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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工丨王立平:大庆油田固井工,火儿一上来就破口大骂

关注本号☞ 新三届 2022-12-28
一个转身,光阴就成了故事

一次回眸,岁月便成了风景

作者简历

 作者下乡时


王立平,1953年生,北京知青, 1969年下乡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1973年推荐上学离开北大荒,1975年毕业于大庆石油学校钻井专业,1985年毕业于黑龙江电大物理专业,1993年获哈尔滨建筑工程学院硕士学位。先后工作于大庆油田、中国运载火箭技术研究院等单位,高级工程师。2013年于北京退休。

原题
油田记事
破口大骂的快乐生活



作者:王立平

离开北大荒后,我在油田工作了21年。其间,在钻井指挥部固井大队技术组从事施工指挥工作3年。这是我在油田最艰苦也最快乐的工作经历。

01

破口大骂的快乐生活


毫无疑问,在油田固井大队那三年是我年轻时最快乐的日子。

年轻时的人常常会有些类似今天小资情调的东西,写个诗抒发抒发啦,记个日记发泄发泄啦。我也会无病呻吟,当年也写了几年日记,今天打开看看仍然能感受到那三年的快乐心情。

无拘无束、无牵无挂,想说就说、想笑就笑。看见谁有好吃的上去就抢,遇到不高兴的事张口就骂。女子钻井队要固井就早点带车去,坐在井场点评钻井姑娘。开车游走在广袤的松嫩平原,看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快乐的日子都是由一个个快乐的点滴结串组成的,其中最大、最醒目的一滴就是酣畅淋漓的破口大骂。

1970年代的固井施工现场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固井施工,尤其是大规模的固井施工绝对是一个壮观的场景。那时表现石油工人的摄影图片有几个经久不衰的典型画面,一是井架整拖(即一口井打完后,不放倒井架运走,而由十数台大型拖拉机编队,把井架整体拖动到下一个井位。有点像现在垂直将火箭由厂房移动到发射架)。再就是固井或压裂施工,几十台各类施工车辆以井架为中心团团围住。虽然画面是静止的,但我今天依然可以从中感受到数十台发动机数千马力共同发出的闷雷般的轰鸣,感受到在管道内数百压力缓缓上升时的惊心动魄。

简述一下固井工艺:钻井达到设计深度后,要把钻杆和钻头从井里拔出来。之后向井内下入专用的薄壁钢管(油井套管),然后用油井水泥把套管和井筒之间的环形间隙封固住,理想是使各个地层(油层、水层等)保持原始状态。此为固井。

后续将由射孔大队将聚能射孔弹从套管内下至油层位置射孔,打通套管、水泥环和地层,使油层与井筒连通。再下油管及专用装置,原油通过油管喷出或抽出来。

油井套管的最下端装有一个单向阀。固井施工就是把配好的油井水泥浆通过数台固井工程泵车高速注入套管内,并通过单向阀进入套管与井筒之间的环形间隙,称为注水泥。注到设计量后,通过专用装置(水泥头)向套管内放入一个金属芯胶塞,称为下胶塞(用以隔离水泥与泥浆)。之后通过另几台大功率泵车迅速把泥浆高速注入套管内,将管内的水泥推出套管外,封固套管与井筒之间的空隙,称为替泥浆。当泥浆推动胶塞到达最下面的单向阀时,管内所有水泥浆都被替出套管外,胶塞把单向阀封死(称为碰压),套管内压力瞬间升高,施工停止。

这个过程不能中断或减缓,其一水泥浆在井壁间流动有一个冲刷作用,否则这个效果就没有了,因此前述一再提到高速。其二,水泥浆有预定固化时间,时间长水泥浆流动性会变差甚至凝固。水泥如果凝固在套管里(俗称灌香肠)那就是重大事故,这口井就报废了。

实际设计和施工当然比这个复杂,上述只是简单流程。

这个施工过程对于大庆深1200米左右的井,封固段300~400米的短封井,大约用30~40分钟。也就是说我们全队人忙乎半天,就是为这半个来小时。其中替泥浆过程最为紧张,为保证冲刷效果,强调高速、大排量,三~四台进口“太脱拉”泵车同时大油门工作。替泥浆有精确数量,因为套管内容积是固定的,碰压后如再强行注入液体则单向阀会被顶掉,泥浆进入预定环形封固段,造成漏封。重大事故!

