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 王立平:北大荒的秋天,割大豆那是真累啊
王立平,北京知青,1969年下乡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1973年推荐上学离开北大荒。先后工作于大庆油田、航天科技集团等单位,高级工程师。2013年于北京退休。
原题
秋风、秋雨、秋大豆
北大荒的秋天
01
北大荒的秋天
毫无疑问,北大荒的秋天应该是美的。但在我的记忆里,那儿的秋天却只剩下连绵阴雨和割大豆。
北大荒几年,每一个秋天都少不了一项工作——割大豆。其实这本来是联合收割机(康拜因)的事儿,一个连队几万亩地,除了小麦就是大豆。几万亩啊!一条垄就是上千米长,不用机器你能割的完?做梦吧!但有时候就是梦想成真,还每年都得做这个梦。
北大荒的地肯定是真好,跟海绵似的,特别适合种庄稼,要不今天把它唤做北大仓呢。好是好,但是一下雨就成为酱缸。联合收割机不能下去,下去就沉底儿,别说一台拖拉机,两台也拖不动。那时的联合收割机不像现在都是自走式的,收割作业就跟开车似的,看上去美得很。又气派、又风光、又上镜。那时的收割机得用拖拉机在前面拽着才能走,不过就是自走式收割机也不行。兄弟当年也干过机务,开的就是东风自走式收割机,大轱辘一下到浸过雨的豆地,沉底儿更快。
普通收割机的轮子很宽,至少有40厘米。中间有辐条支撑。天气好的时候,这种轮子优点是重量轻、承载面积大,在松软的麦田、豆地里不容易陷进去。但是到雨季就不行了,轮子里粘满了淤泥,辐条变成了支撑、稳定淤泥的“加强筋条”。类似今天航空、航天材料中广泛使用的纤维增强复合材料。你想:直径约一米五、宽40厘米并充满了淤泥的大轮子得有多重?到了冬季,这些淤泥冻在轮子上,谁拿它也没办法。
就是这样的一个初冬,有一天大家在田边围着收割机要把轮子卸下来。什么原因忘了,反正一帮人呜呜喳喳,有人扶、有人拆地把轮子弄下来了。
谁知一个疏忽,有那么一个瞬间,所有人都以为别人在扶着轮子,大家都松手了。不过轮子没倒,还剩一个人用肩膀撑着呢。刚才大家拆的时候他就作为主力用肩膀撑着呢。谁?绰号“老土匪”的老宋,我后来在机务排开那个东风康拜因时的车长——一条山东汉子。再插一句话:我老伴儿当年开拖拉机时,老宋也当过她的拖拉机车长。这就是缘分啊!
问题是这么大一个积满了冻淤泥的轮子,别说山东汉子,就是武二郎来了也不行啊!
老宋那张脸瞬间憋得通红,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想喊又没法张嘴,一口气憋在那呢。这口气要是吐出来,人立马就得垮下来。
好在马上有人看出了问题,大家一拥而上扶正轮子,把老宋从千钧一发之中解救出来。
老宋长吁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半天才蹦起来大骂众人!
扯远了,再说割大豆。天一下雨,收割机下不了地,怎么办?那时有个口号:不能让一粒大豆留在地里,颗粒归仓!机器不能下地,人能啊!发扬小镰刀精神,人定胜天!
