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之诗——《黄仲则诗》（学生国学丛书新编）面世
“学生国学丛书新编”是对民国时期商务印书馆推出的“学生国学丛书”的新编版。“学生国学丛书”是本着商务印书馆“昌明教育，开启民智”的一贯宗旨编选的，阅读群体主要是当时的中学生。2018年，商务印书馆将此套丛书“激活”，出版了由王宁教授主编、顾德希老师做顾问的“学生国学丛书新编”。近日推出了《黄仲则诗》，今刊本书校订者司晓莲所撰写的新编导言，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本书。
《黄仲则诗》新编导言
文丨司晓莲
一、黄仲则其人其诗
黄景仁（1749—1783），字仲则，清常州府武进县（今江苏常州市）人，乾隆时期著名诗人。在清代中期诗坛上，黄仲则占有突出的地位，其诗歌风行一时。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其诗有别于当时诗坛上大量存在的才人之诗、学人之诗，是以情韵见长的“诗人之诗”。严迪昌在《清诗史》中指出：
诗人之诗的特点在于以情胜。徒以才胜而乏深厚绵邈的情致，势必“艳之以藻绘之华”而流于轻媚。虽有精思而情不足以托之，唯赖学问语考据学来相济，难免显得枯硬而乏韵致。有其情且有其才，诗方能动人。黄仲则向被视为天才，然其诗之所以超轶时辈，正在于他哀乐过人，情思绵密，触怀抽思，骋情深微。唯其如此而才又足以承托之，故真挚深沉的情思益显澜翻笔底，撼人心弦。
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黄仲则的诗歌再次大范围流行。民国初年的柳亚子、苏曼殊、陈去病等人就很喜欢黄仲则的诗。“五四”之后，瞿秋白、阿英、郁达夫、章衣萍、朱建新、缪钺等人都是黄仲则诗歌的爱好者，或撰写评传，或创作诗文，尤其是郁达夫，还写了一篇小说《采石矶》。这一时期也出版了一些黄仲则的诗集，有1930年北新书局所出章衣萍的《黄仲则评传》，1937年商务印书馆所出朱建新选注的《黄仲则诗》，1937年蒋剑人选、中华书局辑注的《黄仲则诗》。
二、对后世的影响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黄仲则再次受到关注。1983年学术界举行了黄仲则逝世二百周年的纪念活动，其后人黄葆树向常州博物馆捐赠了家藏诗集旧刻书板。上海古籍出版社于1983年出版了《两当轩集》标点整理本，以光绪本为底本，校以咸丰本，收诗1180首，是目前收录黄仲则诗歌最全的本子。198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黄仲则研究资料》，为研究黄仲则提供了全面的资料。此时也新出版了一些黄仲则诗集，如刘逸生主编、止水选注的《黄仲则诗选》，胡忆肖选注的《黄景仁诗词选》，李圣华选注的《黄景仁诗选》，蔡义江、沈开生、李梦生选注的《黄仲则诗选》。研究黄仲则的论文和专著也非常多，如大陆（内地）与港台地区以黄仲则作为研究对象的学位论文有30多篇，在高校的文学史教材中黄仲则所占笔墨也越来越多，说明学界越来越意识到黄仲则在清诗史上的地位。
三、本书特色
王云五、朱经农主编《学生国学丛书》所收的《黄仲则诗》，选注者朱建新选录其诗凡四百首，并加以笺释。选注者选诗时力求能全面反映黄仲则诗歌的特点。从诗歌内容来看，所选皆是能够表达其“行谊情绪”的作品，有描写其穷愁潦倒生活情态的作品，有表现其狂狷性格的感愤诗，也有缠绵悱恻的情诗，即使被前人批为“怨尤”“荡僻”，也一并收入。至于那些附庸风雅、歌颂升平的诗歌，以及其中较少真情寄托，同时又与诗人身世无关的纪游、怀古、酬唱之作，都不在选录之列。从所选诗歌的形式上来看，可以说是诸体皆备，有五言古诗、七言古诗、杂言古诗、五言律诗、七言律诗、五七言绝句，由于其定位为“学生国学丛书”，故黄仲则诗歌中那些故意用艰僻字押韵以炫奇，平仄不依诗体常格加以变化的拗体险韵、生涩无味之作，则不予收录。
四、黄仲则诗特点及赏析
（一）“诗人之诗”
读者在阅读本书时，应细心体会黄仲则诗歌“诗人之诗”的特点，感受其诗中哀情和豪气并存的风格和以情动人的审美特征。
