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泽宇《梦潜重洋》(十三) | 长篇科幻连载
今天更新长篇科幻《梦潜重洋》的第13话~
前情提要:
困住岛屿千年的死之迷雾随海开始靠近,想解开浓雾谜团的贵族们乘着巨舰没再回来。海啸来临,浓雾随之而来,暴乱的岛民逃进贵族城堡避难,城堡却浮在了海中。
巨舰建造者之女诗迷雅遭遇了谋反,她与白夏乘着一艘秘潜水艇逃离了城堡。然而,大海中可怕的生物出现了,潜水艇也能量不足。
城堡里的桑象发现诗迷雅不见后变得心烦意乱,一个向他感恩的男人突然出现。可他却是一个杀人狂,他为桑象装上了风帆,将城堡变成了船。
桑象感激他的同时又惧怕着他,而此时海下再次传出歌声,一个比杀人狂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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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
梦潜重洋
十三 造神
到处凌乱不堪,木箱、桌椅、烛台,每样东西都不在原来的地方了。一尊雕像倒在大厅中央,把地板砸翘起来。另外那个还好好的,只是显得有些寂寞。
倒下的雕像四周,人群围在那儿,如磁场线一般,城堡歪斜时,人们都从自己房间跑了出来,不知怎么的,在这孤独的城堡里,一旦发生什么事儿都会往大厅跑,可能是因为每次宣布事宜时都是在这地方。所以想要弄清楚点什么,好像只有这儿才有答案。但现在,包括巡逻队的那些人也是茫然地站着,站在人群的一角,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渔夫和桑象下楼后就被这些人堵在了这儿,不过这些人全慌得要命,没人注意到他们。
城堡的大厅像交流站,信息传递大厅,人们交头结耳。但经历了刚刚的动荡,这儿被搅得乱七八糟了,窗户基本上都碎了,玻璃不翼而飞,也许是甩到了窗外。一个巡逻队的人站在雕像上数来数去,之后跳下去,与另外两人核对,最后他走到马革本那儿,“头儿,少了五个。”
他随后报了名字,桑象听到红螺的名字时颤了颤,他和渔夫就站在楼梯下面,能听到他们的交谈。
马革本不动声色,双手插腰站在两级台阶上。
“被甩出去了。”那人肯定地说,“没有呼救声,搜救要继续吗?”
“速度是多少?”马革本问。
“4到7节。”
桑象有些惊异,他说的是古老的行船单位,按理说在西角城没什么船,可巡逻队的人却知道行话。
“查到原因了吗?”
“还没发现,但我们在顺着风走。”
这时附近几个在听的人凑了过去。
“有件事儿我得说说,刚才发生之前,我听到了窗外有歌声。”其中一个说,另外两个也点点头,“是女人的歌声。”
“靠窗这边,从窗户下面来的。”
“还有求救声,有人喊‘救命!’了。”一个人补充道,“但那时候房子还没歪过去”。
“我的室友,罗达小哥,他先听到的,但后来他砸碎了窗户,就那样跌出去了。”他祷告着。
马革本仔细完,“你们呢?有听见吗?”他转身问他的队员们。
那些人摇摇头,“我们当时在地下室,在搬鱼,厨师说要用盐把鱼渍到桶里,什么也没听见。”
“这件事慢慢再说吧。”马革本走下了楼梯,“但城堡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成这样,从哪取得的动力呢?去查查这事儿。”
有几个答应了一声,接着跑上楼去。桑象听到这里赶忙抻了抻身旁的渔夫,渔夫一手叉腰一手摸着胡子,正津津有味儿地听着。
“接下来呢?我们该怎么办?”桑象压低声音问他,上了房顶他们就会发现帆了,很显然,这些事儿就是帆引起的,那些人的死全应该由他和渔夫负责。
但桑象的本能告诉他,一定要隐瞒下去。他的心早提到了嗓子眼儿,已经不再想承担责任的事了。虽然他时常认为自己是善良的,但现在他发现,原来那善良是特意表现出来的,是为了让别人对他有好感,在这时候,当他觉得要为谁的死负责的时候,他害怕了,无法承担随之而来的压力。他只期望不会受到惩罚和指责,不住的这样想,因为那恐惧开始由内而外的影响他,把他变成了本来的他,他控制不住这样想,也不会去想别的选择了。