那时没有流量计,三四台水泥车同时大排量工作,车上有一个三立方装满泥浆的水柜,水柜里有标记。每车有人面向施工指挥手持一个大表盘,短针是立方数,长针是0.1立方数。他们根据水柜液面下降不断调整指针,施工指挥眼睛不断巡视这几个表盘读数并迅速在心中累计。当累计数距设计量不足0.7~0.8立方时,挥动小手指,手势通知所有车收油门减排量,临近设计量时只留一台车运行,眼睛紧盯压力表,压力陡然上升瞬间一声哨响,司机猛踏离合器,碰压!施工停止。

这个过程一般6~8分钟,是固井施工最为紧张的时刻,也是我最享受的时刻。吹嘘一下,那时我心算能力较强,曾与某井队技术员讨论问题,后来他见到我一个同学,说你这同学估算真快!现在完了,给小孙女检查作业就差用计算器了。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啊!

对我来说,指挥固井施工是一个既快乐又刺激的过程。

十几台车围在井架四周,各车组工人们围着车子接管线、试机器、挪动妨碍施工的障碍物。先干完的就或坐或站在一旁,“侃”,“煽风点火”。

施工指挥先要在现场各处转,检查井场各项前期工作是否完备。固井施工是“一锤子买卖”,只准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在固井三年,固井队没有出现过重大固井事故。后来据说发生过两次“灌香肠”重大事故,水泥浆在套管内凝固了。拔套管、报废。

井队及固井所有相应准备工作都达到施工要求了,施工指挥就走上钻台,叼起哨子。一声长哨,同时手臂在空中画几个大圆圈,这是施工预备的提示,此时所有参与施工的固井工程车都要启动,循环试运行,随时准备正式施工。

固井施工现场一片嘈杂,钻机上几台大马力柴油机以及十几台施工车辆的发动机,震耳欲聋,说话如果不靠近,根本听不见,只能靠手势和尖利的哨音指挥。

施工指挥这时就站在钻台上,一台台车俯看过去,每看到一台车,就用手示意一下小车司机。这时的小车司机一般也一定在看着你,如果全车状态良好,他会点点头,若还有问题,也会给个手势。如所有的设备均状态良好,施工指挥就将两臂向前上方高举,两手掌指尖对指尖给出一个接通的手势,同时一声长哨,施工正式开始。散装水泥罐车中处于悬浮状态的干水泥喷出,进入水泥泵车的高速水力混合器形成水泥浆,工人随之会将车上水泥泵通向井口的阀门打开,固井水泥浆开始注入井内。

问题是很多时候车上总有各种各样的小故障,比如固井工程车(俗称水泥车)上有一个水泵,要靠水泥车上的另一个发动机带动,这个发动机俗称“小车”。这小车平时不用,施工时只用上几十分钟,不像汽车发动机要驱动车子行驶、带动高压水泥泵注水泥,时时刻刻都有司机关照着。小车司机平时看都不看“小车”,到用它的时候就“对付”。这小车平时是缺爹少娘没人理,到了关键时刻它也给你颜色,咳嗽冒烟大喘气,吭哧瘪肚的就是不好好转。你看这时的小车司机,黑着脸、满脑袋汗,一肚子火,谁惹他跟谁急。

施工指挥这时也在钻台上急呢,用手指小车司机他不理你,他根本没工夫看你。喊他他听不见,井场上机声如雷。想吹哨提醒绝对不允许,固井施工现场哨音是有讲究的,“一准备、二施工、三结束”,这时吹哨就是施工开始信号,会被其他人员误会的。

固井的多是急脾气,我师傅是,我师兄是,作风这东西是会传承的,我也是。大喊几声越喊越气,火儿一上来张嘴就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也许那小车司机就看见或听见了。故障修好了他会不好意思的笑,越骂越笑,耽误大家时间了嘛。没修好他会沉着脸看你几眼,擦擦汗继续。骂急了,车又修不好,他可能也火了,蹦起来对骂。

