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清国丨梦里依稀桂子香——缅怀恩师邢福义先生
著名语言学家邢福义先生于2023年2月6日仙逝,长逝之耗令人不胜哀痛!
今刊邢福义先生弟子东华大学胡清国教授《梦里依稀桂子香——缅怀恩师邢福义先生》一文,谨致悼念。
哲人其往,遗泽长存,邢福义先生千古!
梦里依稀桂子香
——缅怀恩师邢福义先生
文丨胡清国
能够加入桂子山语言学团队,跟着邢师走一程,是我人生中的极大造化。
一、面试遇挫
面试那天,邢师居中而坐,不苟言笑。记得还有国政老师、向农老师、振国老师,是否还有其他老师已不记得。问了什么问题早已忘记,但面试的主体问题永远不会忘记。邢师问道:“请你从语法角度谈谈‘我’和‘你’。”听到问题,我顿时错愕,脑子一片空白。
我1991年对外汉语教学专业硕士毕业,去到江西一所高校,先是校办秘书,后转经济新闻专业中外新闻史教学,期间还“不务正业”在一家报纸兼职若干年时政版编辑。九十年代后期,大学读博一时风起,浪潮澎湃,我不可能不受到影响。我身处财经高校,经济学是第一显学,有吸引力,教的却都是新闻课程,硕士又是语言学。考什么呢?对其时的我而言考什么都没有优势,颇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无助感。翻找文献中,偶然看到邢师的“两个三角”和“小句中枢说”,知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做,目标就此定下了。然而,我所在的高校语言学文献极其稀有,更不用说语言学杂志了(那时可没有知网),备考还要到江西师范大学找人借书查文献。好容易辗转得到一本《汉语语法学》,凭着对这本书的熟读,竟然通过笔试来到了面试。
看我愣了好一会儿,仍是茫然无言,邢师温言道:“别紧张,随便说。”我也想不紧张随便说啊,可那需要扎实的语言学描写功底和敏锐的提炼概括能力,那是当时的我最欠缺的。十年光阴一箭过,看过一些书,教过一些课,但专业却丢得越来越远。腹内草莽,当然不可能有锦绣应对。我只能讷言几句,三五成行,草草应付。虽然已经做了一定的心理建设,“一颗红心,两种准备”,但以这种不堪结束,内心的惭愧、沮丧,可以想知。事后思考,其实也可以乱说个一二,因此心情更见低落。我以为结果早已注定,所以也从不打听最终的结果。
突然一天收到华师研究生处的预录取通知书,真有一种“漫卷诗书喜欲狂”的极度兴奋与喜悦。也因此多年以来心里一直有个问号,以我的驽钝与木讷,先生何以收我入门,但最终也没敢问出这句话。
人生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邢师拔我出身处高校却无一技可傍身的泥淖,对我是人生航向的校正与学术生命的重塑,意义怎样形容都不过分。邢师于我,恩同再造。
左起:方欣欣、周统权、邢老师、李晟宇、胡清国
二、教育家的操作
博士论文题目是邢师给定的。入学以后,我拼命“赶路”,查语料,读文献,写小论文,力图弥补十年荒废的光阴,也能感受到自己的点滴进步。但面对这一宏大主题,实有“老虎吃天——无处下口”的感觉,尤其是“否定形式的格式制约”的“格式制约”如何界定。我请求面见邢师,当面请益。一个上午约九点多钟,我来到邢师家里,先生并没有开门见山地聊论文,而是拿出一盒中华烟,“会抽烟吗?”“不会。”“抽一支玩。”“好。”我忙从邢师手里接过打火机,给先生点上。现在想起都有很强的画面感。在香烟的袅袅氤氲中,我向邢师汇报了我对毕业论文题目的理解与设想、阅读文献以后的认知与看法,以及其中的收获及遇到的困惑。邢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强调要重视挖掘语言事实,可以一个格式一个格式地做,有时候把格式描写清楚了,也是一种成功;其次是要读书,但又不能仅是跟在别人后边,要有自己的想法和思考,那才是你文章的闪光点。还不忘提醒我,要注意文章的形式美,比如语料的编排应该从短到长,这样才比较好看。最后对我说:“放手去做,不会差的。”
