卌年丨谢迪辉: 其实我们学的都是“屠龙术”
老编的话:今年是恢复高考40周年。新三届大学生即77、78、79级通常被视为一个群体,聚集了“文革”十年被耽误的人才。新三届以平均6%的超低录取率,成为中国当代史上难以复制的一代。
他们有怎样的高考故事?他们的校园生活如何度过?本号特辟“卌年”和“校园”专题,征集新三届学子记录高考历程和大学生涯的文图稿件,共同分享新三届人永志不忘的那一段如歌岁月。
谢迪辉,1955年3月出生,湖南省宁乡县人。1974年12月入伍,在广西柳州41军地炮团二营四连服役。1978年10月就读广西师范学院(今广西师范大学)政治系,1982年7月毕业。之后,任桂林陆军学院通讯大队政治教员。1985年考入广西师范大学政治系研究生,1988年获哲学硕士。之后转业到广西桂林市,先后任旅游局办公室秘书、副主任、主任,1994年调入桂林市政府办公室,先后任科长、副主任。2002年任桂林市人大常委调研室主任。2015年3月退休。
主要著作有《桂林:中国一张漂亮的名片》《桂林古民居》《西递宏村:美丽的国家名片》《股市导航》《股票贵族》《炒股其实很简单》《新股民赢利技巧》《选股密码》。
原题:
我的高考经历
1978年,我在柳州市西北约35公里的龙船山41军地炮团服兵役。当年,我当兵已经第四个年头了,年底即可复员回湖南老家。
上年底,从报刊、广播等媒体中获悉,国家决定恢复中断11年的高考。因我是现役士兵,地方高考与我关系不大,对77级高考并不关注。
到了1978年6月中旬,解放军总政治部发文,允许少数部队优秀士兵参加1978年全国高考。我所在的地炮团分配5个报考名额,团直机关、后勤机关、一二三营各1个报考名额。
我所在的二营有3个连,约300名士兵。能够在300人当中争取到唯一的报考名额,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好在我平时做事认真、细致、负责,作为四连文书,我出的墙报、黑板报在团里评过第一名,给连队争了光,加上我的字迹工整,营部经常抽调我去刻蜡纸,油印材料。
这样一来,连长、指导员器重我,营长、教导员关注我。当高考报名名额下达到营部时,营长、教导员极力推荐我,于是我幸运地在6月20日左右到41军军部子弟学校,报名参加1978年地方全国高考。
1978年高考分文科、理科。文科考试科目为语文、数学、政治、历史、地理五科,英语不计入总成绩,理科考试科目前三科与文科相同,不考历史、地理,考物理、化学。当时,社会上流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受此影响,我最初报考的是理科。
恰巧,我利用经常到柳州市采买出墙报所需的颜料、纸张的机会,在市新华书店购买了一套当时十分抢手的《数理化自学丛书》。于是,我开始利用空余时间复习,准备参加高考。由于在部队的我从报名到考试只有一个月时间,加上1973年高中毕业以后我长达6年时间没有接触过数理化知识,复习即等于重新学习。
就这样,我复习化学花了两天时间,进度极慢,只看完初中教材20页左右。抬眼看到桌上还有还有一大堆物理、数学、语文、政治课本,心窝处就像有一团热呼呼的东西停留在那里,堵得慌,这种状况已经使我无法再复习下去。
本文作者(左1)与大学同组同学合影。
怎么办呢?我不得不把目前所遇到的痛楚向连队廖胜辉指导员诉说。也许是旁观者清,他耐心地听了我的倾诉,说道:“文书,你应该改报文科。”一语点醒梦中人。于是,我急匆匆地到军部子弟学校改报了文科。
改报文科后,我发现手头没有政治、历史、地理等复习资料,加上担任连队文书日常事务繁杂。刚刚做了了两道数学题,连长就来到宿舍交代道:“文书,抓紧把下周的训练周表做出来。”刚做好周表,副连长又指示:“文书,通知各班班长晚上到连部开会。”
就这样边复习、边工作煎熬了一个星期,时间悄无声息地来到了6月底。由于精力分散、注意力不集中,前一天复习的知识第二天就忘了,以致晚上辗转反侧。心想:这样下去好容易争取来的高考机会就会白白浪费。怎么办呢?突然,一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休假探亲,回家复习。”
根据部队的规定,士兵服役期满3年,即可以休15日探亲假。我已经是3年多军龄的“老兵”,刚好还有15天假期。想到这些,我几乎一夜未眠,恨不得早一点天亮。好不容易熬到部队起床号吹响,我手里拿着早已准备好的请假条站在廖指导员房门口。他刚打开房门,我就亟不可待地向他道出探亲的想法。
也许是我以往多次为连队争得荣誉的缘故,也许是我们平时相交甚笃,他二话没说,就在请假条上批示“同意”。随后,他嘱咐我:“你赶快到食堂吃几个馒头,在8点以前守在营部,请古营长批准。”
我按照他的指示,果然在不到8点见到从家属区来上班的古营长。他看了请假条上连队签署的意见,对我说了一句话:“小谢,机会难得,回家抓紧时间好好复习。”