接踵而来的压力让他喘不气来,他在心中不停祈祷,开始是红螺,现在又死了四个。桑象低着头,嘴中默念,他甚至开始期待迷雅能忽然出现,能来拯救他,如果她能带他一起躲起来多好,他想,这样就不会一个人受罪了。
他把最后一根稻草放在渔夫身上,可渔夫还是那个渔夫,波澜不惊的渔夫,他的眼睛一直炯炯有神,从没变过,其它的也是,眉头也没皱过,嘴巴闭成一条线,不上弯也不下弯,置身于外了一样,像欣赏着一场表演而矣。
“你想怎么做?”渔夫平静地反问道。
“什么也不说,或说不知道,就像……你之前告诉过我的那样。”
“桑象。” 渔夫摸着胡子,“现在不同了,牺牲对他们有好处,你得让他们知道伟大的道路上牺牲是件光荣的事儿,你把城堡变成一艘船,这是你的功劳,谁都不会觉得有什么错。你已经是船长了,我的朋友,船长是勇气的象征。”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桑象不想和渔夫争论,换句话说,他觉得渔夫才更像个船长,有着领导人般的果断和冷静,可自己不行,如果荣誉要用这种压力来换,他宁可还是曾经的自己。
“听我的,你现在就得宣布这件事儿。”渔夫一脸严肃地对他说,“你得告诉他们船的事儿。”
听到这样的回答,桑象差点尖叫出来,“不,他们会杀了我。”桑象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选项,他甚至觉得宁可自杀也不能承认,因为他根本就不敢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人们会感谢你,等知道你能带来什么好处时,他们就不会计较了。”
“你并不知道,人们对我不友好,也不会有人感谢我,以前我无论做什么都会被指责,现在你觉得他们会怎样?如果他们发现了,你可以帮帮我吗?就说是你自己做的可以吗?毕竟是你让我杀的人,毕竟是你让我装的帆,毕竟……就当回报我当时救你,可以吗?”
渔夫愣住了,桑象显然已处在了混乱的边缘,他的手不停搓着衣角,眼睛斜看向四周,仿佛身边全是吃人的恶魔。他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把责任推卸到渔夫身上,让他为那些人的死负责,而自己什么也不想担负。在桑象看来,此时只要能逃开这种折磨,什么方法都可以,他完全没有考虑过其它的事,包括这种人际关系,反正他本来就不懂。
但渔夫并没有责备他,只是摸着胡子点了点头。
“就这么办吧。”他拍了拍桑象的肩。桑象低下头,不再说话,也不敢看他。
接着,渔夫走开了,走到那倒下的雕像边上,手臂一撑跳了上去。
他站在海怪像的后脑勺上,对下面的人用力清了清嗓子。
“被愚弄的人,触犯了雾神的人,现在他向你们招手了!”渔夫忽然以一股奇怪的语调哼唱似地喊起来。他发出的声音像荡漾的海浪,深沉又空灵,又如唱诗般的旋律,有一股酒醉时的吟响。
“黑夜!雾气!海浪!螺锥鸟在预言前歌唱。你们忘了吗?谁指引了此地,雾神开了一扇窗,你们才没有被埋葬!”
桑象觉得渔夫的酒还没醒,他吃惊之余又非常难过,不应该这时候跟渔夫商量这些事儿,他可能还在醉着。可他叫得那样大声,以至于让其它人全都闭上了嘴,人们纷纷看向他,马革本也停下和队员们交谈,一同向他转过身子,大家都默不做声地看着他。
这开场白足够古怪,古怪得让人们都被他吸引了,都想听他到底有什么高见。
可这时渔夫却把手伸进后腰,紧接着掏出了半瓶酒来,当着众人的面咕咚咕咚灌了自己两大口,随后拧上瓶塞,再一把抹掉沾在胡尖的酒滴。
看到这儿,那些目瞪口呆的人才意识到这只是个酒鬼,转回了脸去,不再理他了。
“可……这里还有罪人,有人没受到惩罚。”他继续大声地喊着。
“那人就是你吧!”有人终于受不了他的酒疯了,也对着他大喊了起来,“赶紧下来吧!别丢人了!”
