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5月19日的凌晨,父亲被捕了。对于我们下一代,已经再也没有人记得这个日子,我也是查看了妈妈留给我们的记录,才确定了这个日子。但是,对于母亲,就是这个早晨,把她后来四十年的生活全部毁灭了。刹那间,她变得苍老起来,脸颊也有点浮肿,眼睛开始往下低垂,以至于在马路上,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她都习惯不再抬起她的眼睛,不再朝任何人看去。这一天莫名其妙地成了一个标志,早晨对于我们家来说,没有什么新鲜的记忆,它只意味着,是一个赤裸裸的现实。天边晨曦出现的时候,大家都开始要想想,怎样去面对它。
在爸爸的身后响起轻轻的“哐啷”一声。他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因为脖子变得僵直了,每一次扭动都会引起疼痛。在他身后,监狱的门合上了。他被抓进了上海提篮桥监狱。窗上装有铁栅栏,一扇小小的窗子,一丝阴郁的光线从那里射进来。 那些岁月对于我,是全然陌生的。等到我开始有记忆的时候,爸爸依然在监狱里。那时候,我已经三岁多了。我们家从原来的大房子里面搬出来,住在常熟路上。老保姆常常抱着我在弄堂口,在黄昏渐渐转暗的时候,站在那里,站在风里,等妈妈回家。那时候,街上还开着“当当”车,听着那铃声响过以后,我们就朝街对面的45路车站望去,老阿姨会说:“下来自己走走吧,婆婆累了。”可是,我死死地拽着她的脖子,就是不下来。那时候,我已经懂得害怕,害怕夜晚,害怕独自一人。我也会害怕,有一天,我要失去老阿姨,失去妈妈,但是,我并不知道,我正在失去爸爸。
1953年,彭柏山抱着女儿彭小莲
半个世纪过去,“当当”车的轨道也拆掉了,但是,45路车站依然停留在老地方。 父亲从提篮桥监狱转移到隔离室了。在这些日子里,他并不知道王一平——当时上海的组织部长,胡风专案组的负责人,“居然”在市委的常委会上,说:“彭柏山在30年代,和胡风一起在鲁迅领导之下工作的。他们有过接触。抗战中期他和胡风中断了九年来往,甚至没有任何书信传递。一直到了解放以后,才来往比较密切,但是没有发现彭柏山和胡风有反革命行为。所以彭柏山不能作为胡风反革命分子处理。”
说完以后,王一平部长就将写好的报告推到了会议桌的中间。在那冷冷的一片沉默之中,在谁都不愿意把话题接下去的时候,大家把目光投向柯庆施市长。不,不管是一个怎样的气氛,似乎在1950年代的时候,还有那么一点民主形式。至少王一平部长还能为一个“反革命分子”说一个“不”字。
柯庆施市长非常恼火,严厉地指责王一平是“右倾”,必须作检查。
会议之后,正式向父亲发出逮捕令。但是,依然在逮捕之前,在市委的常委会上,组织部长王一平、统战部长陈同生、宣传部副部长陈其五,三个部长举手反对逮捕父亲。这一次,他们的“游戏”走得太远了,把死死的规则打破了。市委已经没有任何耐心再开会、再通过什么举手表决的东西了。市委、公安局发出了正式逮捕的通知。
1955年7月29日,公安局的警察到了隔离室,出示了逮捕证,要爸爸在上面签字。
父亲拒绝在逮捕证上签字,他说:“我不是反革命。1943年春天陈毅军长上延安开会,华中分局饶溦石临时接管工作,他命令我和黄逸峰率领部队向泰州国民党李长江部队做假投降,待机起义。我和黄逸峰认真研究以后,坚决反对。我们的这支队伍是非常坚强的,宁可战死沙场。这以后的三年游击战,我们的部队在敌、伪、顽三面夹击中坚持战斗,我们都坚持下来了。保存了部队,保存了根据地。我是反革命,为什么不乘机带着部队投降呢?你们可以请示粟裕司令,只要他批准枪毙我,立即执行,死而无怨!”
