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雪蓓:外婆啊,外婆

雪蓓 私人史 2021-11-04

Personal History

亲人故人

外婆啊,外婆

© 雪蓓/文

上篇

  [吴郁老师开场]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吴郁。今天我们分角色来朗读雪蓓的家族史作品《外婆啊,外婆》(上)
  [雪蓓]大家好,我是本文作者雪蓓

  [雪蓓朗读]电脑屏幕在黑暗中发着刺眼的白光,在我的视线里还有一个闪烁的红点,那是录音笔提示我处在打开状态。
  此刻,外婆的讲述从录音笔里缓缓地流出,裹着潮湿的海风缭绕在书房。几次,我被外婆把手话桑麻的质朴语言深深吸引,而忘了同步打字。那扑面而来的市井烟火气,在被我修改成所谓的书面语后,顿时魅力减损。
  我感到我的修改多余且愚蠢。
  于是,我决定将一稿全盘推翻,我退后或完全隐身,让外婆回归成故事的主。
  很快,新的语境产生了。
  我顺利的完成了二稿。

  [吴老师朗读,以外婆的口吻回忆和讲述]那天的后半夜,鸡刚叫过头遍,我醒来了。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一阵阵猫抓似的,这样的情景不是头一回了,这阵子夜里总睡不踏实。我侧耳听听外头,院子里静的很,偶尔听到院墙根儿的虫子有一声没一声的叫着。我低心里头跟自己说,啥事也没有,都是自己吓自己,我走到你妈的床边,看她睡得很沉,我把她的小手放回被窝里,又帮你外公掖了掖被角儿,自己便躺下想再睡会儿。
  天就要亮了。
  “砰—砰—砰—”堂屋里传来很响地敲门声,你外公惊醒,慌忙从床上坐起来,敲门声再次传来,声音急促,你外公披了件外衣便去开门,一阵寒气灌进屋子。两个警察打扮的人站在门口,其中一个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本本在你外公眼前晃了一下说:
  “你是穆家修吗?”
  “是——是我——”他连忙答应。
  “我们要调查一些情况,你跟我们走一趟。”寒冷的声音说。
  你外公僵在那里,说话的人从兜里掏出一个亮晃晃的东西把你外公的两只手锁在了一起。
  “跟家里人交代一下吧”,寒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穿好衣服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怀里搂着刚被惊醒的你妈,她两手死死死拽着我的衣角,战战兢兢……
  “给他带两件换洗衣服,吃的不用,里边什么都有”来得人说,声音开始不耐烦。我赶紧打开衣柜,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拿什么,拿几件,什么能穿,什么不能穿,慌慌忙忙拿了两件塞给你外公,来的人就推着他往外走。你妈哇的一声哭起来,边哭边喊爸爸……。院子门口停一辆吉普车,那两个人同你外公进了车子,你妈哭着喊着爸爸,声音还没送到你外公的耳朵里,车子就开了,一个急转弯就消失在巷子的尽头,车后扬起一片尘土,几个看热闹的邻家孩子追着车子跑。
  我和你妈坐在地上哭了多久我自己也不知道,从地上起来时,我的两条腿都麻了,眼前一阵黑,我忙扶着衣柜,柜门大开着,地上散落着你外公的几件衣服,我弯腰拾起重新放回柜子里,又跟你妈说,你再去睡会,今天不用去学校了。你妈到底是孩子,刚才的场面她是吓坏了,上了床不一会就睡着了,我哪里能睡得着。靠在床沿上,看着你妈的小脸,想起刚才的事,我的眼泪又来了,怕你妈听见,我捂着嘴走到外屋,一个人坐在那又哭了一场,一直哭到天大亮了,邻居们起来了,我才慢慢缓过神来,心里头对自己说,这日子还要过下去,杏儿(母亲的乳名)还小。
  我现在年纪大了,年轻时的很多事都不太记得了,但有些事忘不了,就像刻在了脑子里。我永远记得那时候,我刚刚做完子宫外孕的手术,手术中大出血,差点丢了命,术后医生再三嘱咐我不能外出,必须静养一个月,你外公走的那天,是我手术后的第十三天。我怎么就你妈一个,我们那个年代又没有计划生育,我是后来就不能生了。

