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陆华:数学考了99分的文科生
老编的话:2018年是新三届大学生中的77、78走进校园40周年。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延续“卌年”“校园”“同窗”等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作者简介
陆华,南京大学历史系78级,在江苏省盐城工作多年。
原题
抓住命运的一线曙光
我的中小学读书经历有点奇特。从上小学到高中毕业都没离开过我们村(那时叫大队),小学到初中是一至七年级,而高中则是公社中学在我们村设的一个高中点,周围五六个村的高中生都齐集这里。高中的两排教室居然是我们同学自己挑泥担土夯实土墙搭建起来的。
那时我真是个乡下人啊,活动范围基本上局限于本村,因而有机会看到公社中学特别是县里中学校园的时候,我心里那个羡慕啊,感觉那就是高不可攀的。
我于1975年夏季高中毕业。那时,我们村年轻人不问大小,高中毕业生可以按大劳力计,拿大人的工分;初中和小学毕业生则只能视作半劳力,或视同妇女,干的农活计的工分要少一些。
这显出了不同文化程度的不同待遇。当时我很自豪,因为我能算壮劳力,干挑粪、挖墒、挑渣、挑秧等重体力农活,与农村大汉无别,从事高强度劳动。
这不是傻小子吗?只为了多赚点工分,就愣把自己单薄的身子当作壮劳力去使了。我有两个小伙伴,岁数与我相当,一个初中毕业,一个小学毕业,他们就没有被当作大人对待,而我却成了“大人”。
当时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样长期超负荷劳动,也许影响了我的身体发育,我的个头后来也就停止在一米六几了。
记得有一次天下大雨,我们挑粪上船往田里送,粪要从岸上挑到船上,再由船运到田头,再挑到田里沤庄稼。这不仅是重体力活,而且还有很高的危险系数。我穿着草鞋,挑着两大桶粪,踩着摇摇晃晃的跳板上船去。
跳板长约五六米,很窄,上面钉几排棱子,从河岸搭到船上,坡度极陡,踏上去很危险。当我小心翼翼挑担走到了船头,眼看将粪倒进船舱,这一担就算大功告成,不曾想脚下一滑,“哗”连人带桶掉进了粪舱,整个人成了臭烘烘的“粪人”。
又脏又臭是不是?庆幸吧,粪池保证了你不至于折腿扭腰!只是那个臭气熏天,那个恶心得要作呕,实在令人难受。父亲为此黯然神伤,曾悄悄落泪。
此后,他使尽浑身解数想帮我改变命运,找点别的活去干干。而当时所谓改变命运,不过是到铁匠铺当学徒,或到食品站当杀猪屠夫的助手等,这可都是被乡人看成是很体面的活了。
后来,大队成立了“农科队”,从各生产队抽人组成,我以高中毕业的优势,得以侥幸挤入。
所谓农科队,其实没有什么科技含量,整天干些平田整地的勾当,有没有中学知识倒也无所谓的。然而,我不是一个壮实的好劳力,文化底子也薄得很,但我还真是一个科技工作的好苗子。如果国家把我从小好好培养,屠呦呦式的诺奖后来万一砸在了我的头上,也未可知啊!
当年,我和一个老高中生一起搞了个小型农化厂,居然在那么简陋的条件下,在农用微生物方面竟然有所建树,如培植出了红花草根瘤菌、蘑菇菌之类。那时每过几天,我都要挑着担子走十多里土路,将菌种送到公社农科站,再由农科站分发到各个大队去种植。
但我这人怎么就这样倒霉。挑粪吧掉进粪舱,到了干别的活吧,又掉入了另一个险境。记得那是唐山大地震后,我们这一带的防震级别奇高,家家都搭建防震棚,公社分片成立了防震指挥部,我被临时抽调到“防指”,协助指挥指挥什么的。
有一天夜里,我奉命去公社领取电池和马灯(桅灯),回来的路上,伸手不见五指,在灌溉大渠上,我连人带车栽进了渠里,未指挥好他人,倒把自己指挥进了大渠。所幸天不亡我也,我命大,居然脱险。
多舛的经历,促使我琢磨个人的前途和命运。尽管个人是很难把握自己的命运,我却琢磨出种种“改变命运的办法”,比如说当兵,比如说卖东西,甚至还琢磨出这么个设想:找一个有背景的对象,然后借助老丈人之力把我介绍进一个国营或集体企业当工人。我个头虽然矮点,模样还是不算难看的吧。
诸般幻想,最终居然有一条差点成真:参加当兵体检,身体合格,带兵的连长挺喜欢我的,一下让我有了当兵的希望。但我被要好的同学劝阻,那时开始恢复高考了,他们认为我比他们更有希望考上大学,最好把当兵的名额让给他们。
于是我听了他们的意见,没去当兵,结果后来真成了个大学生。而当年我的所有改变命运的预想中,其实根本没有上大学这一项。而未曾践行一下找个有背景的女人、做个乘龙快婿的设想,不知这算不算今生的一大缺憾呢?
