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婉茹•纽约疫情日记 | 两个错，不能变成一个对 | 3.24
编者按
每个城市都需要有它的日记。只有史家记录那些挥舞旌旗的王者是不够的。城市里，那些属于个人的，渺小然而动人的瞬间，要有温婉私人的笔调记下。
《纽约时间》很幸运地找到这样一位写日记的作者。纵然疫情阴影笼罩，我们还期待更多的幸运，期待更多的人加入到记忆这座城市的行动中来。
你也写日记吗？邀请你。
两个错，不能变成一个对
窦婉茹 I 文
昨天雨雪交加，今天又一晴如洗，纽约的天气总是那么富于变化。
四季分明，降水丰沛而均匀，这也是我们当初选择来纽约的原因吧。
可是，每当我想起加州，想起加州那烦死人的天天都一样的好天气，还是有几分想念和惆怅。
美国的东岸和西岸，就是妥妥的伴侣和情人。看你怎么选了。
早上，我端着茶杯站在窗口想东想西，忽然看见一辆黄面包车停在了门口。DHL。
上海的口罩寄过来了。
快递是我邻居的父亲寄的。他寄给儿子的时候，也给了我们一份。
纽约郊区的邻里生活，还是挺美好的。我们社区的名字，取自一个冰川纪遗留下来的瀉湖，印第安人最早与之命名“Sucut”。后来的居住者，取其谐音，称之为“Lake Success”（成功湖）。上世纪二十年代，也就是一百年前，范比尔特二世（William K. Vanderbilt II），那个铁路和金融大亨家族，修纽约中央车站的那个，把湖边的一大块土地买下来，造了一个大宅，我们现在这个村子，就包括了这个地界，围绕在瀉湖边。成功湖村正式建立于二战前的1926年。
二战时期，美国政府在我们村的 Marcus Avenue、 Lakeville Road 和Union Turnpike这三条路之间，买下土地，建立了一个叫Sperry Gyroscope的公司，生产面向于海事、航空航天的产品，以及与之相关的军用品。
我们长岛，在美国航空史上是个不能忽略的地名，不仅曾经对美国的航空业，对全世界的航空业，而且对加速二战的胜利，以及由此带来的世界和平，都有贡献。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长岛曾经住过不少大富豪，像我村范比尔特那样的，子孙们有钱。一战后，赛马的风气过去了，急着跟父辈有所不同、想着怎么建设性花钱的富N代们，开始迷航空，而长岛地方又宽，到处是现成的飞机跑道，就变成了科学军事冒险家的乐园。二战打到后来，富人们都急了，想迅速结束战斗，撒钱，飞机性能一下就提高了，日后也惠及了民用。我们隔壁村的古根海姆家族，就是在美国航空史上做过很大贡献的人家。
话说回来我们村。最辉煌的时候大概是1947到1952年，那时候洛克菲勒还没把曼哈顿东河边上的那块地以一美元卖给联合国，而就在那个时期，联合国把总部设在这里。
犹太作家奥兹（AMOS OZ）在《爱与黑暗的故事》里，英文版第44章，第352页，提到了我们村：“Father explained over supper one evening that at the General Assembly of the United Nations, which would meet on November 29, at Lake Success, near New York, a majority of ar least two-thirds would be required if the UNSCOP report recommending the creation of two states on the territory of the British Mandate, one Jewish and one Arab, was to be adopted.”( “父亲有天吃晚饭时解释说，11月29日即将在纽约附近成功湖召开的联合国大会上，要求至少达到三分之二的多数投票，才有可能采纳联合国巴勒斯坦问题特别委员会在报告中的提议，在英国托管区的土地上建立两个国家，一个犹太国家和一个阿拉伯国家。）
这里面出现了我们“成功湖”，Lake Success，的名字。这个名字，后来在书中又出现了不下三次。阿莫斯-奥兹写他当年和他父亲一起守在收音机前，等待联合国最后在以色列建国问题上的投票结果，用的就是“等待着从成功湖那边传来的声音”。