如《后观潮行》，诗歌生动描绘了钱塘江万人观潮的盛况，综合运用了铺陈、夸张、比喻、拟人等艺术手法，又吸收了神话传说和想象，形象地描摹出钱江潮汹涌澎湃的气势。但即使是在这样气势磅礴的诗中，诗人的感伤情怀还是显露无遗。“海风卷尽江头叶，沙岸千人万人立”，一开头，诗人用极为简洁的语言，写出海潮即将到来之前风卷落叶的气氛和江岸万人翘首以待的场面，揭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自然景观的序幕。“鹅毛一白尚天际，倾耳已是风霆声”，刚看到一片雪白的鹅毛尚在天边，耳边就已听到风吼雷鸣的声音。而接下来的八句“江流不合几回折，欲折涛头如折铁。一折平添百丈飞，浩浩长空舞晴雪。星驰电激望已遥，江塘十里随低高。此时万户同屏息，想见窗棂齐动摇”，把对海潮的描绘与丰富的想象结合起来，进一步描绘潮水的壮观。潮水的势头锐不可当，要想让潮头曲折，如同折铁那样困难，反而会激起飞腾百丈的浪花，让浩瀚晴空飞舞起洁白的雪花。潮水经过的地方，似流星疾驰，如电光急射，十里江塘高低起伏，千家万户的人们屏住呼吸，连窗格都摇动起来。这段描写中既有实在的感受，又有合理的想象，使汹涌澎湃的海潮可见、可触、可感。紧接着的四句“潮头障天天亦暮，苍茫却望潮来处。前阵才平罗刹矶，后来又没西兴树”，写出潮头接踵而来、前推后拥的情景，加深读者的印象。钱塘江的潮水如此宏伟阔大，本应激发出诗人激昂奔放的情绪，而诗人却因自身境遇的不幸、乡试的不顺，而心情愁苦，在最后八句中对着自己孤独的身影，抒发了怀才不遇的哀叹。
（二）主情特征
黄仲则的诗歌不仅包含着浓郁的情感，而且具有明显的主情特征。诗人将自己的感情移注到周围的环境事物中，使其沾染上诗人自己的感情色彩。
其山水诗中山水景物往往是诗人个人形象的物化，在游历黄山时所写《天都峰》：“昔游厌培，离地苦不高。抱此十年志，乃与兹峰遭。天风卷游袂，群峭争来朝。”“兹峰独峻绝，一力当青霄。”诗人说昔日所游之山都太矮小，实际上是感叹平生所遇之人的平庸，而天都峰孤峰特拔的形象难道不正代表着才气卓绝的诗人吗？
（三）以真诚之笔抒写真挚之情
黄仲则与师友的赠酬、唱和、寄怀之作多以真诚的笔触抒写真挚之情。如黄仲则所作的《岁暮怀人》二十章，抒写了诗人在寒冷独居之夜，怀念分散各地的友人，深情厚谊，溢于笔下。
对自己的亲人，黄仲则也是满怀深情。如《得家书悼殇女》诗中“珠从慈母擎中夺，书自山妻病里裁。终傍人家何足恋，暂为而父讵忘哀”，平实的语言中更显出诗人对女儿之殇的悲痛。又如《别老母》一诗描写诗人要外出谋生，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辞别老母的悲伤。第一句中的“河梁去”，写出了诗人离别亲人、在外漂泊的悲哀。而第二句“白发愁看泪眼枯”紧承上句，通过描写母亲此时的情状：白发苍苍，愁容满面，凄切悲凉，欲哭无泪，写尽白发老母面对儿子远行时的悲伤。而第三句中的“柴门”“风雪夜”，极为概括地传达出诗人生活的贫困，风雪之夜辞别亲人，真是“惨惨”！诗人的悲痛、无奈总结为最后的一句“此时有子不如无”。整首诗用情极深，直白的语言却饱含着诗人对母亲深沉的情感。《别内》诗云：“几回契阔喜生还，人老凄风苦雨间。今夜别君无一语，但看堂上有衰颜。”“凄风苦雨”写尽生活的艰辛，末了两句写出离别之时不仅不能给妻子安慰，反而要将照顾老母的责任加在妻子身上，全诗满含对妻子的愧疚和怅叹。
黄仲则对人民的疾苦饱怀同情。如《新仆》诗：“新买孤雏瘠不肥，未来先为制寒衣。桀骜野性驯犹苦，嚅嗫方音听总非。尔辈何求惟一饱，主人无奈亦长饥。怜渠骨肉犹人子，讵忍轻施夏楚威？”这个新买的小孩原本饥寒交迫，吃不饱又没有寒衣，但诗人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对这个孩子，诗人充满同情，虽然他野性难驯，但也不忍责打。又如《骤寒作歌》：“富人一岁独苦暑，窭人四时惟畏凉。渐愁空墙日色暮，豫恐北牖寒宵长。谁将彤云变狐白，无声被遍茅檐客。”由自己的缺少寒衣，想到了所有居住在茅檐下的穷人，诗人希望将云剪裁作狐裘，让天下的穷人都穿上寒衣。
黄仲则的情诗有《感旧》四章、《感旧杂诗》四章和《绮怀》十六章，这些诗采用联章体诗的表现形式，以更长的篇幅将诗人复杂深刻的情感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如《感旧》四章当为黄仲则回忆年少时期与一名女子的恋爱经历。第一章诗描写诗人年少时系马楼边，饮酒作乐，与所爱女子在繁华之处相逢，追忆起当日的旖旎风光，奈何时过境迁，只剩鬓边白发，大有感叹时光流逝、美好不再的心酸。第二章说酒醒后诗人仍不清醒，却不得不离去，今日不禁回忆起那些当日的誓言，目睹那些往日的书信，心情已然平静，自分别后如牛郎织女一水相隔，却再无相会，空自牵念，如今故地重游，回首前尘往事，恍若隔世，诗人在依稀留有恋人香气的旧地百遍徘徊，无法忘情。第三章从对方的角度着眼，说不要一直想念着我，更不要像湘妃哭舜帝一样泪染斑竹。不是我把你当作路人，而是你当初没有与我坚约，现在我只能遥望你的身影如同天际彩云，虽然无限美好，却无法触摸。我的愁苦犹如春水粼粼，漫无边际。即使有百尺珊瑚、千斛明珠也无法再将我换回了，更何况诗人身无分文呢？