  [雪蓓朗读]外婆说到这,停了,眼皮抬了抬,望着前边。
  半响——
  没有说话——
  世上总有些事是极其相似的。前苏联时代有一本名著——《古拉格群岛》,写的是俄共时代的事。书中有这样一段描写:他们通常半夜闯入,因为夜里的人大多没有反抗力,然后从睡梦中,从床上直接拉走,没有丢下任何话,为什么抓走,什么时候回来,没有,全不知道,家人没有地方去问下落。那时候,这样的事几乎每天发生,人们提心吊胆,不知道下一个是否会轮到自己。
  我曾把这一段念给外婆听,说写的是苏联的事。外婆皱着眉头问我:怎么跟中国那时候一样啊?
  外婆接着道:

  [吴老师朗读]你外公走后,没过多长时间,这样的事慢慢地多起来,天天就看见街上的大卡车,拉着一车一车的犯人,也不知都犯了什么错!我一看见那个大卡车,我的心就揪到一块儿,不知你外公在里面怎么样了。就记得那个时候,天总是灰蒙蒙的,泛着红光,我那时侯也年轻,听老人们私下里说,老天有眼,天上泛红光,地上就有血光之灾!街坊邻里私下里传着,谁家的男人又被抓走了,去了劳改农场,哪个孩子的爸进去了不服管被枪毙了……,这些话慢慢地传到我耳朵里,说心里话,我那时想不了那么多,也想不了那么远,我要想得是眼前,今天的晚饭吃什么,家里没有米了,去哪里挣钱买米,你妈的学费从哪儿来,你外公走的时候,我身上一共就剩下7块钱,这是我当时全部的积蓄。
  你外公走后的第三天,我记得清楚,他单位的会计来找我,说,这个房子是单位宿舍……我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来让我搬家的。她说的时候也面有难色,她是个好人,上面领导的意思,她是没办法。后来她帮着我到处找房子。
  这小院里共6户人家,和我们门挨门的邻居姓陈,都叫她陈妈妈,男人去世了,一个人带着5个孩子。她是上海人,毛衣打得又快又好,當時時興的圖案她全會,我就跟着她学打毛衣。剛打得時候,手指頭被毛線針戳的生疼,冬天開了裂,用布包起來接著打,這一針針裏有你媽的學費,每月的房租水電,買米買油的錢。外婆说到这情绪激动,声音有些颤抖的说:我怎麼都沒你陈奶奶打得快,她是真快呀,三天就織一件大人毛衣,一件毛衣當時能挣大概两三塊錢,两件毛衣一个月的房租就有了,当时我们租的房子一个月房租就是5块钱。我是北方人,從小都沒打過,白天黑夜的打最快也要一星期,我心里头急,嘴都起了泡,可心裏越急,手越不聽使喚。我聽到這兒鼻子一陣酸,眼淚就來了。外婆叹了口气接着說:我還是比老陳家好过,她不快不行,那是逼出來的,她有五個孩子,我就你妈一个。
  老陈的男人也是历史問題,跟你外公前後腳進去的,后来他去了劳改农场,你外公命好,被分到工厂了,老陈家去了农场没多久就死在里边了。老陈年轻时候是个美人儿,心想嫁个老板一辈子有了依靠,结果没享两天福。唉!这都是命!
  想想我17歲嫁給你外公,19歲生了你媽,十一年後,1958年,你外公出事那年,我31歲,跟你一样清瘦。當時很多家男人出了事,女人馬上離婚表示劃清界限,找一個成分好的嫁了。
  当时有好几个人给我介紹,日子最难熬的时候,我动摇过。但很快就不这样想了,你外公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最清楚。他那是被冤枉的,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要离开他,那不是往他伤口上撒盐。我不能走,我要守著這個家,把你媽帶大,等著他回來。
  到了1959年,街道办了扫盲班,我第一个报了名,扫盲班毕业就进了区办纸盒厂,成了正式工人。从那以后,我一直在这间厂子里做事,直到退休。从那时起我有了一份正式工作,一分固定的工资……