可渔夫根本不理会他,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雾神派来了天使和魔鬼。可罪恶并不在骨头里,在于选择,是谁想和神站在一起?谁又想到魔鬼的嘴中变成枯骨?”
“谁能让他下来!”
桑象动了动,但只是动了动,他还是低着头,什么也没做,装成一副像从来都不曾认识他的模样。
“你们看,是神把城堡变成了船!”渔夫指向天花板,声音越发变得刺耳。
可他还没说完,一个巡逻队员就走到雕像下面,怒目而视向他。
“别让我上去抓你。”他大喊道,“赶紧给我滚下来!”
渔夫瞥了他一眼,“我听到雾神和我说过话了,他让我向你们传递信息。”
这个时候,其它人都不再讲话,倒不是因为相信了渔夫,而是只想看看巡逻队会怎么处理这场闹剧。虽然在平时,人们无意把精力放到一个醉汉身上,可这时候,一个闹事的人将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在这一点上,他们倒是有些期待起来。
“滚回你的房间!”那巡逻队员说的时候转头看了一眼马革本,马革本向他点了点头,他这才挽起袖子,“好吧,我倒是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他一手扒住雕像,准备跳上去。就在这时,刚刚上楼的巡逻队员有两个人跑了下来,他们从楼梯拐角冲出来,上气不接下气。
“头儿!房顶!”一个人喊,“上边儿……”
“闭上嘴!”渔夫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他的喊声把那两人吓得停下,这时他们才发现所有人都在围着这个站在雕像上的人。
“嘘!这事儿应该我说。”渔夫说,“因为这是神的旨意,不能由你来宣布。”
桑象紧张到了极点,帆已经被发现了。
渔夫指向天花板,仿佛那是天空,“神说,他升起一面大帆,那帆将把这城堡变成船,引导我们远离灾难!”
“你怎么知道的?”那巡逻队员惊讶道,“是这样!房顶有人架了张帆。”
这一声后人们都面面相觑,安静了一小会儿后,又变成了炸锅一样。
“我早就说了!雾神对我说了,他给我们指引了方向!你们现在知道我不是胡言乱语了。”
下面的人一脸疑惑,但马革本的眼神却因此变得凝聚,他看着站在高处的渔夫,像是看透了他一样,“你有很多故事。”他阴沉地说道,那声音中仿佛还有杀气。
“你还偷偷干了些什么?咱们找个地方去聊聊吧。”马革本说着向雕像走了过来,人群闪开一条路,而站在雕像下的那个巡逻队员拍着胸脯说:“头儿,让我来抓他。”
渔夫又拿起酒,喝了一大口,低头看向正爬上来的巡逻队员,“没人相信我的话么?”他问。
桑象偷瞄了一眼,发现渔夫正在看着自己,赶紧低下头,紧皱着额头,一声不敢吭。他开始发抖,知道这件事儿已经隐瞒不了了,但渔夫不该这么早就说。
“好的,没关系,魔鬼会惩罚你的。”雕像上能站的位置很小,那人刚撑上去半个身子,头就抵在了渔夫的膝盖上,渔夫腿向前一顶,把那人又重新顶落回到了地上。
“妈的!想让我把它们剁下来吗?”那人抽出刀指着渔夫的腿。
可渔夫却瞪大了眼睛,一只手忽然抬起来,指向了窗外,“快看!神在那!”他大叫了一声,一瞬间,所有人都向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桑象也向那儿看了,可那景像把他惊呆了。
渔夫指着一片破碎的窗户,那里的窗框一半断裂开,连着墙挂在外面一截。而在夜空之下,黑暗的天与地之间的地方,在离窗只有几米的空中。
有一片模糊的、亮着光的影子停在那儿。那影子仿佛是个人影,它也同样伸着手,指向窗内。虽然看不出他的五官,但这景象诡异极了,人们正在惊讶的时候,那影子忽然不见了,等他们再转回头,渔夫的手已经放了下来。
渔夫闭上眼睛,像在倾听一样。
“那是什么东西?”