爸爸拒捕。
这是一个形式。就是这样一个形式,我想父亲也体现了他自己的人格。妈妈和爸爸一样天真说到这些事情的时候,会提高了嗓门,一再地重复着:“不信,你们可以上南京军区档案馆查嘛!都有记载的你父亲就是不肯假投降!”
信不信都不重要了,现在形势需要的是另外一种解释。没有父亲的签字,照样可以行动,于是是日,父亲被正式逮捕。
彭柏山家人合影,彭小莲(右1)
“文革”以后,一直到我从美国回来,我才敢直直地问元化叔叔:“你为什么会在1955年抓进去以后,患心因性精神病的?”
这些事情,现在都说不清楚了,那时候是1950年代,还没有人经历过这么大的政治运动。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连一点准备也没有。那时候,像元化叔叔那样的人,对党的感情几乎就是一个基督教徒对于上帝的感情,毫无怀疑,坚定地热爱!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在一夜之间,被卷入了一次集体逮捕的状态,没有选择,没有申辩,没有思考的余地,什么都被剥夺了。你必须无止境地重复一句:我有罪!
可是,罪在哪里?谁也不能为自己添加一些莫须有的罪行。但是,你不为自己编织那些罪行,别人将对你进行惩罚。元化叔叔说,每天吃完晚饭以后,人就开始抽搐。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这成了一个规律,一定是吃了饭以后。对了,就是吃下这碗饭以后,人就开始抽搐。不能控制地抽搐,到了夜晚不能好好地睡觉,那疼痛带来的是一阵一阵的心慌,黑夜马上就要降临了,可是头却像被铁夹子给箍紧了,一点一点往里钻,疼得难以忍受。这时,头顶上的灯打开了,刺眼的照度,直直地逼视着他。身后是看守在那里打牌,不知是存心的,还是头太疼了,他们在那里猛地一拍桌子,在那里猛地一声叫喊,让人胆战心惊。还是在那里吃饭,还是在吃完饭以后,人开始抽搐,头开始剧烈地疼痛……现在,想起来已经晚了,甚至也不敢再往深处多想一点。那时候,怎么会没有想到,哪一天晚上不要吃那个饭,看看人还是不是抽搐?没有,那时候怎么会朝那么恶劣的方面去思考呢?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会在饭里放下一些什么……没有,就是没有这么去想,于是每到吃饭的时候,就把这一碗饭这么吃下去了,于是,每一次吃饭之后,人就开始抽搐……最后越来越厉害,甚至能感觉到那里的肌肉在被一点一点地撕开,疼得难以入睡。彻夜彻夜地失眠,那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日子。元化叔叔最后说,他也在里面自杀过。他用头撞墙,但是自杀未遂。后来嘴也歪了,眼晴也呆滞了。一直到隔离结束后,元化叔叔被家里人带到华东医院,请束宗华和夏镇夷医生诊断,结论为心因性精神病。 妈妈说,在隔离室的时候,那些人看见元化叔叔生病,高兴坏了,说是看王元化会说出些什么。他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思维了,看他怎么把所有的阴谋都交代出来,还有那些纲领、计划、漏网的胡风分子等等。总之,终于可以从一个病人这里打开缺口了,他们真是满怀着希望——一个精神病人会在发病的时候,把什么都交代出来的。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元化叔叔在发病的时候,大声地叫喊着:“我没有罪,没有罪!”他说,他从来就没有干过任何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有害于社会主义的事情。没有!他和他认识的朋友们,一个都没有干过。他们是这么忠实于党,忠实于这个国家,这是他生活的信念,他从来就没有违背自己的信念干过任何事情。他把所有的诬告都推翻了。 那时候,母亲的形象对于我是模糊的,她一直一直在哭。在她下班以后,常常带我去黄逸峰伯伯家里。在那个年代,只有他敢于接待妈妈,跟妈妈说真话,告诉妈妈该怎么活下去。他原来是爸爸的上级,“联抗”的司令员。他们家离我们很近,就隔着几栋大楼。我跟在妈妈的身后,跑啊,跑啊就跑去了。妈妈在里面讲话,我坐在客厅里和他们家的大孩子玩。可是,更多的时候,我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彭小莲为胡风事件拍摄的纪录片《红日风暴》
爸爸被捕以后,最艰巨的是妈妈必须写书面的揭发材料。去理解一个人是需要很长的时间,可是去仇恨一个自己的亲人,却似乎是很难做到的。怎么能在一夜之间,她就必须说自己的丈夫是坏人?但是领导教导她说:“你是共产党员,党的利益高于一切,把彭柏山的反革命罪行揭深批透……”
妈妈完全懵了,每次在接受教育之后,就像喝醉了酒似的往家走。
是因为实在走投无路,妈妈踏上了去黄逸峰伯伯的家里。她一边哭一边说:“我怎么揭发啊,除了自杀,无路可走。”
“你为什么要自杀?”