  我记得当时的工资是每月18块钱,还能常从厂里拿些纸盒半成品回家加工,贴补家用。你妈那时候也大了,能帮着我做事挣钱了,她那时一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坐下糊纸盒,100个小纸盒能挣两毛钱,她一天能糊200个,一个月下来能挣十几块,那年月顶一个月的生活费了。你妈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每天糊纸盒到晚上十一二点。尤其冬天,手指头不停的抹浆糊,冻的裂开了口子,我问她疼不疼,她总摇头说不疼,手上裂这么大的口子,怎么能不疼,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你妈那时候给自己定的任务,每天要完成两百个纸盒,才能去睡觉,我看着她一边糊着纸盒,一边困得脑袋直往下冲,我心疼,每次都是我吵着她,才肯去睡。我虽然就你妈一个,可她从不骄纵自己,性格像个男孩子,他觉得父亲不在,自己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凡事都要为我分担。那时候,我们母女俩就这样互相扶持着,忙忙碌碌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也没觉得太难。
  这样过了一年多吧,到了六零年,大饥荒来了。吃饭开始定量,每顿只给一两二两,根本不够吃,一天的定量一顿就吃光了,就开始挨饿。你妈那时候十四五岁,正在长身体,天天吃不饱。我每天除了上班,还要义务劳动,学工学农,你妈懂事,自己根本吃不饱,还要省点下来给我。我义务劳动在郊区,好几天不能回家,你妈学校的校长当时和我在一个地方劳动,她就托校长把吃的捎给我,我是一次都没见着,我就知道,一定是那个人路上吃掉了,我一点不奇怪,你妈好几天想不通,说她还是校长,怎么偷吃别人的东西,她到底是孩子,太容易相信人,那个时候,人都饿得大街上公然抢吃的,人要是饿极了,就没有脸面了。
  说实话,你外公出事进去了,我都没那么绝望过,我想靠我的双手吃饭,总不至于饿死。可六零年那会,我是真的熬不下去了。每天起早贪黑的上班,已经累得够呛,下了班还不让你消停,不是义务劳动就是政治学习,关键还吃不饱肚子。那一年冬天,义务劳动,去郊区挖护城河,我有半个月没吃上一顿饱饭了,身上浮肿的厉害,两条腿肿的发亮,身上几个月都没来了。那天的劳动,是要我们挖塘泥,我站在那里,身子发飘,两条腿直打软,站都站不住,哪还有力气拿铁锹,头一阵晕,眼前一黑就栽倒了。醒来后,我就一个念头,想喝药死了算了,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就拿出了一张纸,想给你妈留两句话,我想跟她说,妈不舍得你,可妈实在是过不下去了,请你不要怪我……我拿着笔的手不住的抖,眼泪哗哗的流,流到了纸上,把纸都打湿了,写了两句话,好几个字还不会写,就空在那儿,想你妈应该能看懂,写好了,压在了碗底下,心想你妈回来就能看见。
  我躺回到床上就开始想我的亲人,我还有个老母亲没有养老送终,后一想,我还有哥哥嫂嫂,就让他们替我送终吧。我又想到你外公,他要是能活着出来,凭着手艺也不至于饿死,到时再找个女人过日子呗。然后就想到你妈,一想到你妈,我想不下去了,再苦再难,我活着一天,你妈是个有娘的孩子,我死了,父亲又在监狱里生死未仆,她不就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我一想到你妈将来成了孤儿,就不敢再往下想了,我想我不能走这一步。我爬起来就把桌上的条子撕了,心里跟自己说:再苦再难,我咬咬牙,挺!