其实一个连队顶多几百人,就算全部都去耍镰刀,对上万亩大豆来说也是杯水车薪。可你说怎么办?难道大家在宿舍里等着雨停、地干?只能蚂蚁啃骨头,收一点是一点吧。
割大豆那是真累啊!一条垄上千米,一人得把两垄。就这么弯着腰,刷!刷!刷!腰那个疼啊!有些人受不了,只好跪在地上割。一休息,所有人都把腰枕在垄沟上躺平,雨天你还没法躺。
我那阵子累的,收工回宿舍躺在大通铺上,一闭眼眼前就是一行行站在垄沟上的大豆,脑袋里嗡嗡的。
有的知青真行,连里有几个女知青班排长,小腰一弯就是上百米出去了。真心佩服!后来还有人给她们起外号——“小收割机”。
人工收割大豆
人工水里割大豆
周青,北京女知青,个子高、长得好,泼辣能干。有个嘎嘣溜脆的外号:周(粥)嘎巴。那时她是女工班的班长,和大康在一个农工排。她们排受命被派出去支援36连人工割大豆。
我也被派出去支援过其它连队收割小麦。可那是开东风收割机去的,两人一台车,人少效率高。还清楚记得去15连支援麦收,中午连里的炊事员把饭送到地头。那是个哈尔滨女知青,苗条、漂亮,一条长辫子垂到腰上。当时不知为啥我饭量突然就变小了,吃不下,一会儿就吃饱了。她还问我怎么吃得这么少?是啊,我怎么吃得这么少啊?就我俩,慢慢吃,多吃点,和她多说会儿话多好呀。傻瓜!只好眼巴巴的看着她春风杨柳般的飘走了。
第二天再来送饭的不是她了。
又扯远了。还是说周青她们支援36连割大豆吧。
现在想想真好笑,自己在自己连里耍耍镰刀也就罢了,还弄几十人跑出去几十里支援别人?肯定是得不偿失啊!但是上级的命令又必须执行。其实,如何应对阴雨天收割,懂农业的老农垦们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但没人听他们的,人微言轻啊。
有一年麦收,下雨,麦穗潮,不适合马上用机器收割。但上级强令要求进度,康拜因走过去,割下来的麦穗进滚筒后相当部分麦粒脱不下来,当麦秸抛出去了。连长着急,和农业技术员商量。大康亲耳听到陈技术员无奈地和连长说:就这样吧,没办法!
就这样吧,没办法!反正我是收割过了。至于亩产多少那只能听天由命了!
还是说周青她们。去了三天,天天阴雨连绵,每天泡在泥浆一样的大豆地里。时值秋天,北大荒的天已经很凉了。干活一身汗,小雨一身湿,脚下一腿泥。晚上回到临时宿舍,棉衣、棉鞋脱下来还没干呢天又亮了。就这样连续三天浑身上下没干过,那滋味,真难受啊。
这是周青的回忆。大康的回忆则是另一个样子的:那次去36连我也去了,我和她一个排的呀。她说的这些我都没什么印象了,我就记得36连的副指导员那人挺好的。为什么呢?那不是秋天吗,太冷!晚上起夜没法儿出门呀,我就开一门缝,顺门缝就“滋”出去了。
没想到那个副指导员正准备进来,差点“滋”他一身。人家就是过来看看我们,关心关心我们,咱不是来支援人家嘛。结果让我来了这么一下子!那人家啥也没说,就来了句:哎哎!这…这家伙!然后就没事了。你看,这副指导员是不是挺好?
熬了三天总算是完成任务了。这天傍晚连里派来拉他们回去的“东方红28”(28马力轮式拖拉机)也拉着拖斗来了。
按说应当第二天早起再走,可当时谁也不愿意再在这个地方湿漉漉的睡一晚上了。带队的刘副连长想了想,与其让大家在这里半睡半醒的熬一夜,不如干脆连夜赶回去算了。
谁不想早点回到连里,换身干衣裳,在自己的小铺盖卷里好好睡一觉。于是,大家赶紧吃饭,七手八脚的收拾行李,急急忙忙的爬上拖斗趁夜而行……
深秋,天黑的早。晚上六点来钟,“28”拉着一拖斗人和行李摇摇晃晃的出发了。
天阴沉沉的,间或飘点小雨,路上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只有拖拉机单调的“突突”声和两束昏暗的车灯。
开不快。一是拖拉机本来就不快,再加上马力也不大。二是后边拖斗上都是人和行李,不敢开快。最重要的是在这条路上你想快也快不了,北大荒当时没有什么柏油路、水泥路,我们连风水还算不错,有条所谓“战备公路”穿村而过。是碎石、砂子和土混合铺就的砂石路,那就是当时最好的路了。
周青她们回连首先得走一条长长的土路,也叫机耕道。多日阴雨,路面早就泥泞不堪了。瞪大了眼睛往前看,远处黑蒙蒙的,近处在昏黄的车灯照射下,只见一片泥浆,几乎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拖拉机只能摇摇晃晃、颠簸起伏的勉强顺着车辙往前开。
刚开出去几里路,朦朦胧胧中突然听见拖拉机“突突突”的吼声骤然加大,一个侧(Zhai)歪,拖斗滑向了路沟。所有人都一激灵,所有人都向路沟这侧歪了过去。一阵手忙脚乱后,总算是没人掉下去,拖拉机也停了下来。
刘副连小心翼翼的跳下车,和佳木斯知青、驾驶员小李查看情况。真悬!拖斗右后轮已经滑进路沟里了,右前轮也进去了一半。得亏拖拉机在前面拽着才没有滑下去,不过看样子也挺不了多一会儿,拖斗上满满一下子行李和人呐!