在我印象中,邢师并不吸烟。后来我想,邢师之所以要先一起“玩一支”,应该是注意到我的拘谨与不安,担心邢师会不满意自己的前期工作,邢师借此安抚我的情绪,舒缓我的紧张。而在论文写作上放手让我去做,是给我自由发挥的空间,不将学生的思想禁锢住。这是邢师“研究生,研究生,自己研究自己升”理念的生动注脚,也是邢师因材施教的表现。如果邢师一二三四列出几点,以我内向拘谨的个性,可能真的不敢越雷池半步。
过后反思,实际上这是邢师润物无声、手把手地教我做研究:做语言研究,要植根事实,小题大做,向下扎根,向上突破。何其有幸,能遇到邢师,当我在学业与研究的路上蹒跚行走时,爱我护我,教我育我,星星点灯,照亮我前行的路。
胡清国与邢老师
三、上海晤教
虽然不在邢师身边,但每有工作生活上的大的困惑或抉择,仍习惯于向邢师汇报,先生也每每以其睿智和超前的眼光为我指点迷津。
博士毕业不久,我向邢师汇报,有别的学校要我去从事对外汉语教学工作。我硕士学的是这个,在北京语言学院进修过。我个人认为,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中国对留学生会有越来越大的吸引力,干这行会有一碗饱饭吃。但要做这个工作,肯定是一线城市有着天然优势。邢师认可我的观点,这也正与先生当年对我的定位吻合。毕业前夕,邢师约我面谈,希望我去华师从事留学生教育,能够在恩师身边经常受教,我当然愿意,可惜因为牵扯到家属调动的一系列问题最终未能成行。
2015年下半年我结束公派汉语教师的工作回来,很想去看看邢师。但邢师一直未允。其时先生年逾八旬,但仍躬耕不辍,手头有许多重要工作,实在太忙太累,无暇见我。因为我一般用邮件与邢师联系,约见多次,邢师反过来关心我了,怕我有什么事,告知了他的手机号。终于在2016年的7月,邢师完成手头重要工作,来到上海奉贤女儿家中度夏,约我上海一见。暌违有年,再见当然高兴。邢师清减不少,但精神很好。我汇报了自己的工作生活,以及在国外工作的情况,谈了自己对外国留学生汉语教学的一些认识,也言及同门一些人的近况。邢师告诫我:做学问要有自己的根据地,不要浪费时间。期间邢师接到湖北电视台的电话,大概是拍摄“荆楚名家”的事情。也许是完成了手头很费精力的一些重大工作,也许是很多年未见,邢师谈性颇浓,涉及的话题也很广泛,甚至还聊到了上海的房价。谆谆教诲,让人如沐春风。有一个细节很感动人,为了准备那天的见面,邢师还专门上网搜了一下我所在的学校,了解了学校的基本情况。不知不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中午有幸在邢师女儿孔昭和李姐的陪同下在附近的一家餐厅与邢师共进午餐。如此难得而美好的时刻,可惜那天竟然忘了留下照片,成了美中不足的遗憾。
那天的晤教,我向邢师坦言:不可能每个人都成为邢老师,尽管做的并不出色但我也一直在“抬头是山”,不忘“赶路”。临别,邢师还表扬了我,说我比以前自信了,也从容了。
胡清国与邢老师的邮件往来
邢师座下求学闻道的三年,是我生命中一段灿烂的时光。与先生切磋、砥砺的那些远去的过往,对我都是岁月的恩赐,都是不复回响的华章,渐渐沉淀在记忆的最深处。
邢师永远离开了敬爱他的学生,离开了钟爱一生的事业。哲人其萎,但功业不灭;岁月不居,但先生的道德文章仍将永远惠及后学……
作者简介
胡清国,东华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教授,邢福义先生2001级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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