“想不通,也受不了。这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我不能昧着良心说柏山是反革命,我们结婚十几年了,我要是发现他是反革命,我还会跟他过下去吗?我确实揭发不了……”
“你的处境可以理解。可是你不能死,柏山的问题正在审查,不管他有没有问题,你都不能死。你们有五个孩子,你要对孩子负责。”
“可是我不揭发,我怎么向他们交账?”
“柏山和胡风见面的时候,你也一起去的吗?”
“每次都去了,当时警卫员陈大悦也一起去的。”
“他们谈话,你在旁边吗?”
“在旁边。谈的都是家常话。”
“你认真想想,把他们的谈话详细写出来交上去,不就可以了吗?而且警卫员也可以作旁证嘛!”
“好,这些我可以写。”
“你写,要实事求是,不要夸大事实,也不要弄虚作假。”
“那是一定的。”
最后黄逸峰伯伯还会叮嘱妈妈说:“你要实事求是地写啊!……”
每次等妈妈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我跟着她上厕所。坐在马桶上,看见她又在水池前面哭泣。我还老是要问她:“妈妈,你为什么老是哭啊?”妈妈就像做游戏似的,回答我说过的话:“妈妈的眼睛不好。”妈妈哭完以后,就在那里洗脸,她会洗了一遍又一遍,这样,似乎可以把眼睛的红肿洗掉,可是末了,眼睛还是通红通红的,哭得连脸颊都肿了。有时,她会打开人家水池前的小壁橱,在那里拿出一点粉,往自己的脸上扑一扑。这样,那浮肿起来的脸颊,不再显得那么光亮光亮。 小兰说,有一天她下课回家,只看见妈妈的床单上全是血,妈妈睡在上面。老保姆拿着一床小被子,垫在妈妈的身体底下,可是血还是不住地往外流。妈妈说,那时候,啊,真想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一点留恋。走了,不就是走了吗?只要还活着,就得装出很多样子,装得很快乐,可是,怎么装也装不好。看着母亲的面孔,小兰也害怕了,她实在是清清楚楚地知道,她害怕妈妈会死去。她在那里大哭起来,这时候,妈妈努力对孩子微笑着,笑着笑着,自己也哭了。妈妈,大血崩了一次,最后还是在老阿姨的搀扶下,送到医院抢救,活下来了。 这之后,是爸爸在监狱出事了。他不是像元化叔叔那样走向极端的兴奋,而是走向极端的抑郁。他从来都没有向我们描述过他在监狱里经历的事情,对于他监狱经历的了解,是我自己的记忆。但是,妈妈跟我说:“你父亲这个人是很脆弱的,他在监狱里,又试图自杀……”这时候,我已经长大了,我已经经历了“文革”,听妈妈说到这些,我开始对于“坚强”有了自己的认识。我不以为,坚强是什么了不起的品质。整个生命,如果对于父亲没有更多的意义的时候,坚强又能说明什么?死在哪里都没有任何区别。也许,死在自己沉默的真理里,还能找到一丝安慰。在外面不会再有希望,整个世界就没有真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答案都是一样的。
纪录片《红日风暴》截图
妈妈说,开始的时候爸爸还敢于跟他们争吵,他大声地说:
“解放战争还只是几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我在粟裕将军的指挥下,和皮司令一起打下淮海战役打过长江。转眼这枪口怎么就已经转向我了。”在这最后的叫喊里面,可以听出有多少忿怒,冤枉……可是,再下去,这些声音却越来越低沉,最后进入一片沉默。他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他渐渐地明白了,谁也救不了他。谁也不能说话,即使是粟裕,在这个时刻,也必须保持沉默。