下篇


  [吴郁老师开场]朋友们大家好,我是吴郁。今天我们继续分角色朗读雪蓓的家族史作品《外婆啊,外婆》(下)

  [吴老师朗读]过了几天,你外公突然间来了一封信。我从邮差手上接过信,回屋关上门,大哭了一场。他进去那么久了,光知道关在哪儿,但一直没有他的音信,也无法探视。那时候,三天两头听说有人进去了,死在里面了,人死后好长时间才通知家属。我小心翼翼地打开信,是你外公的字体,信上说,他一切都好,现在准许家属探视了,让我们去时顺便带两件衣服。他还活着,我悬了好久的心终于放下了。你妈回来了,我一看她脸色发白,一脸的惊慌,问她出了什么事,她哭着说,拿着糕点票去买饼干,出了商店饼干就被人抢去了,她吓得一路跑回家,那天也怪我,就忘了跟她说,买了糕点不能拿在手里,要揣在衣服里,不能让人看见。你妈当时站在那儿,比我还要高一头,看上去像个大人了,可毕竟还是孩子,吓得脸都变了颜色,我拿了毛巾给她擦脸,想着怎么宽慰她,跟她说去看你外公的事,她一听能去看爸爸,很快就缓过神来了,直问我什么时候动身。
  我们娘俩来到了管教所,自你外公离家,我是第一次来探视,一进管教所大门,就看到几个兵拿着枪站在那里。我哪里见过这阵势,心口扑扑地跳。我们被一个当兵的带到一间小屋里,屋子中间有道铁栅栏,一张桌子,还有把椅子,没几分钟,你外公来了,进了栅栏那一边,你妈一看见爸爸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说:“爸爸你啥时候回家呀?”
  “快了,快了。”你外公的手伸出铁栅栏摸着她的头说。
  我盯着你外公的脸仔细的看,他的脸色还可以,人也没太瘦,我问他里面能不能吃饱,他点点头说能,说偶尔还能吃上荤的,我的心放到肚里了。我凑近他小声地说,你在里面好好表现,外边已经开始饿死人了,你可知道?他点头连说知道,知道,我是天天担心你们,我在里面没事。
  他把手里的一个布袋塞给我,叮嘱我回到家再打开。我赶紧把带来的包裹交给他,还想和他再说两句话,探视时间就到了。你外公被一个当兵的带走,我和你妈也被一个当兵的带了出来。
  从看守所出来,我的步子轻快了许多。我抱着那个布袋像抱着个孩子,一路上提心吊胆,深怕有人抢了去。回到家,插好门,拉上窗帘,才敢把布袋打开来,里面是个饭盒,打开饭盒一看,是满满一盒油渣,你妈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说:“妈,真香!真香!”我赶紧拦着不让她再吃。我把油渣子放到锅里炒,你妈来不及了,我一边炒她一边从锅里抓着吃,等我炒热了,她也吃了一大半了,我跟她说,你的胃几个月没沾过荤腥了,不能吃得太猛,会落下病。话刚一落音,她捂着肚子就往外跑,到了门口哇的一声就吐,刚才吃的全倒了出来。从那以后,她就落下病了,不能闻油味儿,一闻就要吐,你妈后来几乎连肉都不吃了,这几十年基本吃素,这你是知道的.
  后来,我和你妈又去了探视了两次,每次你外公都会给我一个布包,有时是几个馒头,有时是一盒油渣。探视时间很短,当兵的站在旁边,我也不敢问这问那。直到你外公出来,我才知道,他因为修表的手艺,跟里面的管教干部处得还行,有一两个干部有时偷偷塞给他点吃的,他不舍地吃,留给我们。你外公出来后,还一直惦记里面一个姓王的干部,他后来因为什么事也挨整了,你外公执意要去里面探视。那是最后一次见面。不久,那人就有病死了。
  唉——,我时常就想,我这一辈子谁都对的起了,你外公去世的时候,我也不是太难过,想想你外公已经是好命了,远的不说,就说我们院子里的老陈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男人在农场里死了几年了才通知她,她去农场想见最后一面,连个尸首都没见到。那个时候,进了农场拿你就不当人了,死人的事太平常,谁还能张三李四的对号。