说了大半天，就是说我们村住的大多数都是犹太人。成功湖是个跟犹太人有关的地名。犹太人自己在种族问题上遭过罪，现在也还在遭，所以他们对我们中国人基本上都友好。前天，我邻居的女儿带着她两个小孩在草坪上玩，远远地跟我们一家打招呼，其中的善意隔老远都感受得到。
二
去年感恩节档期，美国上映了一部影片，叫《邻里美好的一天》（A Beautiful Day In The Neighborhood），主演是Tom Hanks，演《阿甘正传》的那个。
这部影片的亮点，是“最有益身心的电影明星”Tom Hanks，扮演了一个“最有益身心的电视明星”Fred Rogers。影片大获成功。不少影评人看了以后，都说自己心甘情愿掉了眼泪，说在这样的世道下，还能感受到这个世界上曾经有过这么善良的心肠，简直像灯光之于暗夜迷途之人。
“这部讲述罗杰斯先生的影片被定名为《邻里的美好一天》 ，这个片名来自于罗杰斯先生的儿童节目《罗杰斯先生的左邻右舍》（《Mr. Rogers' Neighborhood》）。在影片中，汤姆·汉克斯所扮演的弗雷德·罗杰斯是美国著名儿童节目主持人。罗杰斯于1953年加入全国第一家社区赞助的教育类电视台——匹兹堡WQED，并于1966年开始了他传奇一般的《罗杰斯先生的左邻右舍》的制作 。《罗杰斯先生的左邻右舍》于1968年开始播出，一共895集并不断重播，最后一次播出为2001年。罗杰斯的这档节目见证了数代美国人的成长，影响深远。半小时的节目里，喜欢穿红色毛衣和蓝色鞋子的罗杰斯会向孩子们讲述各种新鲜的事情，带领他们参观工厂，展示各种实验和手工制作，或者一起歌唱，与朋友们互动。”
汤姆·汉克斯因成功塑造了这个角色，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的提名，虽然最终没得到，输给了《好莱坞往事》里的Brad Pitt，但就在普通美国人心中的影响力而言，他其实是赢了：曾经以阿甘（Forrest Gump）温暖过全世界的汤姆-汉克斯，如今在美国社会最分裂的时候，又通过成功塑造了一个“美国好人”，用一部呼唤人们心中“善念”的影片，通过再现一位以“呼唤善良”为形象标志、为美国民众熟知和热爱的罗杰斯先生，及时地安慰了美国人因“昔日不再”而伤感的心。
我周围的中国朋友现在也感叹，中美之间的舆论战，撕裂了微信朋友圈撕裂，多年好友绝交一片，恩爱夫妻也纷纷（借这个理由）离婚。
美国人这边，自从川普当选之后，社会撕裂带来的社交撕裂也每天都在发生。川普给美国人的生活带来很大的改变和困扰，让本来善于求同存异的美国人，现在也经常聊着聊着就不欢而散了，大家不仅分歧太大，分歧的地方也越来越多，已经快一张嘴就绕不开了。
最具有代表性的场景和画面，就是总统弹劾期间，川普当众“没看见”民主党众议员领袖佩洛西伸出去的握手，而佩洛西，也当众风度翩翩地轻轻撕碎了川普的讲稿。这种紧张对峙和彼此之间公然的碾压蔑视，在美国历史上，也是令人震惊的一幕。
“It”s a beautiful day in this neighborhood
A beautiful day for a neighbor
Would you be mine?
Could you be mine?”
这是罗杰斯先生这个邻里节目里，曾经在美国家喻户晓的主题歌，也是《邻里的美好生活》这部影片片名的出处，这些歌词，如今要让很多人热泪盈眶了——当川普总统三次使用 “Chinese Virus”的时候，当年那些看着罗杰斯先生的节目长大的孩子，都怎么想？人们心中的“善念”在哪里？“ a beautiful day ”, 还会在邻里之间、在人与人之间出现吗？
三
川普今天发推向亚裔示好，说：“It is very important that we totally protect our Asian American community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all around the would. They are amazing people, and the spreading of the Virus is NOT their fault in any way, shape, or form. They are working closely with us to get rid of it. WE WILL PREVAIL TOGETHER!”