真痛快啊!真解气啊!真酣畅淋漓啊!用文绉绉的话说就是:真畅所欲言啊!那时的我觉得最能够表达感情、释放怒火的莫不如这“破口大骂”。

骂完了,心情舒畅了,车也修好了,那就开始施工,快乐结束,高高兴兴回家去。

解气的破口大骂痛快,也有受气的破口大骂。

那是一年隆冬深夜,滴水成冰,车到井场后我先指挥摆车,就是把施工车辆各就各位。

那时的下灰(散装油井水泥)罐车都是带牵引架的拖车,由解放车头拖动,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不像现在全是进口的大吨位整装罐车,进退自如,司机自己就会开到位。那时不行,我们要先看好井场及四周的路线,七、八台下灰罐车各自从哪进、从哪出都要事先想好,有障碍要避开,实在不行就叫拖拉机拖开。下灰车司机在你的指挥下,左盘右旋、丝丝入扣,直到预定位置,那误差是可用0.1米计的。车摆得好,固井、下灰各家干活都轻松方便。如果没进好,就要开出井场绕一圈再重新来。这事儿有技巧,最好一次到位,大家省心,次数多了,司机就信服你。

后来进口车来了,不需要摆车的技巧了,我还有些失落。就像昨天的手艺人,目睹工业化无情地取代了他积数十年的手艺,个中无奈心知道。

那天黑灯瞎火的,我看见地上有一条橡胶管,没在意,实在太冷,也懒得举起来了,想想一条管子车压一下怕什么,轮胎一过,该走水走水,该通油通油,就让车压了过去。

活该倒霉,那天天太冷,加上井队的柴油机组油泵不好,司机千辛万苦才把柴油机弄好。多冷啊,柴油冰点在零度以下,油温和气温几乎相同,水伸进去那滋味可想而知。车一压过去,本来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柴油机瞬时供不上油,熄火了。司机那个气呀,站在钻台上冲着我破口大骂,我自知理亏,辩了几句毕竟气短。后来钻井大队工程组的上海师兄(那师兄是个人物,后来娶了我以后将要说到的漂亮姑娘晓秋)看见了,把那人好歹劝了回去。师兄讲:别和他计较,那人正窝火呢。家在油田附近农村,最近一批农转非没有他老婆。眼看要过春节,家里家外,焦头烂额。今天要固井,油上不来,柴油机启动不着,已经弄了两个多钟头了,这一熄火,又得重新来。

固井前在井队值班房和井队技术员对数据,井队的一个副队长也在,看见我他又训了一通儿,真是他妈的看见穷人搂不住火。我刚挨了顿骂,一肚子气没处撒,眼一蹬,干脆和他骂上了:你他妈的柴油机要没问题,能怕压一下管子吗?当个破队长,都过去的事了你有完没完?再说,这破井老子他妈的不固了,带队走人!……

还挨过一次骂,我摆车时压过了井队一条崭新的高压水龙带,上世纪70年代一条水龙带要九千多元,放今天恐怕要十几万了。指挥部的调度长看见了,吹胡子瞪眼的就骂上了。那时我年轻,刚独立施工没几天,被他骂得有点晕,没敢回嘴。骂了几句,看他没完了,我们那个队长不干了,蒋队长,四川锤子,上去就把那鸟调度长骂回去了。没跟你说吗,固井的脾气都大。

离开固井后,几十年来我一直在研究院、所里转,搞的人都有些变了。诺诺唯唯、书生书气,缩头缩脑,心情压抑,再也没有破口大骂的快乐了。

钻台上接钻杆

02

水罐尤尼克


固井施工,后勤保障条件极其重要,尤其是水要足够。平时,一般的短封井(封固段较短,用水泥较少)固井,也要有近30立方水放在井上才敢施工。如果是长封井-即全井深度全部封固,那就要把井场上所有的水池统统灌满,然后还要有数台装满水的罐车停在井场以备万一。

那时油田有一种进口水罐车,叫“尤尼克”,忘了是那国的了,好像是法国,大概装十二、三方水。当年我们常管平时能喝水的人叫“尤尼克”。

井场固井用水都是由指挥部综合调度调派,运输大队的水罐车运水,罐车到井场后听从固井施工指挥安排。

也是一次夜间施工,秋高气爽,天不错,心情不错,各项准备也不错,就是水差点。傍晚两台尤尼克拉满井场上两个大水池后,一台车被综合调度安排走了。另一台一看同伴走了,也想走。我不能让他走,水还没备足,得让他再拉一罐水来停在井场备用,直到固井结束。

我爬到“尤尼克”驾驶室里和那司机商量,再拉一罐水,他的水罐一到我这就开始施工。那家伙一看同伴回去了,心就活了,死活不同意,说是家里有事要回去,说井上的水差不多够了。

井上水够不够你说了算吗?那得我点头!