  [雪蓓朗读]
  “外公到底犯了什么罪?”我问外婆。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已经埋藏了很久,今天是时候揭开谜底了……
  外婆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手指在杯子边缘反复摩擦着,终于,她说:你大了,也该和你说说这事儿,给你外公定的的罪名是:窝藏枪支。
  外婆顿了顿。

  [吴老师朗读]听起来吓人吧!呵呵,其实什么也没有,全都是冤枉。

  [雪蓓朗读]外婆重新坐直身体,开始了讲述。我忙瞥了一眼茶几上的录音笔,确保它仍在工作,我对这个谜底期待已久,深怕因为没电这样的小事故,失去这如此珍贵的资料。

  [吴老师朗读]“你外公年轻时好朋友,家里又开着铺子,出来进去的什么人都有。我记得那是解放前夕,一天,你外公一个朋友来了,和我说要外出几天,有个包裹暂放我们家里,回来后就取走,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把包裹顺手塞到床下的箱子里,没有打开看看,觉得是朋友的东西,不好打开来看。过后一忙,全忘在脑后了,也没和你外公说起。
  很快宿县解放了。
  那天,我正在厨房做饭,你妈跑来了,手里拿着一把枪,在我眼前晃,学着打枪的样子对着我啪啪地——,我一看像是把真枪!吓得魂都没了,手一抖,饭碗咣当掉在地上,我抬手给了你妈一巴掌。你妈长那么大,我是头一回打她,我就你妈一个宝贝,疼还疼不过来呢。我沉着脸问她,说——,哪里拿的。你妈那时候才四五岁,哭着跑去把那个包裹拿来了。我一看才想起来,里面还有一个枪盒子和一个方印,印章很沉,我不识字,也不知道上面刻的什么。我一把夺过枪放回枪盒里,还有印章一起又包起来,放到柜橱顶上。
  那几天,你外公去了外地,我心里头慌的很,刚解放那会儿,到处乱哄哄的,家里放把枪怪吓人,但是日后惹出那么大的祸是万万没有想到的。
  过了几天,你外公回来了,我赶紧把包裹拿给他看,他一看到枪,脸都变了颜色,说,你真多事!我心里头委屈,可又不好说什么。你外公抓起一张旧报纸,包了枪就出去了,没一会,他回来了——
  枪呢,我问。
  [无语僧老师朗读]扔茅厕了。
  那还有枪套和印章,也都一块扔了吧。我说。
  [无语僧老师朗读]印章留着吧,也许他什么时候还回来拿。
  我问那印章上刻的什么,外公说,是“光华”俩字。
  我问是什么意思,
  [无语僧老师朗读]可能是店铺的名字。
  [吴老师朗读]为什么要放在我们家。
  [无语僧老师朗读]各家有各家的紧急,既然放咱家了,就放着吧。
  [吴老师朗读]我就按照你外公的意思,把包裹重新裹好放回床下的箱子里。
  一直到你外公出事,那个朋友也没来取包裹,慢慢地也就没放心上,倒是那个枪盒子,你妈常挂在脖子上玩。
  你外公出事的前一天,一大早起来我就直冒虚汗,心里猫抓似的,老觉得有什么事情,跟你外公说,他劝我说别瞎想,就出门了。我收拾完屋子,泡了壶茶想坐下歇会子。
  听到有人敲门,你妈一蹦一跳的跑去院子,接着喊我:妈,来了两位叔叔,我伸头一看,门口站着两个男人,政府人的打扮,笑眯眯的,看上去挺和气,看见我开口问:
  [无语僧老师朗读]这是老穆家吗?
  [吴老师朗读]“是的,是的……”。我忙答应着走出来。
  [无语僧老师朗读]“我们是老穆的朋友,来看看你们”
  [吴老师朗读]其中一个人笑容可掬的弯腰看着你妈说:
  [无语僧老师朗读]“你是杏儿吧,都长这么大了。叔叔问你个事儿,你家里是不是有一个包裹,是你爸爸的朋友放在这的,他托我们来拿回包裹的。”
  “那包裹在哪呢?”
  [吴老师朗读]他们接着问你妈。
  你妈麻利的钻到床下面,把那个枪盒子掏了出来。
  [晓雪朗读]“是不是这个,还有一个老沉的石头印章,被妈妈拿去压菜坛子了。
  [吴老师朗读]那俩人径直向我走来,收了笑容,枪呢?他们问。
  被杏儿他爸扔到茅厕里去了。我答。浑身哆嗦着
  [无语僧老师朗读]“那枚印章呢?”
  [吴老师朗读]我赶紧去厨房把印章拿了来。
  他们拿了印章和枪盒子,抬腿就走了。
  我心里头就是怕。你外公一回来,我忙跟他说了,你外公说,那两人的长相,他不认识,应该不是厂子里的人,说过两天去问问。第三天半夜,你外公就出事了。那是1958年。
  后来才知道,你外公的那个朋友在解放前可能参加了国民党的什么组织,后来暴露了身份,想出去躲一躲,临走前把组织的印章还有一把枪保存在我们这儿,想躲过了这一阵,再回来取。后来这个人也一直就没出现。一直到解放后,1958年那会,像他这样解放前和国民党有牵连的肯定在劫难逃,交代说印章和枪在我们家,人家来家里找赃物,果然都在,就这样,给你外公定了个罪——窝藏枪支,就这样抓进去了。这里面究竟是个怎么来龙去脉,一直到现在都是一本糊涂账!
  你外公出来以后再也没见过这个所谓的朋友,听人说是死在监狱里面了。
  哎!苦了你外公,经历这事以后完全换了个人,他这个人生性爱热闹,仗义,好朋友,后几十年变得胆小怕事,战战兢兢地过完了这一辈子。