人群明显不安起来,纷纷远离开那窗户,他们后退着,七嘴八舌地将不解倾诉向身边的人,谁也不明白刚刚看到的是什么,不过这些人的眼神已不再是疑惑,而是畏惧。
“你们看到了,那是雾神。”渔夫睁大双眼说,“他又对我说话了。”
“他对你说了什么?”人们依旧表示怀疑。
“北角山,他说你们的家人们都在北角山,他让我们去那儿。”
如果刚刚这座大厅里还全是因不安而引起的絮语,此时渔夫的这句话一落,就如同扔出一颗炸弹,节日中的礼花弹,唤起一片强烈地欢呼声。越来越多的人反应过来,举起手欢叫,甚至有人跪了下去。
这些逃亡的人,这段时间唯一的搅扰就是不断的思念。他们无时不刻都在记挂着家人,没人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哪,妻子在哪,母亲在哪。而现在有一个人忽然站了出来,让他们看到了神的影子,说亲人们在北角山好好的活着。
谁都不会——都不愿相信这话是假的,尤其是亲眼所见,神的影子就出现在了窗外。到这时候他们终于相信了,把真诚、充满泪水的眼睛齐刷刷地射向渔夫,仿佛他罩了一层光环似的,他站在巨大的雕像上,此时变得更加伟岸,“神为我们指出了引导者,让他成为船长,他会带着这个城堡去那儿,那时候我们就能和家人团圆了!”
“船长是谁?”
“在那!”渔夫指向人群,“神刚才指的就是他。”
人们顺着指尖,看向他所指的地方。
众目睽睽下,桑象瑟瑟发抖的站在那里。
这些人的目光一同落到他身上,但看到之后,却是一阵惊讶的疑惑声。
桑象站在那里,身子像痉挛了似的,头不住的上下点,牙齿也是,发出喀哒喀哒地撞击声,他面色惨白,左手紧紧攥着右手,脖子缩在肩膀里,眯起的眼睛像被逮住的耗子,他这样子根本不像个船长,倒像个快要被吓晕的人。
结果这让欢呼声弱了下去,变成了窃窃私语声,同时又有人认出了他,开始和身边的人耳语,并指指点点的。虽然他们都看到了希望,可这神指派的船长……
“我得确定一下。”渔夫似乎感觉出来了气氛地变化,“神说了船长的名字,朋友,船长叫桑象,我得确认一下,你叫什么?”
“对!他就是桑象!我认识他!”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了,其实很多人都能确定这件事儿,虽然这些人不一定和他说过话,但毕竟西角城并不大,很多人见过他。那开花店的老板也在人群里,“是他!他父亲是园丁,常卖花给我,我非常认识他!”他着急似地大声向渔夫解释着,仿佛怕他不相信似的。
“那就对了。”渔夫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向桑象招招手,“上来吧,我的朋友,不,我的船长。”
在得到确认后,人们的目光又换回了期待,他们看着桑象像无魂的尸体一样荡到雕像边上,就连那巡逻队员也惊讶地为他闪开了,桑象努力爬了两次,最后被渔夫拖了上去。
“桑象!就是你,我们的指引者!我们的恩人!我们的船长!”渔夫向下方大叫着,人们欢呼起来,开始鼓掌,在他们面前,似乎看到了一场神迹,似乎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家人了。
就在这时,桑象被搞得魂不守舍的时候,渔夫一手搂住他的腰,偷偷将一个什么东西塞进了他的口袋。而桑象的眼前全是眼睛和欢呼声,他根本没有去理会这个举动,只觉得脸变得热辣辣的,反复自我怀疑着。刚刚那个真的是雾神吗?难道自己真的是神选出来的人吗?他自己也不明白了,也有点相信了。他知道渔夫在演戏,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刚刚真的出现了神的影像。
“好了,安静!”渔夫说道,“我来问问。”他转向桑象,“朋友,你会开船吗?”
桑象点了点头。
“你知道怎么去北角山吗?”
