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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理咨询,助我走出职场性骚扰的阴影 || 渡过

渡过作者 渡过 2022-06-06
文 / Yishu    图 / 张进

一  
 
我的创伤源于一次遭遇性骚扰和职场PUA的经历。

我在一所创新教育领域的私立学校工作,本来和领导、同事、学生、家长关系都很不错。虽然之前领导对我有过“那方面”的表示,我拒绝了,他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一如既往地谈笑风生,所以我觉得这应该也没什么,他应该不是小肚鸡肠的人,能分得清工作与生活。所以在突然遭到辞退时,整个人都懵了,而且学校给出的理由,我也完全不能接受。

当时我觉得特别耻辱、特别寒心,我那么信任的学校,居然丝毫没有考虑我的尊严,没有何沟通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我兢兢业业地工作,连下学期的教学计划都做好了,居然就毫无准备地就被扫地出门了!

更难过的是,我教的一个学生,社交上有些障碍,跟我关系很好,在我被辞退前的一周,他还跟我说:“你要是我的妈妈该多好啊。”可这么快,我就被迫要离开他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不能透露出一丁点,我下学期不会再来了的意思,我无法面对他失望的眼神,也无法跟他解释哪怕一点原因。他还那么单纯,他还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的情绪极度崩溃,我甚至没有当即想到,我被辞退与那次拒绝可能有关,为此还非常谨慎地去核实,辞退我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是否符合事实。
 
虽然学校给出的理由我完全不能接受,但我没当场闹,决定事后付诸法律维权。我强打着精神,在一周内做好了工作交接、处理好人际关系、收拾东西搬家,头也不回地从学校走出去,甚至还如约和同事出去旅行散心。我觉得自己简直是钢铁侠一般的存在,虽然我精力已经被透支了。

回家后我稍微放松了一点,情绪止不住地涌出,但意识到不能放任自己,还要打着精神周旋维权,一刻都不能闲下来,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熟悉法律条文,草拟离职协议,搜集证据,准备劳动仲裁,高强度、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我身心俱疲。

我的朋友给了我不少支持和温暖,让我在最艰难的时候支持了下去,但渐渐地,我的状态恶化到需要专业帮助的程度。
 
那段时间,首先是情绪上的崩溃。从知道我被开掉的那一刻起,我的眼泪就像没有阀门的自来水,总是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在学生面前,我尽了最大努力克制自己;但是在同事朋友面前,我简直哭得停不下来,在学校外的院子里整整哭了两个小时,从天亮哭到天黑,晚上继续哭,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有流过那么多眼泪。

二是非常强烈的孤独感和无助感。和学校比起来,我是弱势的。而且又要处理情绪,又要处理维权,感觉身心资源根本不够用,特别需要帮助和陪伴。情绪平缓的时候我就处理维权,情绪崩溃的时候就处理情绪。白天就打心理热线,晚上就找身边的朋友。有时候深夜实在坚持不了了,就随便去好友列表抓人,谁还没睡就是谁了,根本顾不得合不合适。那种痛苦和疯狂,没有经历过的人绝对不能体会。

三是强烈的不公平感和失控感。由于到年底我才收到离职通知,为了避免简历上出现空当,得抓紧时间找工作接上,但找工作也要花费精力,我还要准备维权,何况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开除,在当时的我眼中是可怕的污点,骚扰我领导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种强烈的对比让我气愤。找到新工作后,我强撑着上班,可是却做不长,连换了几份工作都是一样。失控的感觉让我十分沮丧。
 
四是躯体症状,这个是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的情况。刚开始是失眠和心口痛,后来我非常明显地感觉记忆力下降、注意力不能集中,稍微活动一下就心慌气短、头晕眼花,再到后来我开始长湿疹、胃痛溃疡、经常惊恐做噩梦、早醒或半夜惊醒,最后甚至难以正常地生活。
 
五是无力感和无意义感。随着创伤恢复的时间拉长,我感觉越来越没有信心,明明做了很多努力,但就是没有起色,甚至还在继续下滑,情绪越来越崩溃,对微小的压力都能有极大的反应,连我自己授课的内容都不会了,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除了去精神科开药,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六是自杀倾向。我也曾通过查询资料,知道抑郁患者有轻生风险,但我万万没想到产生轻生意念就那么简单。作为一个有心理学背景的老师,我自认为还是相当有自制力的,即便如此,偶尔冒出来的一些轻生想法还是会把我吓出一身冷汗。

迫不得已,我决定先不管其他,专心养病。

二  

我先试着拨打了心理热线,非常幸运的是,第一次使用我就遇上了一位非常靠谱的咨询师。她精到而温暖的话语,让我折服,让我对心理治疗有了信心。简单回顾一下那段过程。

我当时极度崩溃,极度纠结,我不甘心就这么白白被欺负,但维权是牵一发动全身,我要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和老东家的关系、别人会怎么看我、会不会遭到报复等。咨询师的做法就是用心倾听,理解并共情我,但对我提出的问题并不出主意,更不会替我做决定,只是提问和反馈。
 
咨询师问:“这件事一共有几种可能?”我就balabala自己分析了一堆。比如三条路可选:维权是一种,不维权是一种,部分维权是一种。每种情况又可以细分,维权但关系破裂了是一种,维权但关系没破裂是一种;不维权但心里不舒服是一种,不维权但心里也过得去是另一种。

咨询师会给出一些反馈,比如她觉得我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但我好像把别人的感受放在自己之前,而她最关心的是我的感受。她最关心的是我的感受!天知道这句话对我有多么疗愈!居然有人最关心的是我的感受!
 