我压住火告诉他还得去拉一趟,否则不能施工。谁知这小子听不进去,开车就走,回家了。

你他妈的开车就走,我还在车上呢!我叫他马上给我停车,井上十几台车等着我施工呐。这小子那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在家让老婆骂啦?不停!还加挡开快了,眼看一、二百米出去了。我火一下上来了,从副驾驶座上窜过来,一把拽住方向盘,一脚就往脚踏板那地方就揣过去了。

车一晃悠,马达“轰”的一声响起来,汽车的油门和刹车踏板紧挨着,估计我踩油门上了。那司机吓了一跳,一脚刹住,几乎从座上蹦起来:你他妈的干什么!掉沟里怎么办?不要命啦!

我跳下车,蹦得比他还高,破口大骂:王八蛋!翻了活该!翻了我看指挥部找哪个孙子算账。狗日的你有本事就回去,今天没这罐水我就他妈的不固这口井!骂完转身就往井场走。

那小子的声音追上来:井上的水明明够,为什么非要多拉一罐?……口气有点软。

水罐车司机经常给固井送水,大致也能看出固井用多少水。现在井场上的水仅仅固井施工确实够,但是如果有意外出现,比如泥浆泵坏了、井漏了,泥浆流光了,这时水就真真是救命稻草。

我知道他们司机也不容易,常年野外,没日没夜的。可这年头谁容易?别看固井施工的人骂骂咧咧、咋咋呼呼的,其实“胆小如鼠”。即使意外出现的可能只有万分之一,我也不能拿这个开玩笑啊,一口井当时(1970年代)上百万呢。不理他!

回到井场,重新估算了现有的水量,反复检查各项准备,再仔细盘算盘算,开工!没有张屠夫,就吃浑毛猪!

开工是开工,我哪来那么大胆量?我是算计到这小子吓死他也不敢开固井的玩笑,到井场听固井的,那是规矩。果然,施工快结束时,远远看见那辆“尤尼克”摇摇晃晃地开过来了。

小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不过吗,革命不分先后,既然来了,就是好同志。下次固井,咱们还得打交道!

井架整拖

03

噩梦般的筋疲力尽


相信很多人都做过这样的梦:或者有强人、或者有恶狗类的禽兽在后面紧追不舍,或因各种原因要赶快离开此地。这时却发现,想跑不知为何脚似千斤,抬不起、拔不动,好不容易抬起脚来,却软绵绵的迈不出去……我也有此梦境,所处之地却多是脚陷泥沼,拔也拔不出来,好不容易抬起一脚,另一脚踏下去又是泥沼……

1977年秋天的大庆,秋雨绵绵,阴冷阴冷的。对于野外作业的大型车辆来说,阴雨、泥泞就是一场噩梦。

那时的现场施工组织和今天大不相同,是极其勉强的。文革结束时间不长,各项制度远非今日可比,文革遗风尚劲。队里的小伙子个个都是刺头,哪位爷都不好伺候,多干一点眼珠子就瞪出来了。哪像今天,你不听话?明天就给我收拾铺盖走人!