我得知恢复高考的信息是在公社食品站正挥舞锄头、担起箩筐挖石灰塘的时候。我能到公社食品站干活,是因为食品站在我们生产队征地建一个收购点,有两个征地合同工的名额。我的无权无势的父亲,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千辛万苦,百般周旋,拜遍各路“菩萨”,得以让我进站里苗猪行种猪饲料。这至少比一直在村里挖地挑粪强啊!
然而有一天突然从高音喇叭里听到这么一个喜讯:“群众推荐、领导批准,文化考查、择优录取。”说的是恢复高考,招生的十六字条件。天哪天哪,改变命运,竟然还会有这条道么?实在是大大超出我能达到的想象空间。这是命运向我展露的一线曙光,我本能地想要抓住它。
我立即找到食品站站长,说也想去试试参加一下高考。站长人不坏,但对我这个“过高的、不差边际的”想法颇不以为然,认为我不可能考上,何必凑那热闹,于是不给予我任何一点方便。
站里出纳小病大养,他奈何不得,对我却颐指气使。他让我临时代理出纳。我作为合同工,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哪敢挺胸抗争啊?这个工作来之不易,丝毫不敢不听领导的话。
食品站每天收购生猪上百头,进出金额一万多元。当时的一万元,绝对是巨款啊,且由一张张壹元、贰元、伍元、拾元的票子组成,数量之多、份量之重,简直如同现在的一百万!因此我每天上班都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哪有机会复习什么数理化啊!
但我还是决心一搏,白天不行,晚上回家复习。我必须试一下考试的运气。这可是完全靠自己能力而非后门的机会,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就是最大的公平和正义。
在我印象中,除了高考那几天外,我几乎没有请过一天假。真正复习时,问题就来了,语文还有点底子(初中考高中时,我曾获得全公社语文作文第一名),而数理化几乎一窍不通,在高中学的是“三机一泵”,与高考全无关联。
我到公社中学一位熟悉的老师那里试图寻得一点帮助,只见他宿舍里围了一群想参加高考的学生。作为老师,他从来没有这样被重视过,因而也非常尽心尽力。他出一道四则混合运算题给我做,我做不出来,令他大失所望,对我也就不再过问。
而且,那时根本没有学习资料,真不知复习要从何处入手,完全就是懵懵懂懂。对我来说,这根本不是复习,而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学习。幸好食品站有一职工的儿子是梁垛中学的应届毕业生,还是学习尖子,他常常把学习资料借给我看,对我帮助最大的是一本许纯舫的《代数与初等函数学习指导》。
开始是他教我,后来我们一起相互探讨,再后来他居然跟不上我的思路了,我反过来教他。我突然发现自己原来还是“很聪明”的啊!自信心油然而生。后来在梁垛中学举行的一次模拟考试中,我的成绩拔萃,遂被大家公认为可以考上大学。
现在的学生高考前也很辛苦,但与我那时的辛苦相比是不一样的。我白天要上班收发款,晚上才有时间学习。当时物资匮乏,煤油灯的煤油定量供应,站里发的一点煤油根本无法支撑我学习的照明,每天要把灯罩擦得锃亮,将灯芯拧得小得不能再小,只为节省每一滴煤油,延长照明时间。睡眠也被压缩得短而又短。
由于复习时间有限,我把主要精力放在数学上,而文科复习大撒把,放得有点过了,导致高考时数学考了99分的高分,这在当年文科考生的数学成绩中可谓鹤立鸡群。而我的文科分数却乏善可陈。一个拿到如此高数学分数的人,却跑到文科专业去了,这怎么看也像是中国数学领域的重大损失,许多同学至今还这样调侃我。
从上学到今天,经历过几多风雨,遗忘了许多人和事,但始终清晰印在脑海里的是:母亲包好粽子送我上考场的情景;还有考上之后,父亲骑着单车驮着行李被褥,顶风冒雨送我到公社车站,眼看着我乘车前往大学的情景。
1978,我永远怀念!
原载《南方都市报》2017年1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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