真是莫大的伤感与悲痛！最后一章写两人分别后音信各无，春山如黛，绿草如烟，诗人只能自艾自怨，徒增怅然，两联连用四个典故，却不凝滞，诗人将自己的身世之感融入诗句，只有这样的真情才能触动人心。这些诗作可以和李商隐的诗歌相媲美，风格极为相近，艺术手法相似，善于通过一些典型的细节描写充分展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但黄仲则扬弃了晚唐五代的绮艳诗风，舍弃那些浓艳的辞藻，用明白晓畅的语言抒写真挚的情怀。同时也继承了李商隐诗歌典丽精工的特点，用典多却不生硬，频次高又不会使人厌烦。如《感旧》四章七言律诗，三十二句中，有十三句或直用或暗用典故，而且其中的典故很多也曾在李商隐的诗句中使用过。如“讵有青鸟缄别句，聊将锦瑟记流年”，这两联就化用了李商隐《无题》诗“蓬山此去无多路，青鸟殷勤为探看”、《锦瑟》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之诗意。“丹青旧誓相如札”化用李商隐《寄令狐郎中》诗中“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之诗句，这些诗句取自义山诗又能融化无痕，使自己的诗作典雅流畅，清丽自然，形成独具面貌的风格特色。
（注：为方便读者阅读，本文小标题为本期编辑所加。）
图书信息
《黄仲则诗》（学生国学丛书新编）
王宁 主编
顾德希 顾问
朱建新 选注
司晓莲 校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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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仲则是康乾盛世中不多见的专业诗人，有“乾隆六十年间，论诗者推为第一”的赞誉。其诗歌语言通俗易懂，感情真挚，哀情与豪气并存，不卖弄学问，不以文为诗，浑然天成。《黄仲则诗》选录黄仲则所作诗歌近400首，按其所收诗歌体式分为六卷。所选诗歌，涵盖了诗人诗歌的多样题材和多种风格，有抒发怀才不遇、穷愁困顿的感愤诗，如《此时》、《别老母》、《都门秋思》四章、《杂感》四章；有回忆美好爱情、抒发低徊感伤情绪的恋情诗，如《绮怀》十六章、《感旧》四章；有吟咏祖国山川名胜、吊古伤怀的纪游山水诗，如《笥河先生偕宴太白楼醉中作歌》《游四明山放歌》；也有眷念友人、俱伤身世的友情诗，如《偕容甫登绛雪亭》《春日和容甫》。
作者简介
选注者：
朱建新，海宁濮桥人。朱熹后裔。幼承家学，先后在台州、嘉兴、杭州、南京、上海等地任教。著有《乐府诗选注》《金石学》《孙过庭书谱笺证》等。
校订者：
司晓莲，甘肃临洮人。博士，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汉语言文字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研究成果主要有论文《辒辌车考》等。
目 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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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名师指点阅读门径
★ 选文：名家甄选名篇名文
★ 注释：大家斟酌历代精注
★ 目标：在阅读中走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学生国学丛书新编”基于商务印书馆王云五、朱经农两位先贤于1926年至1948年期间编辑出版的“学生国学丛书”，选注者为当时教育界、学术界知名学者，如胡怀琛、叶绍钧、沈德鸿、傅东华、庄适等等。丛书从“经、史、子、集”中精心选录极有价值之著作，辑注精要篇章，加之长篇绪言，无论是选目还是选篇，都堪称经典，具有永恒的阅读价值。新编的理念与本馆“昌明教育，开启民智”的出版理念一脉相承，在充分尊重原选注者的学术成果的基础上，结合当下时代需要，规范文字，校订勘误，撰写现代导读，配以历代图画，辅助了解思想内容，专为当代中学生提供课外自读之用。
本丛书支持整套购买（计划出版60种，目前可整套购买44种，扫描下方二维码），也可单本购买（扫描下方二维码搜索区输入书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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