带着因一夜无眠而略显疲惫的状态走进了考场。


第一场是政治,是我备考期间几乎未做准备的科目,确实心里无底。开考的铃声响了,我摊开试卷把题目浏览了一遍,发现多年自学的哲学、政治经济学派上了用场,没有超出自己知识范围的试题,有些紧张的情绪逐渐平稳下来。最终,顺利闯过了第一关。


语文是我备考时放弃的另一门科目。开考之前,我最担心的是像1977年高考那样要求创作一篇命题作文,因为我上一次写作文,还要追溯到十几年前读小学的时候。等看到试卷后,心中暗喜,这道大题,是给了一篇较长的政论文要求缩写到600字以内,这方面我可是训练有素。我过去在学习哲学、政治经济学那些名著时,经常做些读书笔记,归纳出章节的中心思想和精华部分,正好契合本次高考作文的要求。


数学,在两个月之前的模拟考试中取得了全市第一名之后,过于自信,就把数学丢在了一边,时间全给了历史、地理。结果“大意失荆州”,在最后一道分值最高的20分的大题上被卡住了。正所谓学得快忘得也快,本来已经了然于胸的一些定理、公式之类,关键时刻却不知跑到哪里遛弯去了。该题不知从何下手,只好作罢。


我的五门考试,历史、地理是考的最轻松的。考试时几乎每遇到一道题目,相关内容便会条件反射般地在脑海里被完整复制,唯一要做的就是根据题目要求把它剪裁、编排写在试卷上。历史试卷里,有一道5分的名词解释“孟良崮战役”,在我所用的学习资料中没有编入。我想起了看过的电影《红日》,里面的华东野战军、歼灭国民党整编七十四师、敌师长张灵甫,这些关键词还是有记忆的;击败国民党军队对山东解放区的重点进攻、解放战争由战略防御阶段转变为战略进攻阶段,这些知识点在别的问题上学过,也汇集到答题的思路中来。不过战役的具体时间就不清楚了,我就用“解放战争初期”来代替,我想这不能算错吧?


地理考试时,也只有一道3分的名词解释“外力作用”没有学过。这道题单从字面上看,有点像物理中的力学题目。我不能再像1977年高考的物理考试时那样瞎扯了,扯不好就变成物理考试的答卷了,于是果断放弃。


7月22日上午,最后一门考试结束了,我如释重负,几个月来如影随形的紧张感一扫而空。当天晚上,我的好友给我带来了喜讯,他的邻居、我所在考场的监考老师,给予我很高的评价,预测必得高分考上重点大学。


我对监考老师的预言是相信的。想想啊,我和他素昧平生,他如果没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和十足的把握,不会在高考结束的当天,就在第一时间向他人来评论我和预测我的高考成绩。我打心眼里感激这位从未谋面的监考老师,我也衷心感谢我的发小,是他们在高考刚结束便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使我免去了以后难熬的等待。当时,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大学圆梦几无悬念,人生命运的转折点已经来到面前。


于是那天夜里,我梦见了那条大鱼,另一个我独自站在那大鱼的头上,向我缓缓游来。醒来后,我忖思着这个梦,似乎悟出了点什么……


1978年10月,我踏入了南京大学的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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