桑象想了想,又点点头。
“那么,你愿意当我们的船长吗?”渔夫问。
看似一切水到渠成了,这显然就是渔夫的计划,一连串的事情让人们不得不相信,他们屏住呼吸,全都在等待着桑象的回答。
可这时,正在人们安静不语时,一个响亮地声音在大厅一角震响了。
“你叫什么名字?”人们向那看去,说话的是马革本,他沉着脸看着渔夫。
“我吗?”渔夫抹抹胡子,“可以叫我大副,我也会开船,所以我决定跟随我们的新船长,听从神的旨意。”
“大副。”马革本说,“可你根本不是大副,你只是会表演戏法儿。”他的语气不紧不慢,像是完全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一样。
“头儿,他在演戏?”身边的一个巡逻队员问道。
“是投影。”马革本向雕像走了过去。
“让我们看看你手臂上有什么?”马革头对渔夫说。
渔夫袖子向上抻,一条手臂上光溜溜的,另一条上面有几道可怕的伤疤。他同时转向人群,展示了一圈儿。
“这么急于证明,已经藏起来了吗?”马革本冷笑似哼了一声,“把他抓下来。”
“是。”那巡逻队员回答着,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尝试爬上雕像了,但回人们不再无动于衷,几个人挡住了他,从表情上看是不想让他上去。
“我们要去北角山,至少先让我们见到亲人。”有人对他说。
很明显,他们开始站到渔夫和桑象这一边了,期望刚被唤醒,巡逻队的人竟要把它从眼前夺走。人群慢慢围到雕像四周,阻止这件事儿发生。
马革本也意识到局面发生改变了,他把手悄悄放到了刀把上,其它手下的人也一言不发地摸到腰那,雕像下的那名队员后退两步,气氛忽然变得紧张压抑起来,一边是刀刃上的寒光,一边是越聚越紧的人,大厅中一下形成了两股势力,相互对望,哪边都不说话。
“行了,我懂了,你们想让我跟你们走。”渔夫忽然打破了这阵安静,“但是,如果你想说服我,就得拿出勇气来证明给我看。”他指向窗户,“谁敢站到那去,对着外面喊魔鬼的名字?”
“魔鬼?”身下的那巡逻队员说,“哪来的魔鬼,根本没有魔鬼。”
“你敢照我说的去做吗?”
“有什么不敢?”他的脸变成暗红色,“但如果你不听话,今天就要死人了。”
“今天死了很多人了,下一个应该就是你了。”渔夫对他说,“你试试看,我就跟你走,但我赌你不敢。”
那人又转头看了看马革本,马革本则对他摇了摇头。
“看吧!都是胆小鬼,凭什么让胆小鬼保护我们。”渔夫大笑着说。
那人被激怒了,转头便拨开了人群。
他一直走到窗户边上,头探出窗外,“魔鬼!”他向夜色中喊道,“你出来!”
喊完后,人们都屏住呼吸等在那儿,可什么也没出现。
“怎么样?”他转过身,脸上有些得意。
“你还没喊他的名字。”渔夫提醒他。
“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渔夫。”渔夫说,“他叫渔夫。”
那人又把头伸了出去,“渔夫!我就在这儿!你……”
可就在这时候,他刚喊了一半,在窗户下面传出了声音。
“魔鬼!”在那窗下的大雾里,“你在哪?”传出了他刚刚的叫喊声。
人们骚动了,那人也被这声音迷惑了,他好奇地向下看着,不明白自己的声音为何再次出现。
“是谁?”他一边分辨一边紧张地问道。
“快看!有一条蛇!” 忽然,一个女人尖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把大家吓了一跳,那巡逻队员飞快地转回身,惊慌地把刀提到手中。
“它……它……”那尖叫的女人变得语无伦次,手指不停地在各个窗户上划来划去。
人们朝她指的方向看,但谁也没看到她所说的蛇。
而这时,渔夫则将双手举过头顶,他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而这时,马革本像发现了什么,他忽然抽出刀,耸起肩膀,向窗户快步走去。
可当人们还没反应过来时,只见那巡逻队员忽然悬空而起,像被一股力量吸住了一样,他背对着窗户,一脸震惊,可他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身子猛得就被抽出窗外,随后便是一阵激荡水声,他掉下去了。
马革本抓住窗框,向下面来回看,水花声还在响,接着,所有人都听到惨叫声了。
那不是呼救声,是凄惨又尖利地嚎叫,像一个人的心正被剜出来,或正被一把钝刀慢慢割碎。
恐怖的声音一响起来,人们都惊慌了,全都向后倒退着。
而渔夫这时则睁开眼睛,又像颂诗般对他们吟唱起来。
随着他的节奏,一条条绳子样的东西从窗外伸了进来。它们像随歌声舞蹈,扭动着一颗肉瘤般的头,那肉瘤像水滴,又像心脏一般弹动。它们似乎能闻到气息,在呼吸人的味道。猛得一下,其中一根像闪电般窜过来,粘到了一个后退着的人身上,那肉瘤压扁成盘子似的,将那人的腰一把包住,随后一缩,将他从窗户抻了出去。
这一瞬间快得难以想象,而下一根与此同时也伸了过来,眨眼间的功夫,第三个人也被抓住了。
大厅中立即上演了一场灾难,比海啸时更加混乱,人们的屁股像被点着了一样,嚎叫着四处狂奔起来,他们和巡逻队的人撞在一起,彼此推开,又跌倒在地上。
大厅里充满了尖叫声,往哪里跑的人都有。
两群人冲进了左右的走廊,可那边的窗户伸出了更多这种东西,它们是粉白色的,滑腻腻的,就像某种器官。在那样狭窄的走廊里,它们挡住人群,轻而易举得就把人卷了出去。
更多的人又尖叫着跑回来,开始向楼梯上跑。
但当他们跑过雕像时,渔夫对他们大喊道。
“跪下!都跪下!”
