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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塔耶 | 人与兽的友谊

cjz10 阵地LeFront 2022-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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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dweard Muybridge

British, 1830–1904



“人与兽的友谊” 
原发于1947年,Formes et couleurs(形与色)
 
选自
Georges Bataille:Œuvres Complètes vol.11
Gallimard,1988


译/Monsieur WC




室友的兽性,职员的烦忧(充满着贫乏的愚蠢),人类的被熟练掩盖的自满,“皮手笼里的小狗”【指路易十五时期,宫廷里的妇女喜欢把小狗放进毛皮袋里的时髦做法——译注】所说出消沉的、不可言明的东西——简言之就是没有丝毫成果的逃避(fuite),它在消散,但却是普遍的——是努力得来的吗?.....我们驯服了最狂野的力量。动物和流水、植物和石头都符合我们的欲望。但是,当力量达致顶点的时候,我们却屈服于一种不明的疾病,我们逃开了:我们所支配的自然的劳作迷失在了一些人矫揉造作的粗野里,迷失在了另一些人的烦忧与喜剧里。这些被积累起来的资源(商店、房屋、服务)意味着什么呢?我们不仅想要留在需求的庇护下,还想留在一切扰乱、唤醒或骚动着的东西的庇护下;我们想要逃避令人震惊之物,它们突然将我们暴露给了自己,并把我们等同于宇宙的宽广。我们曾将自然化约为我们的力量,但循着这些被化约的事物的步伐,我们将会变得和蠢女人、制糖厂、登记簿一样。我们会冷笑,会让自己同庸俗隔开,会昂首挺胸。但接受高贵之名的东西和剩下的其他东西一样都是间接的:如果庸俗躲开了由高贵所设定的可能的话,那么高贵就躲开了由谦逊所假定的劳作,并将虔诚与害怕弄脏双手混为一谈。这就像是一场噩梦芭蕾:厄运将小流氓和老女人团结在了存在者(ce qui est)的共通的不安之中。
这个“存在”,或者不如说我们身上的这个“未知者”(inconnu)——我们更喜欢以一种逃避的方式(就像眼睛躲开太阳一样),带有偏见地看待它——,它本身就是恐怖的或令人不适的吗?这是可能的。“我存在”(Je suis)、哲学家的“存在”是最为中性化的事物,也是最没意义的事物,它们有着白纸一般的纯洁。然而,轻微的震惊将它变成了疯狂:这个“存在”——它看见了红色,却无感于它会命名的对象那分明的冷静,但突然的冷漠也为这冷静揭示了暴风骤雨、闪电与哭号的可能性,这个“存在”就是震惊之所是——同时也是能够像闪电一样倾泻的能量,是对来自于能量之倾泻的致死危险的意识。夸张来说,存在实际上并不是沉思(被动地),它也不是行动(如果是因为行动的缘故,我们就会为了至高的目标而放弃自由行为),而恰恰是爆发(se déchaîner)。因而,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更喜欢一无所知,喜欢胆怯地远离我们自身,就像我们会使眼色那样。但是,出于相同的理由,我们被自己所见到的、但却不属于我们的爆发所触动,然而,我们也让人知道,爆发能成为我们的东西。
 

Francis Bacon

three studies for a crucifixion

 

面露惊讶的孩子——在铺有铁轨的马路上,看到有一匹脱缰的马在追着一列风驰电掣的电车,他嘴角的白色唾沫干涸了,母亲们的大叫伴着嘲弄的语气——对存在者的可能的爆发具有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这副画面明显是有深意的。孩子无法沉浸于人们强加给他的有效性与有条理的行动的世界之中。但是,蹄子的碰撞声会不断地在其颤抖中向舞台后边的人宣告着非-意义的晦暗的可能性。这种动物的可能性并非是带有任何有利评论的对象,它们也没有被揭示为一种危险:因为脱缰野兽的转瞬即逝的那一面位于人类限度的彼岸。这种无限度的倾泻毋宁说属于梦的领域:它定义了一种神圣的可能性。在最遥远的时代,神难道没有把动物神话同人类尺度对立起来吗?它的本质就是神圣的、可怕的、不可把握的存在:一种悲剧性的慷慨为它奠基,这慷慨挑衅着,并将一切引向死亡,它超越了本质。只有暴风雨的威严和马的绝对的疯狂拥有这种耗尽光、闪电、无度的散失的能力。


