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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事儿(110)五十多年前我的一段疫病经历

园地耕耘者 一枚园地6 2021-08-21
河南睢县高中教学主楼(1978年作者在这里补习参加高考,父亲任补习班语文老师)

 五十多年前我的疫情生活故事和心理路程

霜叶|文


新冠病毒仍在全球肆虐且不停变异,这考验着人类抗击疫情的智慧和耐力。

关注疫情,不由得想起童年。一次疾病和一次疫情的经历,如那个时代的一波巨浪,穿过世纪的时空,猛烈撞击着我。


一九六零年,妈妈带着其他孩子被下放回了原藉。我留下跟着教中学的爸爸在睢县城里上小学。到文革开始,六年小学期间,患了两次病。


第一次是头疼病。


三年级时长期犯头疼,常常疼到哭。爸爸舍不得花钱到医院,一直按伤风感冒给我推拿处置。从印堂穴,太阳穴,百会穴再到风池穴。尤其逆着发根推,疼得我咬牙。


时间久了仍不好转。到红十字医院就医,中医把脉后说,严重营养不良,医生批评爸爸怎么把孩子饿得这般精瘦。爸爸说太困难了,医生说再困难眼前的孩子也不能饿成这样啊!


爸爸摇摇头,朝着我努努嘴,示意医生不要说。我瞅瞅爸爸他不和我对视。


我的生活有了一点改善,原来每顿一个又黑又硬的红薯干面馍换成了红高粱面馍,两样交换着,不全是高粱的。我夜里常常饿的哭,爸爸说,赶快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爸爸不舍得花钱治病以及生活的过度节俭是有原因的。


解放初期,爸爸的工资是73元,大约相当现在的三万不止吧。那时孩子少,爸爸慷慨大方,每年春天青黄不接时,他都拿岀一两个月的薪俸资助吃不上饭的学生。


五八年戴上右派帽子,被降为见习生,待遇18元。一年后见习期满,工资定为20多元(当时教师最低待遇)


骤然的穷困和政治的罹患如泰山压顶,爸爸萎顿而无助。


他的手表、自行车、呢子大衣、皮鞋皮手套很快典当吃完了。六一年春,农村大伙食堂解散后,妈妈在农村带着五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有残疾年迈的爷爷奶奶度日如年,不得已外岀逃荒要饭。


逃荒到了安徽阜阳县王店乡公社。六零年那里也是重灾区,由于纠左及时,到六一年,那里就可以要到饱饭了。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导致爸爸变得孤僻、小气、冷漠。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打右派后,绝望之中他发岀了27封信,求每人寄2元钱帮他度难关,结果没一个人复信。


那些人都是他救助过而永生不应忘记他的人。爸爸说,他们每个人都没理由拒绝他如此低廉的乞求。妈妈说过,爸爸一个月的工资可以买三间平房的,而他却毫不犹豫地接济了那些生活潦倒的人。


冷酷无情的回报让他痛心羞愧。世间人情凉薄,让爸爸感知了人性的冷漠。


第二次患病是伤寒病,是当时流行的传染性疾病。


大约是四年级下期,我一直高烧,爸爸带我去县东关医院,确诊为伤寒病。医生要求住院,爸爸不同意。没钱,住不起。


医生无奈地开了几样药,爸爸要医生去掉几样,医生很生气,说弄不好要死人的!


即使这样,爸爸还是要医生减药。僵持了好久,最后医生保留四样,不再妥协。到药房拿药时,爸爸坚持让药房去掉两样。司药说你让医生改方子吧,纠缠了很久。


估计爸爸身上真没钱。我没考虑爸爸做的对不对,只是记住了自己是A型血。


后来爸爸在校医处拿药,只保留了一样氯霉素。还记得绿色的糖衣药一片三角钱,一天三片。爸爸一个月的工资,不够那个病程(28天)的药费。


患病卧床期间,妈妈百忙中从农村老家跑到睢县来看我。爸爸给她讲了情况,妈妈狠狠地责备爸爸,你要把孩子的命耽搁进去啊!


听了爸爸妈妈的对话,我也没有是与非的思考,也没有怨尤,在我几十年的生命里没有怨恨过人,对伤害我的人,我除了不解外,心里总是替他人开脱。当时也没有多余的想法,也不会。