  [雪蓓朗读]那个阳光温暖的秋天的下午,在外婆不慌不忙的讲述中,许多的时光都过去了,其中的跌宕起伏,大风大浪,此时都化为平淡……外婆的讲述把我带进一条记忆的河流,随着河水的引领我试图走向记忆的源头。
  此时,夜幕已然来临,河面上开始缓缓升腾起薄薄的白雾,柔软而妖娆。有很多人影在雾气中时隐时现,我认得他们的面孔,也记得他们的名字。他们是我儿时小院里的邻居,附近的街坊,此刻如幽灵般漂浮在我的眼前,忽远忽近,无声无息……

  [吴老师:大家好,我是吴郁,我在文中扮演外婆]
  [无语僧:大家好,我是无语僧,我在文中扮演外公和调查人员]
  [雪蓓:大家好,我是本文的作者雪蓓,在文中朗读旁白部分]

  感谢雪蓓女士提供音频文件和文字稿并授权推送。

往期文章 点击打开

〇 秋丽:我的花儿般的姐妹呵

〇 邓乃刚:我在大哈达的灰色岁月

〇 吕大渝:女十二中

〇 董一沙:回忆父亲董希文

〇 高洪波:北京十五中

〇 张放:枕上烟云

〇 刘荒田:六月六日台城蝉

〇 何开明:狱中奇遇

守护民间记忆
Keep the Memories Alive

收稿信箱
chings@aliyun.com

识码关注本号

视频 小程序 ,轻点两下取消赞 在看 ,轻点两下取消在看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