当务之急是人的安全,然后是想法把拖斗弄上路来。刘副连和小李商量了一下,叫人慢慢的先从拖斗车厢上下来。还不能都下,只是男的下来。同时叫女的慢慢挪到拖斗的左侧压住车厢,防止拖斗翻倒。否则,拖拉机一动,拖斗右前轮继续滑下去,车厢就有可能侧立倒扣过来。
拖拉机慢慢的动了起来,男知青在下面边扶边推,女知青在上面胆战心惊。几起几落,总算是把拖斗给整上路了。
继续前行。再上路,小李小心翼翼开的更谨慎了。
车慢、夜深、人乏。坐在拖斗上的人都东倒西歪的睡着了。催眠似的“突突”声中周青突然惊醒了,抬眼一看驾驶室,后窗里只见驾驶员小李那脑袋也是一沉一沉的。不对!这是在打盹呢。周青赶紧叫醒其他人,大家拿起农具使劲敲驾驶室顶棚。“咣咣”的给小李提神…
东北的秋夜真冷啊!小风嗖嗖的,裹紧了棉衣也冻得哆里哆嗦。眼看着大伙儿都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刘副连担心大家睡着了冻出病来,隔一会儿就把知青们轰下车跟着车走一段路,清醒清醒。
北大荒的天亮的早。“突突突突”、摇摇晃晃,眼看着东方微微露出了一抹鱼肚白。折腾了大半夜,总算是快到连队了,这时已经是凌晨3点多了。
这一刻,周青看到了她终生难忘的一幕。朦胧中连队路口立着一个人影,再近些,那人脚下还放着一对水桶。再近些,看清了,是老连长朱云。
车停了下来,老连长疾步赶了过来,看着一个个跳下车来的知青。摸摸这个、拉拉那个,眼泪下来了。
“这一晚上,万一你们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向你们的父母交代啊!”
那一对水桶里是烧好的热姜糖水……
老连长一晚上没合眼,看到知青们全须全尾地都回来了,这颗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几十年过去了,我们连相当部分知青都在不同的时间回访过北大荒,没有人没去看过老连长。无论是当年让老连长放心的“听话知青”或是让他操心的“捣蛋知青”,没有人记恨过老连长。
这种脑海里丝丝连连、断断续续的萦绕,用当年时髦的词叫做 “革命感情”,现在我们知道这应该叫做“亲情”。
02
我的第一次驾驶可以前溯到几十年前,那天我们夜班“脱谷”。
印象里,下乡在东北建设兵团时,收割大豆基本都不是一次完成的。先是用割晒机把大豆割下来原地放在大田里,等到秋凉或是冬天了,再把地里的大豆收拢集中起来,将联合收割机拖到大豆堆前,用人工把大豆“喂”进收割机脱粒,称为脱谷。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不是脱裤子放屁——费二道手吗?搞不清楚。估计是因为联合收割机不够或者秋雨连绵,收割机不能及时收割,而割晒机是可以装在链轨拖拉机上的,不怕下雨。或是刚割下来的大豆太嫩,不容易脱粒,得晒一晒干?其实是可以搞清楚原因的,不过当时我对如何种地没有兴趣,党叫干啥就干啥,不问原因。
先说说啥叫“割晒机”。联合收割机是收割、脱粒一次完成的,割下的谷物直接被吞进机器肚子里“脱粒”,脱粒后能吃的东西进粮仓,秸秆从后面吐出撒到地面。兄弟我当年就是开联合收割机的,而且是“东风自走式联合收割机”,要不怎么叫“开”呢,别人那收割机都是让拖拉机拽着走的。
当年“东风” ——叫做自走式康拜因可是个稀奇物,全团也没有几台。兄弟我高高在上地开着,应当还是很吸引姑娘眼球的,可惜当时傻了吧唧的光知道练“童子功”,没反应过来,白白耽误了大好时光。这扯远了。
自走式联合收割机
“割晒机”是这么个东西。装在拖拉机前面,能把小麦、大豆之类的东西割下来,但是不往机器肚子里送,再说这机器也没肚子。两三米长的割刀后面是个帆布传送带,豆棵儿落到传送带上面后随之被传到割晒机的侧面落地,拖拉机一路走,侧面一路留下一溜大豆。以后再把这些大豆用车收起来拉回去。你说多麻烦。
冬天,那时的冬天可不太容易,好像年年冬天都在脱谷。冬夜,大田,地边,灯光下,影影绰绰一干人围着康拜因,每人一把耙子或叉子挥来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猪八戒带徒子徒孙下来了呢。
天寒地冻,你干,真累。你不干,真冷。
多年后,同学大康回忆说:那脱谷,真他妈累。有一次干了半天,我看也没人喊休息,这康拜因也不出故障,瞧瞧没人,一抬手连大豆带叉子一块喂进去了,当时就把滚筒上的“瓦板”打碎了(“瓦板”是康拜因脱谷的主要部件)。
康拜因手外号“地主”,他知道这大概率是有人故意弄的,赶忙大叫:想休息咱们说一声啊,别把叉子往里扔!
