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水伊家：人性与爱一一记弘一大师与茶花女
人性与爱
一一记弘一大师与茶花女
汉水伊家｜文
呼斯楞豫锟｜编
张岱年和程宜山二先生在《中国文化精神》中提到李叔同先生“出家”，是一种“消极地逃避现实的行为”。
我不认同这种看法。我更认同朱光潜先生讲的“弘一法师虽是看破红尘，但绝对不是悲观厌世”，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朱先生曾经拥有不少丰子恺先生送给他的弘一法师的墨迹，其中一幅是《华严经》中的偈文：
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
朱先生认为，这才是弘一大师皈依佛门的真正初心。赵朴初先生评价弘一大师的一生为“无尽珍奇供世眼，一轮圆月耀天心。”赵先生在为纪念大师诞辰100周年而举办的“弘一大师书画金石音乐展”时，撰文中写到:
近代中国佛教，自清末杨仁山居士倡导以来，由绝学而蔚为显学，各宗大德，闻教明宗，竟擅其美，其以律宗名家，戒行精严，缁素皈仰，薄海同饮者，当推弘一大师为第一人。可谓推崇备至。
我认为弘一大师出家的真正原因是：赤诚。对自己的赤诚和对众生的赤诚，既不欺骗自己的内心，也不欺骗任何人，即丰子恺先生在《怀念李叔同先生》一文反复提到的“认真”：
凡事认真，学一样，像一样。要做留学生，就彻底地做一个留学生；要做教师，就做个纯粹地教师；要学道就断食；要做和尚，就彻底地出家。凡事绝不含含糊糊、说是一套做是一套、口是心非表里不一。
夏丏尊先生在讲述弘一法师出家的因缘时，讲到他和弘一法师之间发生的一件轶事。
当年，夏先生和弘一法师同在浙江杭州两级师范学校任教，夏先生担任舍监职务，兼教修身课，弘一法师教图画和音乐。有一次，寄宿舍里学生丟失了财物，大家猜测是某一个学生偷的，检查起来，却没找到证据。夏先生身为舍监，深觉惭愧苦闷，便向弘一法师求教。他所指教给夏先生的方法是：自杀！
因为他认为，学校发生学生丟失财物，而大家又一致怀疑是某一个学生偷的。作为舍监，又兼教修身课，夏先生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唯有自杀，方能赎过，才能感化他人！
我读《印光法师文钞全集》，里面有两封印光法师写给弘一法师的回信。在其中的一封回信中，印光法师这样写到：
书中所说用心过之境况，光早已料及于此，故有止写一本之说。以汝太过细，每有不须认真，犹不肯不认真处，故致受伤也。
每每读到这些，我眼前都会浮现出大师那种勇猛精进，赤诚严谨的伟岸形象和“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菩萨形象。
弘一法师生活在一个风云激荡，大师辈出的年代。一大批仁人志士，都奔呼在救亡图存、民族复兴的路上，梁启超、张君劢、胡适、鲁迅、陈独秀……每个人的姓名都如雷贯耳。
而弘一法师却毅然决然选择出家，与那个争论不休的时代，做出了最彻底地决裂。身体力行，勇猛精进，慈悲禅定，投入到挽回世道人心的佛教事业。
弘一法师出家后，首修净土，后转修律宗。律宗据说是佛教中最难修为的一宗，不但需要身体力行，更需要持戒禅定，表里如一。大师时时用心，处处用功，终成善果，成为一方大德和时代的一颗巨星，普渡众生，光彩夺目，照亮后人。
我之所以把大师和茶花女联系到一起，是因为大师在日本留学期间，亲身扮演过茶花女，这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一个高僧大德，何故曾经扮演过一个风尘女？这要放在“十年浩劫”中，岂不要被活活批斗死？(但在1966年，大师的灵骨仍然没有逃脱被毁的劫运，由此可见，那帮暴徒对智识的仇恨有多深多大，连一个高僧的尸骨都不放过)。
“先生身材窈窕，相貌威严俊美。”这是丰子恺先生在讲述弘一法师扮演茶花女照时的描写。
这些最多只能扮演出茶花女的形态美，而不能扮演出茶花女“眼波斜睇，自伤命薄”的神态美。因此，我不满足于子恺先生文中的讲述和描写，而一直在不停地思考：究竟茶花女身上什么品质打动了后来的弘一大师？
后来，我在《茶花女》中找到了答案：定然是茶花女的坎坷人生、多情薄命和在与阿尔芒的痴情爱恋中，透出的赤子之心和人性之光，深深打动了这个同样运命坎坷，多才多艺多情的东方美男子。两人心灵产生了共振，让一个西方绝世佳人与东方美男子，穿越时空，合而为一。
我是每晚躺在床上阅读《茶花女》的，当我读到书的最后几章，读到玛格丽特写给阿尔芒的信时，我躺不住了。我飞快穿上衣服，跳下床，在房间里来回踱着，一口气读完了最后几章。
当我读到玛格丽特，拖着几近停止的生命，最后一次把自己的胴体无私地献给阿尔芒时，我几乎快要窒息了。这是多么伟大而无私的人性之爱啊！而彼时彼刻，阿尔芒对茶花女还心存猜忌，伺机报复。
那时，我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聂赫留多夫的自我救赎、卢梭的忏悔、基督山伯爵的复仇、冉·阿让的忍辱负重、子君和涓生的无奈……他们无不闪现着人性之光，无私之爱。而我的心中也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个疑问：
在一个遍地是谎言、四处散布仇恨、“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社会背景下，能不能创造出这些伟大的不朽文学作品，弘扬人性之光和超越世俗的爱？
我坚信弘一大师当年读《茶花女》时，心中一定也有这种感受和疑问，才会在日本留学期间，在演出话剧《茶花女》时，主动放下一个翩翩美男的矜持，亲身扮演这个多情而苦命的风尘女，让世人大饱眼福。而后来又毅然决然地选择出家，立志成佛，欲挽回世道人心，廓清蒙昧。
一九四二年农历九月初四下午八时，弘一大师右侧而卧，安祥圆寂，大师最后写下了“悲欣交集”四个字。他欲告诉后人些什么呢？
斯人已去，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人性光辉和超越了世俗的爱，穿透时空，照亮后人，洗净尘世的污垢，洋溢着莲花般的清香，令人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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