当年在国民党监狱里的时候,胡风代鲁迅先生给爸爸写信,靠着那几张明信片,他捱过了拷打,捱过了漫长的黑暗;如今,胡风被捕了,父亲成了胡风反革命集团的一员,如果鲁迅先生还活着的话,这又会是一幕什么样的景象呢?后来,爸爸和他的警卫员被抓进了日本人的宪兵队监狱,面对死亡的时候,他说:“让我们看一看自己的天空吧。”那现在呢?天空再也不属于他们这些人了,他该归属于哪种人呢?生命在黑夜里消失,在晃动着残光的幻景里变得模糊不清,在以后等待着的生活中,一切依然会是残酷的。夜里,爸爸躲在被窝里,一直在那里蠕动着,一直动着。看守不断地在向里边观察,不明白父亲在干什么。他还是在那里动着……突然,看守乘他翻身过去,背对着监视的小窗口的时候,猛地开门冲进了监狱,掀开爸爸的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只看见他把自己的衬衣撕碎了,撕成一条一条,把它们编结成绳子,结扎在一起。他似乎是下了决心,想清楚了……为了防止父亲自杀,看守搬进屋子和他同住。
妈妈回忆说:“在父亲自杀之前,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他说:‘叫小孩子都忘记我吧,你也忘记我吧。’……”母亲突然不说话了,“我们不要再谈了好吗?我怎么是个傻瓜,怎么点没有想到,人都会有这一天,不再渴望活下去了……”
爸爸知道连死都不能选择的时候,他必须面对自己的生。爸爸向监狱提出,希望和王一平部长谈一次话。监狱答应了,王一平部长亲自到监狱去看望爸爸,他什么都说不出,只希望王部长能为他照顾一下这个家。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在他这样的环境里,活下去是比死更加痛苦,更加艰难,更加残酷。这需要更大的勇气去支撑。他跟王部长讲,多想看一眼自己最小的两个孩子。他推着自己往现实中走,他一定要逼迫自己看一眼这冷酷的生活,看一眼还没有长大的孩子,他必须给自己背上沉重的十字架,他必须为自己活下去找到理由……这一次,不是在监狱和大家一起搞什么绝食斗争,争取“读书读报的自由”了。轰轰烈烈的岁月已经不复存在,存在的只是在他身后追赶着他的死神。他要用一切办法让自己再做一次选择,要么接受死亡,要么逃离死亡——活下去。他是在和自己作斗争。
市委答应了爸爸的要求。
于是,妈妈带我和小梅先去常熟路上的“红玫瑰”照相馆。我戴上了一顶兔子帽,两只兔子耳朵竖得高高的,我显得比真实的形象大多了。小梅在幼儿园里摔断了腿,用垫子捂着,坐在边上,我俩合影拍了一张照片。等照片冲出来的时候,老保姆和妈妈带着我们两个人,去探监。走到门口的时候,老保姆放下我,让我跑进探望室。她想让气氛显得快乐一点,她想让爸爸看看,我已经长大了,已经会跑了。可是,我站在那里没有动,紧紧地拉着老保姆的手,看着那一间长长的屋子,屋子的中间是一个大的会议桌子,爸爸已经和看守在那里坐好,等待着我们。但是,那里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我同样也不认识自己的父亲。