“魔鬼只惩罚有罪的人,虔诚的人才能活下来,跪下祈求神的原谅!”
在慌乱中,有人照做了,随后更多的人加入进来,闭上眼睛,匍匐在地,面向着渔夫和桑象,这些黑压压乱跑的人群慢慢停住,开始一个个朝着他们跪了下来。
他们终于相信了,神和魔鬼都存在。
可那些肉柱依然在向里面伸,抓住最近的一个拽下去。
“触脚少了,它快吃饱了。”渔夫一边望着窗一边对桑象说。
桑象早已经瘫软在了雕像上。可渔夫又把他抻了起来,“这是你展现勇气的机会,站好了,放心吧,它只抓离得最近的人。”
“你在喂吗?”桑象反应过来,渔夫让这些跪下人,是为了让他们成为最容易抓捕的猎物。
“他们乱跑光了我们就危险了。”渔夫说,“那玩意儿的食量很大。”
“请救救我们!”一个跪着的人忍不住大叫,但一根肉柱伸向她,飞快地把她带走了。
“别出声。”桑象感觉到它会寻找声音。
下面全是痛苦中绝望声,人们听了他的话,但忍不住呻吟,就像等着死神的审判一样,全爬到了地上,头抵住地板,浑身颤抖着。
这时,右走廊那里甩出了一条肉柱,是断掉的,那水滴一样的肉瘤像心脏起搏一般收缩着。从它后面,走廊里跑出了五六个巡逻队的人,他们都拿着刀,被一根肉柱挡住了,马革本站在他们前面,举起刀将它砍了下来。
他们的脸上都粘乎地沾着一片浓液,跑回大厅后,他们又被跪在地上的人挡住了。
“都起来!上楼!”他们叫骂着,同时发现了又有两根肉柱冲进来,他们转身只砍断了一个,另一根带走了一名队员。
马革本看到这近百人跪拜着渔夫和桑象的时候,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提起刀从这些人上迈过去。他的脸这时变得如岩石般沉默,眼神里隐忍着快要爆炸的火光,仿佛此时的敌人不再是窗外的怪物,变成了渔夫和桑象。
桑象躲到了渔夫的身后,双手死死抓紧他的衣服。
可渔夫没有任何退缩,他只拍了拍吓破胆的桑象,用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想展示下你的力量吗?朋友。”他问。
桑象没有时间回答他,他看到了正不断接近的马革本,感觉那眼神是要杀死他。
“发出你的命令吧。”渔夫说,“让这些人杀了他们。”
桑象吃惊地看着他。
“他们已经听你的了,来吧,否则死的就是你和我。”渔夫告诉他。
这时马革本已经近在眼前了,桑象看到那刀刃已经提了起来,而可怕的触角还在间歇地从窗外伸入,人们一动不动伏在地上从手臂边缘露出恐惧的眼神,仿佛在等待着他这个救世主宣布结束。
这莫大的期望纷纷投射到桑象身上,责任感掏出鞭子,开始抽打他。而马革本此时那手中的利刃仿佛能斩断这些丝线,渔夫的耳语浸淫着他,在这同时向他扑来的复杂与混乱的情感之中,就像有条引线拉了他的腿一样,他忽然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让他惊醒了,让他好像获得了什么。
他伸起那赘满肥肉的手,指向了走来的马革本。
“杀了他!”他说。
跪着的人纷纷抬起头,马革本吃惊地停下了脚步。
这一声并不大,但如此坚定。
“杀了他!”桑象又说了一次,这次之后,地上看着他的那片眼睛望向了马革本。
“神的命令!”渔夫大喊道,“他们选择了背叛,要用他们的血肉作为祭品,供奉神的人才得获得原谅!”