( 我们要全方位地保护美国以及全世界的亚裔美国社区/团体，这是非常重要的。亚裔美国社区/团体是非常好的，病毒的传播不是他们的错。他们正和我们一起紧密合作赶走病毒。我们会一起战胜病毒！ )
哈，我看了以后忍不住的笑：川普夸我amazing了。
我听着这个amazing，心里的滋味为何如此复杂呢？是我个人的问题吧：我想起前几天学校关闭以前，我参加女儿的最后一次家长会，她的老师马上就要生孩子了。我在家长会结束之时跟老师告别，就用到了川普上文用的“amazing”，还用了两次！我跟老师说：“当一个妈妈真是一件amazing的事啊，很幸福的，可是，当妈妈有时候也会变得amazingly difficult.” 老师抬起头，认真地看了我一眼，说“是啊是啊！当妈妈真的会有amazingly difficult这种感觉啊！”
我现在对川普“示好”的话就有这种感觉。您说我们亚裔团体amazing，谢谢！我觉得我在其中也就一般吧，您过奖了，可是您那说了三遍的“Chinese Virus”, 覆水难收，对我，和我的孩子们将来的生活，伤害会很大；您在第三次重复这个词的时候，把“corona”划掉，非要换成“Chinese”那股狠劲儿，我一时还难以释怀，您这稳准狠的口舌之快，让我这个有点算不上amazing的中国人，日子变得amazingly difficult啊。
具体我对我的生活有啥抱怨，就不多说了。这几天新闻里到处都是亚裔受侮辱、受挑衅甚至被殴打的消息，虽然它们还没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历史，最终会记在川普总统的头上把。起码，他是造成这种局面，导致这种后果，不可推脱责任之人。
“示好”，也并不是道歉。川普总统这么做，一个是来自美国国内，以及全世界的道义谴责，一是大选的需要，再就是，他和他的智囊团，尚有一丝对历史的敬畏？
“两个错，不能变成一个对。”我闺女说她的老师曾经这么跟她说过，。有一次我闺女跟一个同学吵架，一个同学说了难听话，我闺女用同样难听的话怼回去。
中美两国的舆论战，到了该听听小学老师的劝告的时候了。
P.S.
1 、纽约州今天已经有超过2.5万个感染病例了。纽约这回妥妥地又一次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中心。
2、股市上扬了，道指涨了2100多点，史诗级"涨停"，暴涨11%，创历史单日点数上涨记录。
2、哈佛现任校长Lawrence D. Bacow 感染了新冠病毒。他是在学校社群的邮件里写的，他和太太都感染了。
网上前几天还在转发一封Bacow校长在疫情爆发后呼吁大家保持善良的邮件。作为对他的支持和祝福，我把他那封有罗杰斯先生风范的邮件内文在此抄录一遍：
“No one knows what we will face in the weeks ahead, but everyone knows enough to understand that COVID-19 will test our capacities to be kind and generous, and to see beyond ourselves and our own interests. Our task now is to bring the best of who we are and what we do to a world that is more complex and more confused than any of us would like it to be. May we all proceed with wisdom and grace.
With appreciation ,
Larry ”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几周会发生什么，但是我们每个人都足够清楚，新冠肺炎会检验我们善良和大方的程度，会考验我们不计个人利益的能力。在这个远比我们任何人想的都复杂、都令人迷惑的世界里，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成为最好的自己，尽最大的努力。
愿我们都带着智慧和优雅前行。
感恩的，
拉里”)
祝你快快好起来，Bacow校长。（病毒真不是我带来的，我也很害怕啊。）你在这封3月18日的邮件里说的话，像一个先知，我听了又欣慰又悲伤，你说现在是“bring the best of who we are”的时候了，果真，有的人没听到你的话，在这封邮件发出去后的几天，就bring the beast of who they are了。所有的人，所有处于争执、处于愤怒中的人们，想想罗杰斯先生，听听哈佛校长的话吧。
编者后注：第11篇疫情日记（3月23日）请参看今日推送第四条。
▥ 作者介绍
窦婉茹，毕业于复旦大学经济系，早期从事证券交易、投资银行工作，后历任《南方都市报》娱乐新闻部主任、新浪网娱乐新闻中心总监，多家媒体专栏作家，现居纽约长岛。
3.12 | It'll pass，跟爱情一样
3.13 | "现在最安全的是中国,你们回来吧"
3.14 | 川普家囤厕纸了吗？
3.15 | 爱的考验，一烤就糊 |
3.16 | 一家人相看两厌
3.18 | 罗斯福在哪儿啊？
3.19 | 做操是个大bug
3.19 | 给美国一个降维打击
3.21 | 隔着六英尺讲笑话
3.22 | 纽约出了个Bat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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