从记事起,我没感知过幸福,也不知道什么是痛苦。下意识里,饥饿、生死、贫病是我的宿命。这种深入骨髓的理念伴随我一生,美好幸运是别人家的孩子,与我无缘。


爸爸妈妈第一个孩子是男孩,叫明珍,十岁左右夭折了。爷爷大病不起,爸爸精神失常,一年多在归德府住着,不言不语,妈妈陪着到处游走。


我是三个女孩之后的长子,差一点因病饿死,真殁了,爸爸还会再次失常吗?我都替他后怕。


伤寒病期间,十几个老师一个大寝室,白天我烧的迷迷糊糊,孤零零一个人,床头放的水也不知道喝,也没力气喝。


其他老师指责爸爸,说你会把孩子命都耽误的。老师们也都怕传染,对爸爸很有意见。我吃不下饭,每次只吃爸爸剩下的三口两口。


一次爸爸下课,到床边和我说话,我听不清,没反应,爸爸趴在我身上放声哭了起来。我说爸爸我听到一点,我只是没力气说话。我微弱的声音,爸爸侧耳在我嘴边才听到。


二十八天,我在昏迷中度过,空荡荡的大屋子,中间爸爸送点吃的,他没陪过我,大概也怕感染。妈妈呢,我没力气想。


那期间我好象连屎尿都没有。不记得下过床。也没有思念,没有悲伤。一个麻木的生命只有一口气。


晚间爸爸和老师们回来,我常常昏然不觉。我现在想起来病得那么厉害,三分钱一个鸡蛋,爸爸应该让我吃一个。六年小学,压根不知道肉、蛋的味道。


大概是病程的后期,一次我很清醒,有力气抬手了,发现自己的手特别异常,折皱很深,手背皮揪的很高,手上一点肉都没有。我突然极度恐惧,我要死了吗?


挣扎着爬起来,光着脚扶着楼梯颤抖着往下走。开饭时间看到爸爸在伙房外边蹲着吃饭,踉踉跄跄走过去,远远地喊一声爸爸!一个跟头栽了个嘴啃泥,二十多天没下床了,我弱不禁风。


其他吃饭的老师看到我过来,端起碗赶紧走开了。我想吃爸爸碗里的饭,他没让我吃,怕我传染他吧。最后怎么弄点吃的,不记得了。


伤寒病周期二十八天,不发烧了。还有一个星期要期中考试了。我无力地向学校走去。


爸爸在身后看着行走不稳形如枯槁的我,又能去上学了,他的鼻子应该酸酸的。天不收我,我活下来,能继续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了,真是万幸。 


上学一周后期中考试,竟然考了全班第一。我那时是少先队中队长,患病期间,不知是谁代表我,在上课前喊起立坐下、老师您好的。


兄弟姐妹中,我的命运还是好的。他们大多都跟着妈妈逃荒要了几年饭。爸爸在我身上抠点,一是无奈,二是心理平衡。我的命差点让他平衡没了。我现在想起来后怕,爸爸后怕没不知道。


作者父亲安享晚年


这些经历我已经淡忘了,最近的新冠疫情,让我又想起来。伤寒病是伤寒杆菌,比起当下的新冠病毒能量差远了,不然,那种条件,一万个我也会一命呜呼的。


爸爸当右派时工资20多元,馒头1块钱1个。二零一二年爸爸工资4700多,增长了二百多倍,馒头却便宜了4倍,1块钱4个。


那时的物价通胀,生活状况,经济衰落,以及爸爸对我的刻苛可想而知了。


当时,县城大街上,逃荒要饭的,蓬头垢面的,小偷,抢吃的,流浪儿,傻呆呆的人到处都是。


路边摊一个人站着吃西瓜,身边围着七八个孩子,伸着十几只肮脏的小手,争抢瓜皮吃。有人故意将瓜皮扔地远远的取乐,一群孩子为了一块瓜皮,又抢又打。


那里曾经有我和我的弟弟。我从没抢到过一块瓜皮。那是学前妈妈还没有下放的日子。


县城的垃圾箱每天都有人轮番翻腾着找吃的。有一次大弟弟找不到了,在垃圾箱里过的夜。


那时,流行的是伤寒、脑膜炎、虐疾等病,贫穷导致的生命早逝和传染病导致的生命殒落,哪个更严重呢?凡有点常识的都清楚,那个年月芸芸众生真是贫病交加。


那时,一年到头,红黄绿各种“万岁”标语满大街都是。县城十字街中心,颓败的城北门之间,一个巨大的由松柏扎起来的跃进门十分壮观。


跃进门是主要交通口,一些防疫人员在那里强卖口罩,五角钱一个。进城农民背东西的,挑担的,推独轮车的,被拉着拽着,不买不准过路。


有的撕打着不买,有的撕扯不过买了的,又哭又叫,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仔细想想,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农民,戴个雪白的口罩,怎么也协调不起来。


县城十字街口往南是展览馆,大跃进成果展去看过几次。硕大的棉花棵近一人高,几十朵雪白的棉花开地灿烂,南瓜大的有几十斤重,还有硕大的麦穗,玉米棒,高粱穗,大块的红薯等等。


如果田野里都是这样,也不会在这里展览了,人们也不饿肚子了。有人这样思考、质疑过吗?展览给人看的意义是什么呢?