这时,在这间大厅中,一切都变得那样诡异。触脚伸进窗内,扭动着,寻觅着,不紧不慢地把人抓出去。而却没人再去看了,好像对它毫不关心了一样,人们背对着它,安静地站起来。好像那东西只是个机械,有一个开关,而开关就在巡逻队这些人的身上。人们慢慢地向拿刀的人靠了过去。
“机械真是头魔鬼。”
不知为什么,马革本看着这些人说了这样一句话,随后,他忽然转身提刀,一个正要偷袭他的人扑向他,他一刀将那人砍翻在地。
大战就在这一刻爆发了。叫喊声同时震响了,人们疯狂了,朝那些巡逻队员人扑上去,很快面前的人就被踢倒了,后面的人接着补上,刀在空中挥舞,惨叫声不绝于耳。
△混战(绘画:房泽宇)
没人见过这样的场面,愤怒的人群赤手空拳地扑向一把把利刃,诡异的触脚在他们身旁飞舞,渔夫高高在上的歌唱,城堡前进着,人们嚎叫着,桑象也挥起了拳头!
“杀了他!杀光他们!”桑象变成了一头觉醒后发疯的猛兽,他站在海怪雕像的头颅上,这一刻仿佛一切都围绕着他,海怪、迷雾、疯狂的人和那耳边的歌唱!
那巨大的兴奋感伴随着飞溅的鲜血向桑象一同袭来!在这接连不断的紧张、压迫与释放之中,他被彻底击断了神经,陷进了疯癫之中!
“杀光他们!不杀他们,必被神所罚戮!”在他高声呐喊下,人群变得更加疯狂,眼睛红成了火焰!桑象进入了极度的疯癫,他瞪大双眼,怪叫着从雕像上跳了下去。
“你要去哪?”渔夫大声问他,但桑象已无法再控制自己了,他感觉自己的生命之花在这一刻绽放了,而他要让它开得更加凶猛,更加肆无忌惮!
巡逻队的人已被人群淹没,有一个人被举了起来,从窗户丢了出去。有人抢到了刀,大呼小叫着乱砍乱挥,根本不管砍到的人到底是谁。这些人和桑象一样,被那巨大的恐惧逼疯了,而让他们疯狂的还有神的承诺,这一切都是神的旨意,他们已不在乎死亡了!
楼梯上又下来了四个巡逻队的人,立刻与人群遭遇。马革本浑身是血的退到了楼梯下方,还有两个队员在同他一起抵抗。但很快,其中一个被跳上来的人撕扯着抓了下去,马革本跳上台阶,与上面那四人会合,他们居高邻下,想再把另一个人救上来,可已经晚了,人们根本不再怕他们的刀,很明显,背后的触角更可怕,而对于神的畏惧来说,这两样都是无所谓的了。
这些满身是血的人变成了一个个血鬼,伸着爪子要为神去获得祭品,要让灵魂获得神的求赎。
没什么比这更疯狂了,而桑象却没有跳入这疯狂之中,他跳下去之后,像疯了一样冲向走廊,那些饥渴的触脚像早就明白了哪才有猎物,它们集中在了大厅中,从窗外面一点点伸进来,轻轻松松的把近处的人抓下去,这样的举动更加驱赶了人群向巡逻队们攻击,因为那些触脚仿佛在说——谁出的力最少,谁就应该受到神的惩罚。
走廊里这时一片平静,桑象一直冲进他的工具间,他拿上点火器,抱起了几颗桌子下面的晶石炸弹。拿上这些后,他又是一阵尖叫,转头冲出门,冲回大厅。
桑象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疯了,他没有意识到任何一件事儿,此时的他完全被混乱与冲动所控制了,他所带来的杀戮反杀死了他的懦弱,杀死了他的思考。他的体内只剩下了那快感带来的崩溃,让他心中不断念着——杀!杀!杀了他们!