是,北大荒冬天夜里多冷啊!伸手都困难,换瓦板多受罪啊!
大康鬼笑:我不扔叉子谁说休息啊?
刚下乡那年,我还在农工班。冬天脱谷,半夜连里的“28”拉着拖斗送夜班饭。“28”是连里28匹马力的四轮拖拉机。
我们围着拖拉机坐在豆秸堆上吃饭。吃完后我看北京知青“两春”正坐在“28”驾驶楼里,也跟着爬了进去。驾驶楼亮着灯,我俩看看这、摸摸那,十几岁的年龄,对车正是好奇的时候。两春问我知道怎么开吗?懵懵懂懂的当然知道一些,踩离合器、挂挡、松刹车、轰一下油门、抬离合器,按理说车就应当走了。
两春极力怂恿我试一下,终其一生,这小子都是惹麻烦的事推别人先上。巨大的好奇心诱惑着我,忍不住我就踩下了离合,挂上挡,松开手刹,慢慢抬起离合器。
离合器让发动机感到了负荷,转数变低,随动器随之反应,自动带动油门给油,拖拉机发动机由怠速陡然轰响起来,车子慢慢动了。车旁的人都惊的站了起来。
也许就一秒钟,马上我就踩下了离合器,摘挡。还没停稳,“咣”!一声巨响。“28”司机老于一铁叉子抡到驾驶楼那破铁皮门上:给我下来!
我俩人灰溜溜的下来,老于暴跳如雷。两春这小子一辈子油头滑脑,结结巴巴的还给我瞎打掩护呢:您别生气,他在北京玩儿过这个,他爸就是干这个的……他也真能掰,北京街上有“28”吗?
车我爸是不会开,可旧社会倒是摆弄过“锅驼机”。
锅驼机这名字已经很少听见了吧?
20世纪初,锅驼机曾在工业不发达的地区和边远农村得到应用。
锅驼机其实就是个小马力蒸汽发动机。估计当年我老爹也是不喜欢种地,又有一点儿文化,就去给人家一个小面粉厂管磨面机。工钱先存在老板那里,年底一起算。这跟现在民工似的,先干活,年底结账。谁知干了大半年,老板破产了,那帐自然也黄了,据说合好几袋大米呢。气的我奶奶上那老板家吃了好几天饭,可那也吃不回来呀,只能自认倒霉。说起来那老板也还算不错,现在民工要不回工钱你去老板家试试?还吃饭?打不出你屎来!
这拖拉机估计都没走半米远,我的第一次驾驶生涯就流产了。
我也奇怪,现在我开车有时因离合控制不好还憋“熄火”呢,当时才28马力的拖拉机,后面还挂着个拖斗,我这第一次瞎开,离合却控制得这么好。
以后,我上了机务排,开康拜因,真摆弄起发动机了,不过再没开过四轮拖拉机,连链轨式拖拉机也很少开。
1973年夏天因上学要离开那里了。我找到大田里,把正在耙地的拖拉机手换下来,好好的开了一气链轨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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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知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