指挥部综合调度室一干调度也是疲于应付,你不出车你是爷,一天八百个电话催你,你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一出去他是爷,再找就不是他了,你等什么都等不来。

记得一年元旦上井,谁愿意元旦上井啊?天寒地冻,怨声载道,偏偏阎王爷欺负穷命鬼,到井上又停电了。

没电,钻机不能运转,泥浆不能循环,长时间不循环泥浆后果是严重的。那井队技术员是我同学,咱不能看他笑话。求爷爷告奶奶,说通了我们一个水泥车司机,用水泥泵帮他循环泥浆,保证井上不出问题。

弄的泥猴似的回到井队值班室,已经半夜12点了,先前指天发誓答应的好好的夜班饭还不见踪影。

井场一片漆黑,寒气逼人。

人饥气急,值班室里,队里那个910#车的司机刘师傅,正坐在桌上不停的摇电话机,你他妈的不让我舒服,我也不能让你狗日的过好年。那时井队的电话多是手摇磁石电话机,弄的跟战争年代前线指挥部似的。

摇了不知多久才接通,刘师傅张口就骂,把个综合调度骂的晕头转向……

还是话说那个秋天。

下午冒雨出车,井场都在野地里,钻井前临时用拖拉机推一条土路和附近公路连接起来。快到井场车一下公路噩梦就开始了,那土路泥泞的一塌糊涂,人走上去都陷到小腿肚子,更别说大型车了。一台台车就和跳水似的,下来一辆陷一辆。可你不跳不行啊,井在那儿等着呢,拖拉机队的两台“斯大林100”也早在井场那儿准备好等着拖车呢。

你看井场真不远,也就几百米的距离。可这几百米是人走的路吗?早就被各种汽车、拖拉机碾压得支离破碎、一片狼藉。连日阴雨一泡,就成了几百米沼泽。固井水泥车,尤其是下灰(散装水泥罐)车在这种路上是寸步难行。

天塌下来,司机不管。一下公路他们把火一熄,就等拖拉机了。谁去叫拖拉机?甭问我,我是开车的,固不固井与我何干?

和谁有干?谁是孙子就和谁有干!谁赶上这天了谁就是孙子,谁施工谁就是孙子,我就是孙子!

十几辆车。我要把拖拉机叫来,挂上钢丝绳,再指引拖拉机把车拖到井场指定位置。回头,叫拖拉机去拖另一辆车,再亦步亦趋的拖到井场。

那时的下灰罐是挂车,一罐可以装7.5吨(相当于150袋)油井水泥,前面用解放车头拖动。你看小小的解放拖车才多重?平时,一台拖拉机拖五辆也不是问题。可在泥沼里,解放车后面再拉上一台水泥罐车,车一动前面就积起一堆粘稠的淤泥,越积越高,最后简直就成推土机了,哪儿拖得动,钢丝绳都拉断了。实在拖不动,两台拖拉机串联起来拖,把解放车大梁都拖变形了,最后甚至把拖车钩都给拽下来了。没办法,只好把下灰罐摘下来,先把解放车拖过去,再拖下灰罐。

漆黑的雨夜,浑身透湿,饥寒交迫,长筒雨鞋一次次陷进泥里再拔出来,陷进泥里再拔出来……直到筋疲力尽。想想那是什么滋味?从此长久进入了我的梦境。

干到最后,司机都看不下去了,下来帮我叫拖拉机、挂钢丝绳,自己指挥拖拉机,让我在井场等着摆车。

等到把所有施工车辆都就位,已是第二天早晨,天蒙蒙亮了。先到位摆好的固井车上的人已经睡了几觉醒过来了,可对我来说,施工准备才刚刚开始……

也别光说苦的,也有乐的。

那时我们常常夜里出车固井。井场一般都安排有一、二台拖拉机保驾,井场四周都是土路,没有拖拉机谁也不敢打包票。

拖拉机司机也常常是又困又乏,平时他们就住在井上,随叫随到。

有一次我手痒痒,在兵团咱也开过拖拉机,就和那司机说:看你又困又累,让我试试,你老兄歇歇。那小子眼睛一亮,马上让出位来。看我开了几步,确认不是生手,就和我说:兄弟我今天有点拉肚子,老弟你受累了。话音未落,“嗖”的窜下车去,消逝在青纱帐中无影无踪了。直到车全摆好,这老兄才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我还说呢:老哥你这肚子拉得够长的。

那天我把所有的施工车辆一辆辆拖过泥沼路段,扶上马还送一程,服务好得不得了。下来后914#的小车司机桂林一看是我,笑了:我说今天这拖拉机怎么这么听话,原来咱哥们儿在车上呢。

我哈哈大笑:见笑了,过一把小瘾。走吧,该固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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