梳理清楚情况后,咨询师又问:“每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多大?后果是什么?你的感受可能是怎样的?”我自己分析了一堆,什么情况我会做哪种选择,对方可能怎么回应,会造成什么影响,我的感受会怎样。

咨询师又给我一些反馈,然后再问:“你最希望发生的情况是哪种?你最不能接受的是哪种?你能接受的最坏情况是哪种?”我又分析了一堆,她再给出一些反馈。
 
最后我自己得出结论,解决了自己的问题,情绪也得到了疏导。咨询师并没有直接给我建议,我却觉得舒畅多了。
 
虽然心理热线在早期帮到了我很大的忙,效果也挺不错,可它的缺陷也比较明显,每次打过去都是不同的人接,咨询是不连续的。而且你无法确认,是否每一个咨询师都和你匹配,如果匹配不了,恐怕会越讲越气,所以我认为心理热线只适合应急,尤其是有明确咨询目标的情况,比如情绪疏导或解决短期问题。

我的维权终于有了成果,学校按照《劳动法》的标准,给了我离职补偿金,在钱打进我账户的那一刻,我的心里终于放松一些了。

可是之后要处理的事情还有一大堆,各种事情搞得我焦头烂额,但更困扰我的,是价值观方面的冲击。

比如,为什么这么恶劣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一直很信任、很向往的创新教育领域;为什么哪怕德高望重的男性,都会对女性做出过分的事,等等。

我觉得我既往的思维系统,已经无法支撑我生活在这混乱的环境中,于是决定做长程咨询。

有时候想,如果我能早点开始干预或许也不会有后来那么严重。同时也印证了我的一个观察:大部分人都是不等到病入膏肓、无路可走,就坚决不选择心理治疗。

这种挣扎感,我现在很难体会了,既有不愿意承认自己生病了的羞耻,又有明明我没做错什么却被害得这么惨的痛恨;既有不舍得花钱和花时间的焦虑,也有想让自己尽快好起来,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不甘,就像我曾纠结于是否尽力维权时一样。

幸运的是,我找的咨询师都很不错,让我觉得,这钱花得算值。

三  

最初,我和咨询师试着分析创伤事件本身件到底为什么给我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我们列了很多条,比如总是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好,让对方觉得有可乘之机;比如这样的事情打破了我对“教育行业是最后一块净土”的幻想,不知道再怎么为人师表等。

可是分析得再清楚,这些头脑层面的解释也不能解决问题,我并没有感觉好起来。后来我们放弃了对创伤事件本身的探究,去看到原生家庭、成长经历那些更根本的部分。

我们发现,我很难承认自己的一些负面感受,甚至我很难识别自己的负面情绪,咨询师问我感受的时候,我说出来的,最后无非是一些合理化的解释。

比如,提及被学校无缘无故就开除我的那件事,我说:“我觉得根本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责任!”,咨询师说了一句“我感受到你有很多愤怒”。当时我心里明显震了一下——原来这是“愤怒”啊。我以前只是知道我有很多复杂的情绪,但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对情绪的词汇真的太匮乏了,只能从咨询师的提示中慢慢去分辨那些复杂的情绪,识别他们带来的感受和影响。

有时我会觉得有些荒唐,将近30岁的人了,居然区分不了想法和感受。无数次咨询师问我感受,我就说的都是想法,咨询师再温柔地把我拉回来,告诉我什么是感受。

咨询师反复告诉我,人的感受是不分好坏的,愤怒、羞耻、无力感、嫉妒心,它们都是自然产生的,不需要评判自己;情绪只是个信使,给你带来提示,每种情绪都是有价值的。

我半信半疑,我的那个咨询师,最初给我的感觉有股“妈味儿”,总是要教育教育我的架势,正好和我创伤事件中,那个性骚扰我的领导那股“爹味”带给我的感觉很像,让我很不舒服。

为了跟她描述这个不适的感觉,我拐弯抹角地说其他人带给我的不舒服感觉,讲和别人发生的不愉快的事情,看看她会不会觉得我不好相处,从而暗示自己的负面的情绪和感受,一边悄悄观察,如果咨询师接纳了,我就多说一点点。如果我的情绪被评判了,我就赶快防御,把自己给裹起来。

这个过程挺漫长的,我本来就是高敏感型,又受到过创伤,可能每次确认安全,只能探出来1厘米,一旦受到刺激就会缩回10厘米,好像一个猫和老鼠的游戏,探出头来,又缩回去。

幸运的是,咨询师确实是跟我站在一起的,甚至当我说她让我感受不舒服的时候,她还挺惊喜的,觉得我很真诚,并且愿意做出调整。当我终于确认,表达负面情感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慢慢能打开了。曾经在我的生活环境中遭到长期压抑的东西,汹涌地奔腾出来,咨询师告诉我,可以让那些东西流动出来,去观察他们,但是不评判。

有一次,我在咨询中表现出自杀倾向,咨询师把电话留给了我,跟我说“在我非常需要的时候,我可以随时找ta,不需要预约,不需要预付费用,我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那一刻我又哭了,我觉得有股暖流在心中涌动。我觉得很被爱,而只要有一个人爱我我都不会选择去死。

我想,那些真的选择自杀了的人该有那么绝望呀,他们一定是真的连一个可以支持他们的人都没有了吧。

心理咨询看似解决的是创伤事件本身,但其实创伤事件只是一个导火索,激活了曾经的受伤。意识到这点后,我做咨询也不再抱着那么强的目的性,而是更像自我成长。

总结一下我的经历,做了这么多次咨询,最大的改变在于,我能面对这件事了,我能抛开受害者身份看待这件事了,我有力量把它转化成资源,并愿意把它分享出来警示更多人。
 
人有时候真的是超乎想象的脆弱,但有时候又超乎想象的坚强。

最后,给自己一个大大的肯定——我克服了病耻感和孤独感,在心理咨询的道路上取得了不错的进展,甚至具有了助人的能力。我为自己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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