古营长签字后,我飞也似的跑步到团部,气喘吁吁地将请假条小心翼翼地交给军务股长,只见他在请假条上刷刷地签上“同意”字样,我一颗悬着的心方才平稳的落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幸亏这次请假部队首长一路绿灯,如果拖上三五天,恐怕我与大学就会擦肩而过。
7月2日,我回到宁乡老家。两个弟弟正在复习备考,他们有语文、数学、政治复习资料,我的一个高中同学报考文科,他有历史、地理复习资料。有了资料,加上我妈所在的双凫铺镇供销社食堂的饭菜很适合我的胃口,心情顿时好了很多。尤其是回家后没有杂事干扰,我可以一心一意地复习功课。
我的探亲假是7月3日至17日,共15天,每一门功课平均只有三天复习时间。第一个三天,我开始复习数学,从初中一年级起,大约做了一千多道习题,直到复习初三的数学时三天时间就到了。接下来依次复习其它四门功课。复习政治、地理的时候,我与高中同学采取一问一答的方式,硬是把课本复习了一遍。
假期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了,我必须返回部队。越临近考试日期,心里好像越没有底。到了7月16日,我实在憋不住了,对我妈说:“妈,你帮我挂一个电话给部队,说我在家病了,不能按期归队参加高考。”其实,我的真实思想是:复习时间太短,肯定考不上,干脆不考,免得丢丑。
本文作者(左2)与同组同学合影。
知子莫若母。我妈也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鼓励我道:“你已经花了这么大的精力,还是去考一考,试一试,万一考上了呢!”
于是,我于7月18日早晨离开家,从长沙火车站搭上当晚6点多钟到柳州的火车。当时的火车还是绿皮车,车速不快。因为我是士兵,只能坐硬座。上车后,借着车厢昏暗的灯光,我还在心无旁骛的背政治、历史、地理题。困了,就趴在座位前的茶几上睡一会;醒了,又拿起书本看一看、背一背。
就这样,醒了又睡、睡了又醒,随着列车摇摇晃晃地于第二天中午到达柳州。从柳州站下车后,作为老兵的我具备丰富的搭乘军车经验,只要看到停在广场的军用卡车就上前询问是不是到龙船山,确认其到龙船山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爬上车厢不下来。
回到连队,正好是晚餐时间,天色渐暗。我在连部门口遇到廖指导员,他见到我就说:“文书,明天就要高考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归队,我还以为你不参加考试了呢!”其实,言下之意,他对我能否通过高考也心存疑虑。
第二天早晨,团部安排一辆卡车将我们5个部队考生统一送到设在离营区约5公里的柳城县上雷中学考场。因时间久远,加上主要精力集中在高考,考场的场景已记不起来了。考试过程中,有三件事至今还记忆犹新。第一件事是数学考试有一道因式分解5分考题。复习时,这类考题我做了上百道,大约花了20秒就做出来了。有一道平面几何20分题,也做出了一半。其它的题连题意也看不懂,别说解题了。
第二件事是历史考试有一道填充题:“元末农民大起义中,朱升向——提出了‘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议。”这道题我没有复习到。只记得“文革”期间,我在宁乡农村外婆家,隔壁有一位廖姓五保户老人曾给我们一帮小孩讲过一个历史故事。
他说:毛主席号召“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其实,历史上刘伯温早就向朱元璋提出过“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议。我就是根据这一点线索,在空格填上“朱元璋”三个字。现在回想起来,实际上是这位老人帮助我赢得了宝贵的1分。看来“处处留心皆学问”,此言一点也不假。
第三件事是英语考试,大约进行到半个小时左右,突然教室中间传来了呼噜声,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我回头一看,呼噜声是军部子弟学校一位白白净净、眉清目秀的女孩子发出来的。她家有权、有钱,本人也长得漂亮,可能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
高考结束大约一个月,接到军部子弟学校的通知,我的高考成绩总分是279.5分,超过广西普通本科254分的录取线。其中语文53.5分,数学20分,历史60分,政治73分,地理73。为此,我专门去了一趟军部子弟学校,翻看成绩册。当看到我的名字那一页,只见数学一栏内每一个考生都是零分,唯独只有我有20分。然来,当年的高考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啊!
