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烁 | 十年饮冰 难凉热血：评孙长永教授主编的巨著

十年饮冰 难凉热血

——读孙长永教授主编《中国刑事诉讼法制四十年》有感

作者：郭烁，北京交通大学法学院教授。

来源：本文删减版发表于《法治日报》2021年5月18日“法治文化”版块。本文为完整版，全网首发。

#一

1979年7月1日，是中国立法史上新的开端。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驱散了“文革”阴霾，1979年召开的五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上，七部法律破茧而出。《刑事诉讼法》是其中的第六部。按照通说，“《刑法》和《刑事诉讼法》的制定，对惩罚犯罪，维护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有重大作用；更从保障公民权利的角度，结束了文化大革命乱抓乱捕、无法无天的混乱局面。”就此，邓小平先生高度评价说，“全国人民都看到了严格实行社会主义法制的希望。这不是一件小事啊。”

今年是1979年《刑事诉讼法》颁行42周年，终于在劳动节前，笔者拿到了西南政法大学孙长永教授洋洋百万余言的扛鼎力作——《中国刑事诉讼法制四十年：回顾、反思与展望》（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21年1月版）。其实，早在2020年10月于西南政法大学召开的第十五届尚权刑事司法青年论坛会议上，孙老师就曾向大家透露自己带领的团队已经定稿了一部系统反思中国刑事法制发展的大部头著作。由于疫情的原因，该著作在今天才正式同读者诸君见面。按照中国政法大学吴宏耀教授的说法，这是“中国刑事诉讼法学研究领域的一大盛事”。

#二

这本著作的主题是回顾、反思中国刑事诉讼法制过去四十年的发展历程，但从内容上看，本书绝非普通的“编年史”。对过去四十年刑事法制发展的研究，重难点绝不仅仅在于将一个个规范性文件按照时间的顺序串联拼接，而是去有效利用规范性文件、存留文献，乃至学术思想，梳理出法制发展的脉络，总结出时代法制的特征。

从这个角度上说，回顾总结类文献大都不好写就，一方面是因为这受制于作者本身的知识水平和实践情况——要对这几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线上的学术动向和实务面向如数家珍，对于可以经历的，要充满共情式的去体会、去思考、去感受，才能从中抽取出富有洞见的脉络主线。例如，本书第三章在介绍刑事案件陪审员制度时，重点泼墨陪审员制度的实施情况以及“严打”政策实施前后学界、实务界的争论交锋，这其中不乏详实的数据支持和清楚的文献引用，去引导读者了解陪审员制度改革背后的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发展脉络。

另一方面，写就这类著作也极度依赖作者本人对其所从事事业的热忱。吴宏耀教授每次提及该作时都要强调一番：“按照孙长永教授的成就和学术地位，其实完全没必要还劳心费神创作出这样的巨制。”笔者深以为然。在第二章介绍中国刑事辩护制度四十年的发展历程时，孙老师指出：“辩护制度四十年来取得的历史性成就，是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社会不断发展、法治事业不断进步的一个缩影。政法机关、律师界、学术界和新闻界都为此付出了艰苦的努力。广大律师克服重重困难，甚至冒着各种风险，积极承担辩护职责，为大量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提供了及时、有效的辩护，在维护基本人权、平反冤假错案、促进司法公正、化解社会冲突等方面，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值得充分肯定。”字里行间难掩作者对中国刑事辩护制度进步的感动和喜悦；这种源自作者的感动和喜悦是真挚与热情的，细读此书，这种真挚与热情扑面而来——作者“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责任感与作为资深学者的担当精神。

#三

静下心来品读此书，四十年来中国刑事法制带来的历史“厚重感”油然而生。钱穆先生著《国史大纲》之时，曾深深感动于作者通过著史唤醒民族自信的努力，那些对虚无主义、文化自谴的斥责振聋发聩，给笔者带来诸多热血感与触动。可以说，学术GDP创造永远优先的当下，这种单凭写作带给读者的感动变得愈发难得。读到本书第八章“非法证据排除制度”和第九章“证明标准和疑罪从无规则”，作者花费大量篇幅介绍我们是如何吸取刑事司法正反两方面经验最终做出了现在的制度选择，以及证明标准、证据制度的实践运作效果。期间，本书对冤案的惋惜、对证据制度的严肃讨论、对疑罪从无等理念的深入解析均力透纸背，而文尾作者以“走向结果中立”为题，提出了诸多契合实际的改革方向建议，以及“未竟之事在汝辈”的期许。

正如孙老师在该书“前言”部分所说：“希望本书的出版能够进一步推动法学界和法律实务界对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刑事诉讼法制建设的经验教训进行反思，严肃认真地对待我国刑事诉讼中权力约束和权利保障方面存在的问题，促进以审判为中心的刑事诉讼制度改革和司法体制综合配套制度改革不断深化，努力在我国尽快建成符合本国国情和司法规律、体现国际刑事司法准则和当代刑事法制发展趋势的刑事诉讼法治体系，让正当法律程序真正成为所有国民自由权利的可靠保障。”

在笔者看来，本书就是刑事诉讼法学研究领域的类似“制度史大纲”，八个章节浓缩了中国刑事法制四十年的“关山万里”，而作者对刑事诉讼实施的反思、具有连续性的研究，使得本书有了更为深厚的学术积淀，能带给专业读者油然而生的共情感。

#四

写作这篇小文的时候，是2021年的五四青年节。几年前的一次机会，笔者有幸单独向孙老师讨教学问。孙老师说自己在组织撰写“一部大书，要梳理一下中国刑诉这四十年”，说“未来是你们年轻人的，但我这样的也想做点儿事”。现在想来，孙老师说的“点儿事”就是这本大书了，实在叹为观止。想起五四风云人物钱玄同先生说过（大意），“少年固然要努力，旁者趁秉烛之明，更要努力去干。”要说保持温度保持思考，孙老师永远是我们这些刑诉后来人的榜样。

言谈话语之间，能够看出孙老师自己非常满意的另一大成就就是带出了西政强大的刑诉团队。李昌盛兄、张吉喜兄、闫召华兄还有王彪兄等等诸人，孙老师历次提及均是赞不绝口。他们的出色工作也都在本书中得到全面展示。守常先生尝言，对于热爱之事，要“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孙老师团队此次呈现在诸君面前的这一厚重成果，完美呈现了这样的学术风华。

相信和孙老师有过近距离接触的朋友们都会有这样的判断：孙老师保有一颗赤子之心。请诸君翻开本书，读一读尤其是孙老师亲自撰写的章节，诸如“逮捕制度”，我们一定会有相同感受。“文章我自甘沦落，不觅封侯但觅诗。”陈寅恪先生的这句诗其实用来形容孙老师的过往经历非常合适。他在书中所希望的，“让正当法律程序真正成为所有国民自由权利的可靠保障”，可谓一语千言。向诸君隆重推介本书。

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热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