《双峰:与火同行》里出现在房间里的马。



脱缰的马一般来说在人类生命中并不具有杰出的尊严。习惯上来说,马会被化约为套在车上的仆从这个身份......无论退化到何种程度上,人(马是对人的最高贵的征服)的态度中总还有一种保留。人们所奴役的是动物中最不谦逊、最不胆小的物种;甚至是,这种动物的主人将它同自己的荣耀联系在了一起。《圣经》让人对上帝说(它想对人,对约伯表明上帝权能的宽广):“是你给了马以力量与勇气吗?是你为它的脖子装饰了随风飘动的鬃毛吗?它跳得像蚱蜢一样轻盈,它的嘶鸣是可怕的声音......”向马保证了无法被奴役所削弱的高贵的东西,正是这强烈的敏觉,它像溶解为疯狂的非理智一样。因此,马在人类的世界中有着极高的地位。动物的驯化从整体上来说最终变成了一种崩塌。野蛮让马避开了认识。马有着在人类中间维持动物性本质(不如说是生者)的特权,这本身是不可被化约的。真正被驯养的动物(只要我们奴役了它)可以说就成了一个物,野性的动物是非人的(inhumain)。马本身被贬低了,它不再保有一种权能的尊严,也不再有那么多的道德价值了:它处在阶梯的底端。但它被拴住了,就像人被拴在了任务上一样,出于愚蠢和颤抖,它会挣脱已有的铁链。它的拒绝因而是不可化约的:它并非出于对痛苦和薪水的算计而这样做的(人们可以改正这个错误),而是来自于齿轮与使用齿轮的机器之间的本质差异。这真理只有一种神话式的意义(类似于艺术作品的意义),从根本上来说,马承载着要被控制的危险能量,它是任性的,它每时每刻都倾向于一种转瞬即逝的爆炸。仅在这意义上,这就是动物之总和。如果人类是一位“拥有记忆的堕落的上帝”的话,那么最为沉重的马就参与了爆发的那一部分:人们可以计算其劳动力,并使用它;战争的猛烈、负载、能量,突如其来的、总体的耗费(没有什么能阻止它)都依然同马所体现的某个种类相关(就算本来并不能同这样一个个体相关)。马也许会屈服于人类活计的重担,但它在算计与削弱的世界中依然维持着存在的原则,但如果它不爆发的话,它就什么也不是了。


Pablo Picasso

Colombe volant l'arc en ciel



被设想为转瞬即逝的力量运动的存在(而非一个稳定的屏幕),关于它的形象也许是矛盾的。宣告这一点也是矛盾的:就算不是对对象的分明的意识,对存在者、对存在同世界一起进行的游戏的敏锐意识同爆发的可能性是有关的。这些令人吃惊的真理依然建立了人兽之友谊的深刻含义。保存、限制、逃避,最终在某种禁闭的虚幻中都是一些绊脚石,它们给人类投去了这回避的目光、这双手与牙齿的贫乏,后者宣告了共同的弃权。马与人之间牢固的协约至少维持着爆发性力量之最大张力下的生命。马术并没有确保一种没有它就不可触及的品质。但是,事情的确如此:只要同动物结成了松散的关系——就算动物本身没有某种突然的发作,它也会深深地对此感到害怕——,骑士就会不断地向其可能性敞开。他的视野就是这敞开,也许,这就是给牛仔或高乔牧人(gauchos)——就像给哥萨克骑兵或卫士那样——以其高于徒步牧羊人的优越性的地方:但是,在这里,杰出难道不是马的事实,而非人的事实吗?


拉斯科岩洞壁画
根据巴塔耶的说法,拉斯科岩洞中的艺术标志着从尼安德特人到智人的过渡,标志着以艺术-游戏而非劳动为重心的人性的诞生。


人类的态度至多是模棱两可的:对控制的操心统治着人。平静的意识(对象就像清楚地显现在屏幕上那样对它显现出来,但最后却变得不可把握了)要求我们不要对疯狂做出让步。如果我们让步了,我们就不可能对事物做什么。我们不过就是动物。但如果我们行动了,如果我们在变得清晰的意识中反思了这一系列的对象(同它们的关系安排了一个可理解的世界),那么我们就过上了一种被悬置的生活。于是,我们积累——我们并非真正活着,或者说,我们至少只是半死半活着——对生命有用的保存,但生命只是对这些保存的耗费。因而,烦扰、逃避、谎言,甚至一种假装的兽性,也都是在根本的人类态度中被给出的,后者尽其所能地让存在避开了在它面前的可能的敞开。这就是为何从人性上来说,价值总是具有犯罪的性质。这就是为何在两种意义上悔恨之于人就像空气之于鸟。在这些情况下,道德从来都不是一种规则,真正说来,它只能是一种艺术。同样,艺术也只能是一种道德,并且是最急迫的道德,如果它的目的是打开某种爆发的可能性的话。但是,作为最纯粹的道德所要求的艺术也是最具欺骗性的:它所打开的可能性,实际上,它只是在“图像”中,在对景象的“反思”中打开了它。反对这诱惑是徒劳的:这些穿着得体的男人和这些矫揉造作的女人(戴着闪亮的钻石),作为反对爆发的法则的同谋——如果他们坚持对“表演”悲剧无动于衷的话——,他们并非艺术的绊脚石,而是其条件:平静的参与无非只是最终反思存在本身(为了清晰之故而被排除掉了)的清晰意识。这就是谎言的王国,与之相反的是对简单性的欲望:但人类恰恰就是这谎言王国,逃跑依然是避开的方式之一:对艺术的恨通常意味着疲劳,艺术最可怕的敌人就是粗俗和做作。的确,诗人想要回应他所接受的要求,他至少会向疯狂敞开自身,但他的疯狂(为了真诚)从一开始针对的却是对并不疯狂的东西的意识,它一开始就把这平静的意识叫做其反面(如果这意识不逃避的话,它就不会存在)。由此就有了悔恨与“飞马”(它并不真实存在,其绝对的爆发不以任何东西为目标)的好笑品质。达达主义显然在这悔恨中同自己达成了一致,但达达还是达达吗?或者说,它难道只是一出喜剧吗?它那对立的极点并不比动物的赤裸更让人可以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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