尽管我的高考成绩过线,也只能填报普通本科院校。我填报了两个志愿:第一志愿是上海海运学院财务会计专业,第二志愿是广西师院历史系。
1982年7月,广西师院政治系78级毕业合影。本文作者3排右11。
填报上海海运学院的理由是:上海是一座大都市,通过上大学的途径,从柳州的山沟到上海生活几年不失为人生的重大转折;另外,学习财务会计以后每天与钱接触,说不定能提升自身的理财意识。填报广西师院是为了保险。
谁知,两个志愿都没有录取,被好心的甘卓勇老师录取到广西师院政治系,圆了我上大学的梦。也许是我生性木讷,悟性不高,虽然我在政治系学习了7年,至今我还不知道“政治”是什么?致使我大学毕业后,进入政府部门工作,一直也没有到一个稍微有点实权的岗位待过。看来,我对政治还是一窍不通。毕业后,有一次同马海涛聊天,他说:“其实我们所学都是‘屠龙术’。”个中含义,只能暗自琢磨。
体检是高考重要环节。因所在部队属地柳城县,我须到柳城县人民医院体检。从驻地到柳城,距离约20公里开外,我必须前一天到柳城,第二天不吃早点到县医院抽血。
到柳城后住哪里呢?我当时是士兵,每月只有10元的津贴费,住旅馆有点舍不得花钱。于是,我想起三营刘副营长是我们宁乡老乡,他爱人李大姐在柳城县人民银行工作。为了节省旅馆费,我来到三营找到刘副营长,故意试探着对他说:“明天我要到柳城去体检,您要托什么给李大姐吗?”
他听了我说完,爽快地说:“好啊!你住我家吧。”说罢,立刻给李大姐挂了电话。第二天下午,我乘车到柳城,很快地找到县人民银行。李大姐见到我这个小老乡,在外地居然考上了大学,十分热情。连忙到菜市场买了一只土鸡以及猪肉、辣椒等,非常麻利地做了六七道湖南家乡菜。
晚饭就是李大姐和她两个儿子及我四人,她按照湖南的习惯一个劲地给我夹菜。也许是当时部队伙食太差,也许是吃到家乡的味道,这是我在柳州当兵四年吃得最好、最香的一顿晚饭。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是口留余香。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李大姐对我这个小老乡的关心,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的内在含义。
等待入学通知是我们那个时期高考生最受煎熬的事情。体检之后,过了20多天,我的心开始焦躁不安,每天眼巴巴地盼着连部通讯员拿着信叫我的名字,可是越盼望时间似乎过得越慢。
9月上旬,部队在上雷镇旁的河中进行游泳训练,每天要游3000米,体力消耗很大,加上在太阳下暴晒,我整个人又黑又瘦,眼睛往里凹,颧骨往外凸,下巴尖尖的,就像一具骷髅外表蒙上一层黑皮。在这种情况下,入学通知迟迟未到,我已进入身心疲惫的状态。
9月20日左右,连队廖指导员从柳州出差回来,途中他看到柳州市民敲锣打鼓欢送考上清华、北大等外省重点院校的新生。他回到连队就问我:“入学通知书到了吗?”我无精打采地回答道:“还没有”。心想:完了,人家已经入学了,我的入学通知书还不见踪影。
大约是9月25日上午,连部通讯员从营部取回信报,见到我老远就大声喊道:“文书,你的信。”
至此,我的高考之路才告一段落。
2017年春节,本文作者(右)儿子谢璞骅回母校宁乡五中。
(本号获作者授权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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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轩编辑、工圣审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