那挤压了一生的愤怒此时终于爆发了,而这巨大的冲动甚至无法让他想到后果,或者说之后的一切全都无所谓了,他现在只能想到毁灭。
可当他冲回大厅后,那些巡逻队的人已经不在楼梯那儿了,人群正在向上涌去,似乎还在追捕他们。而渔夫则依然站在雕像上,他看到了桑象,也看到了他手中的炸弹。
桑象什么也没说,一个崩溃的人只会下意识的做出选择,他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什么,此刻他只剩下了疯狂。桑象低下头,点着了炸弹的引信。
这一刻,桑象的兴奋达到了极点,没有任何事儿再让他感到害怕了,他抱着那些冒着烟的炸弹,脸上露出了极度享受的表情,在那陶醉的引信燃烧声中,他开心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他感到背后凉凉的,像有一团粘粘的东西包住了他。他没有抵抗,继续享受着,享受身体被托起来的感受,享受脚尖划碎玻璃的动静。
他被那根触脚抻出了窗外。
风灌进耳孔,他张开了手臂,那说不出舒服的瘙痒传进他的身体,让他做好了准备,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最伟大的选择。
巨大的爆炸声从他身下传来,一股气浪将他推到墙上,恐惧、委屈、焦虑和那难言的兴奋,在这巨响之下猛得烟消云散,他的大脑忽然被嗡嗡的鸣叫占据,持续不断。接着,手臂传来一阵剧痛,又很快消失了。
一片空白,静无一物,他忽然觉得安逸,就像漂荡在了海面上,一股美妙的快感出现了,与刚刚的兴奋不同,这快感是轻快的,轻松的。他仿佛又听到了诗迷雅的歌声,是那样的动人,环绕在耳边。
他缓缓睁开眼睛,睡眼朦胧般得看着,诗迷雅近在眼前,围着一圈明亮的光,俯身看着他。
桑象露出释怀的微笑,结束了,他想说却开不了口,就这样看着,那美丽的迷雅小姐托着下巴,也微笑着,哼唱着。
她向他伸出手臂,“谢谢你。”诗迷雅说。
桑象努力动弹着手指,向她伸过去。
两只手紧握在了一起,这一刻,桑象流出了眼泪。
接着,他感到自己被她拉了上去。
剧痛又出现了,从另一条手臂上传出来,他再次睁开眼睛,而迷雅却消失了。
耳鸣声这时才渐渐细小下去,他迷迷糊糊地看着,然后坐了起来。
在他的四周全是人,先是渔夫,接着是刚刚的那些人,他们满脸是血,一动不动朝他跪着。
“迷雅……”他不知道她去哪了。
“嘘。”渔夫扶着他站了起来,“你受伤了,不过不碍事儿。”
桑像低下头,看到那条剧痛的手臂上插进了一截木条,那断掉的窗框把他袖子撕烂了,里面血肉模糊。
他的记忆又冲撞回来,那一阵兴奋又接上了一阵别的东西。
“杀……”他呢喃着说,“杀了……”
“会找到他们的。”渔夫说道,“不过你现在真的是英雄了。”他瞥了一眼身后那些跪着的人,“应该说……你是神了。”
桑象默默地看着那些人,他们的眼睛和他一样,都在落泪,可不知为什么,桑象不再害怕看这一双双眼睛,这些眼睛没什么可怕的,这是一片,需要获得解脱的眼神。
“他杀了魔鬼,他的确是神派来的人。”渔夫喊道。
那些人似乎就像是在等着这句话一样,有人痛哭起来,而这不是悲伤,像是解脱,他们低下头,将头抵在满是鲜血的地板上。
桑象抽搐着眼角,看着这些人。
“你把那海怪炸死了。”渔夫小声说,他向外面扬扬头,桑象慢慢转过身,在那雾里,一片巨大的阴影在其中飘荡着。
“桑象大人!”人们跪了下去。
“得抓紧时间了。”渔夫向他挤了挤眼睛。
桑象靠着墙坐了下来,“就这样吧。”他说,“就让他们跪在这儿吧……”桑象闭上了眼睛,但只有一只眼睛闭上了,另一只眼睛还圆滚滚地睁在那儿,因为在那只眼睛上,已经没有眼皮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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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康尽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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