多年后,听说三年困难时期,蒋介石蠢蠢欲动,妄图趁机反攻大陆,被美国等国际社会制止了。因为,尽管饿死人,国库却沒有开仓放粮,军用物资还是充足的,国防力量比解放初更强。


但真打起来,象淮海战役百万农民推车送粮的现象不会有了。陈毅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人民用小车推岀来的。到六零年不需要人推了,人民也推不起了。


当时物价奇高,城市顺口溜“三级工,四级工,不如农民一棵葱”。农产品物价高,并不说明农民生活好。


恰恰相反,当时饥民绝大多数是农民。爸爸当时工资相当于八级工,八级工资制,爸爸是按学徒工转正,应该是最低级别。


爸爸无奈要求辞职回农村,校党委书记召开教师会批评他。我在会议室门外偷听,其他人都走了让爸爸留下,我俩晚饭谁也没吃成。多年后,爸爸说韩永亮书记,批评他还是善意的。


当上右派后没了教学资格的爸爸,在教务处刻钢板,负责全校试卷、文稿的油印。爸爸中指关节磨岀了厚厚的茧子。


爸爸一度还负责喂养学校的兎子。爸爸带我低头钻进兎子窝棚,蹲在地上捡吃红萝卜秧子里没择净的小萝卜。


干干软软的小萝卜很甜,我感觉兎子的红眼睛是憎恨我们气红的。饥饿让人无尊严,兔子都鄙视你。


那时很多老师饿的浮肿,爸爸最厉害,上眼皮一兜水,看人走路都得仰望,正视看不着东西。我也浮肿,小腿一按一个坑,很久才平复。


上级在旧城墙里边,分给学校一片湖边滩涂,种瓜种菜补贴伙食。附近市民光偷,老师轮流夜里值班看护。


爸爸值班带着我偷吃冬瓜,吃小的嫩,大的咬不动。现在谁也不会生吃冬瓜。我有时不吃,爸爸说你饿的轻。


作者同妹妹陪父亲回睢县高中

(2010年冬)



讲这段过往,我犹豫了很久。不讲对不起自己,讲了有损光辉形象。停几年,要被人虚无的没一点痕迹了,而且美其名曰探索。


我们家的悲剧绝不是最惨的,毛毛雨。除了爷爷要饭摔伤致死外,没一个被打死,沒一个坐牢,没一个被饿死。


爸爸说过,睢县二中文革时,翟老师和丁老师一个自缢一个投井,俩人受的屈辱和磨难加一起也没有爸爸的一半多。


我非常熟悉死者,苦难没爸爸的四分之一多。爸爸说过,他生不如死,一是不舍孩子,二是相信那个荒唐的时代不会久命。


那时人民有五个方面的基本敌人:地富反坏右。我们家躺枪两个,而且是世袭,后代冠名后边又加个“羔子",经常被人喊叫。血统论把几千万人折腾得面目全非。


七八年宣布五个方面的专政对象不再是敌人了!这五个是基本的,各个时期,不同时段,不同情形,名目繁多的敌人多了去了。


敌人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了,如孩子的游戏。人们被诱导着互相打斗不亦乐乎。阶级斗争为中心转为经济建设为中心,饥饿和人祸应成为历史。


如果不是改革开放四十年的积累,遭遇2020年的疫情,后果不可想象。


自然的病害摧残了人们的躯体,而虚伪的说教,权力的放纵,导致的社会无序、贫穷,让人性无良,衍生岀众多的畸形人格、扭曲的人生三观。


面对肆虐的新冠病毒,人们应清醒的看到,抗生素的诞生,是各种病毒肆虐之后人类的智慧成果。同理,真理和正义,也是人类对野蛮邪恶斗争的成果。


武汉封城期间世界瞩目的舆情,至今在发酵。表现在社会各群体之间的认知对立与反差,应该引起全社会的警醒。人性的回归,良知的宏扬,理性的提升,是摆在这个民族面前一张沉重的试卷。


如果,在常识、逻辑和思维方式上,继续撕裂下去,我真怀疑,若干年后,人类还是不是这颗星球的主宰者。导致人类灾难的也许是自然灾害,也很可能是人类自己!


一哲人说的好,一个国家的社会制度,是这个民族选择的结果。


每一个人都不应甘做历史的旁观者,无论你伟大或平凡,贫穷或富有,对社会都有一份责任和担当。


那些坐享优渥,作壁上观的阶层,不允许有叛逆者。那位秉持正义,为弱势群体呼吁公平的人,处境很尴尬,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悲哀。


为生计奔波的芸芸众生,即便躺平也应该为公平呐喊。


人们盼望正义,是因了人性之恶的肆虐。正义的胜利,只是相对驱除或控制了邪恶的猖獗。但是邪恶又会以不同的形式和面目呈现,往往让人善恶莫辩。


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就是善与恶共存的历史。不是吗?人类历史上不断重复上演的悲剧,当下尖锐对立的价值观,严重撕裂的意识形态,无不让人忧心忡忡。


不曾远去的昨天,会一去不复返吗?


【作者简介】霜叶,五0后,不谙世故的江湖人。退隐、反思、追悔。读点,写点,寻回一点理性,存一分人文情怀。一枚园地耕耘者。

(编辑:呼斯楞豫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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