妈妈说,我坐在爸爸的桌子对面,小梅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从来不爱说话。我趴在桌子前,居然跟爸爸,跟我不认识的爸爸说:“你好好的,早点回来吧,我们都在等你。”说完以后,大家都笑了。大概是我太小,没有人想到我会说出这么一句完整的句子,连看守都笑了。妈妈说,从来都没有人教我,怎么已经这么会说话了。临走的时候,妈妈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为父亲留下其他任何东西,只把那张两寸的黑白照片,我和小梅的合影交给了父亲。
一抹苍凉的微笑,重新回到人间。 晚上回家,妈妈就去晓岑的屋子,到那里不是去跟晓岑说话。她是去向一个警察汇报自己的行动。
那时候,公安局派了一个警察住在我们家,监督妈妈的行动。如今想到这些往事,我和小钧、小梅都会哈哈大笑。1950年代,人们似乎还不知道政治有多么复杂,在这混乱之中,政治游戏也会给我们的家庭添加一些人情和笑话。于是在黑暗的日子里,我们比别人更早地理解了黑色幽默,这为我们带来了欢乐。虽然这个欢乐来得那么晚,但是我们不再记得当时的痛苦,不再记得那间压抑的小屋,因为有了这个小警察,让我们这个没有生气的家变得滑稽起来。
彭小莲与母亲
那时候,小警察还很年轻,刚刚二十岁出头,就在晓岑的屋子里,搭了一个行军床和晓岑同住。小警察白天到公安局上班,晚上回来监视我们。他很寂寞,特别是在放假的日子里,他都不能外出,必须和我们一家挤在那几间小屋里。可是,家里没有人跟他说话,谁都不敢和他说话啊。除了我们的老保姆。因为她是劳动人民,出身贫下中农。在小警察的生活里,老保姆变得像母亲似的。
她慢慢地跟他聊家常,关心关心他的个人生活,有时也顺便把他的脏衣服洗了。那时候,他从乡下出来有两年多了,情绪很不好,一直找不到对象,也没有人可以商量。乡下老家总是来信催他快把婚事定了,因为他也不小了。在乡下,他这个年纪的男人都已经抱儿子了。可是乡下姑娘,他是再也看不上了;老保姆很关心他,为他介绍了好几个女孩子。可城里人,唉,人家眼界也高……一直到最后,老保姆带来了邻居家的小保姆,那个女孩子梳着一根好长好长的大辫子,一直拖到腰上。小警察一看见她,脸就红了,小保姆也腼腆得说不出话。老阿姨高兴地跟我们说:“成了,成了。这一次是一定成了。”大家在那份紧张和无聊之中,开始真心地为小警察高兴,毕竟是一件好事,给我们家那么黯淡的生活带来了色彩。老保姆也觉得自己成人之美,做了件积德的好事情。
小警察开始急着结婚,他不要在我们家再住下去了,连约会的地方都没有。女孩子来的时候,还要老保姆出面,把我们这些孩子从厨房里赶出去,给他俩腾个地方。厨房的门“砰”地在我们身后合上了。我们挤成一团,在走廊里和老保姆一起笑啊,笑得快乐极了。
小警察突然发现,他原来是天天在加班加点地工作。于是,他变得焦虑不安,实在是烦透烦透。他给领导打报告说,至今也没有发现朱微明的反革命言行。他请求组织上另外来人接替他的工作。那个年代,和文革还不一样。人,似乎还有点良心,还敢于说一些真话,反正就这样,小警察在我们家住了一年多,最后带着一份感激离开了。这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警察搬进来住了。
(本文摘自彭小莲著《他们的岁月》,上海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1版,2011年增订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