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pocky(21岁) 图 / 张进
谨以此文记录我与双相情感障碍共处的时光,感谢它曾带给我的巨大成长。
我自幼胆小,对过山车向来是敬而远之,而有趣的是,这样的我竟喜提“情绪过山车”游戏终身免费体验卡——作为一名双相情感障碍患者,这是我对疾病最乐观地概括。双相,它是我房间中“看不见的大象”:虽然绝大多数时候我不承认自己有病,且饱含对精神疾病的偏见,但是它真真切切在我身上流动着,占据着我的思维,影响着我的言行举止,也把我一次次推向万丈深渊,命悬一线。好在我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好在如今我已经能熟练行使我的主动权和控制权了。在我初三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我不愿意呆在学校里,书也读不进去,勉强拖着毕了业。我本以为,高中就是全新的开始,我终于可以再展拳脚,可我像是被下了蛊——每天头晕,一阵阵地出冷汗,喉咙里好像压着块石头。课自然是听不进去的,到后来,我努力去看书的时候,每个字我都认识,但它们就是不能在我的脑子里形成一句逻辑通顺、让人理解的话,我好像丧失了阅读的能力。实在焦虑,我陆续把学校墙壁上的瓷砖扣下来了两、三块。高二上学期,我开始做出一些有危险的行为,休了学,住了院。在医院也是痛苦的,没有所谓的特效药,我依然夜夜无眠或者噩梦,醒是痛苦,睡更痛苦。仍然觉得有人跟着我,还是害怕。幻听的声音还一直在我耳边叫嚣,很吵,每天早上都是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但是在这里,至少我的难受、我的痛苦被看到了,被接纳了,他们说,我这不是矫情,不是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这是病,和感冒发烧一样的病。进医院以后,我删除了QQ和微信,全心全意地缩在医院的角落里,这里没有人会谴责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甚至大家还会尽量满足我退行时提出的过分要求。自那次退行起,后面的几年,我得以有机会重新活了一遍自己的人生,从3岁,再次长到16岁。出院后,我觉得自己太弱了,决心去学拳击,让自己有自保的能力——在各个意义上。第一次课,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即使是面对沙袋,也不敢出拳,不敢出腿——我根本就不敢攻击或者破坏任何东西,更别提是人了。我是如此害怕,害怕这个世界和我一样,都如玻璃一般脆弱易碎。住了一次院后,很快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住得久了,和医生护士都混熟了。我自诩大概是医院里最正常的病人,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活泼开朗,整天笑嘻嘻地,我在用这种行为告诉别人我很正常,更是说服自己我没有病,我很好,有问题的是这个世界。我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情绪是什么时候由郁转燥的了,只记得根本没有书上说的欣快感、愉悦感,充斥我的是无边的愤怒和烦躁,我想要打人,我想要砸碎东西,唯有动手才能缓解我的怒气。几次动手之后,我被“押”到了封闭病房,那时四个男保安都架不住一个上下翻腾的我,而后绑上的约束带更是将我的愤怒燃到了峰值——这仿佛在说我就是一头失控的野兽,一只无法控制自己行为的动物。那大概是我离“精神病人”一词最近的一段时间。休学一年之后,我复学了,可是我一靠近校门口就真浑身难受,常常需要靠极端的行为来逼迫自己留在学校里。抑郁的时候在校内呆不住、受煎熬,躁狂的时候又疯狂惹事。一来二去,学校也不允许我回去上学了。首先是自伤。最初的时候,只是尝试过自伤行为,是非自杀性自伤,听起来好像没那么危险,但时间越长,我就越熟练,越盲目自信,越肆无忌惮。我总以为我能控制事态的走向,可迎来的往往是“120”。我记不清坐了多少次,但是至今我都不清楚救护车里的样子。再后来,自杀行为逐渐出现苗头。不只是抑郁的时候想死,躁狂的时候也会。抑郁和躁狂并非完全割裂的,有时他们会搅和在一起,揉扒揉扒,丢给你一团又大又厚的乱麻。我印象最深的一次自杀是120颗药。那晚我看到好多从未见过的景象,满屋身着黑衣的陌生人,满墙的鲜血,看到支离破碎、分崩离析的世界和我自己,却只有我流泪的父母和隔应在鼻腔的软管是真实的。于是做了“电休克”治疗。当时觉得电休克没有什么用,我忘记的都是开心的事情,痛苦的事情还日日夜夜萦绕在我脑海里,不仅如此,我的记性还变得很差。一两年之后再回头看,其实在当时最刺激我的事情确实被忘得一干二净,记性差也是疾病的症状之一,随着我情况逐渐好转,记忆力也在不断恢复。我很幸运,在多方努力下,病情逐渐稳定下来,情绪的振幅更加平缓,自伤频率间歇在拉长,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复发该来还是要来的。时隔两年,我再次入院。但这次已经不一样了,我清醒地知道我住院是为了压抑住我脑中奔逸的思维和可怕的念头,给医生争取换药的时间。虽然我仍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毛病,但是我能配合身边的人接受治疗。不管我想还是不想,只要我还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有意思的是,出院之后,我难得地体验了一把带有欣快感的轻躁狂状态。那种快乐是没有理由的,一花一草一木,都可以是我快乐的源泉。每天早晨一睁眼,幸福充盈着我的全身,呐喊在我嘴边呼之欲出:“我真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脚步变得轻快,做事变得容易,人际交往变得频繁,万物可爱——如果不伴随严重的极端行为的话。最后是药物为我踩下了刹车,我被一脚踹回正常平淡的生活里。如今,我的情绪基本稳定,能够正常上学,交了新的好朋友,这是几年前坐在天台边的我想都不敢想的。感谢我的父母,感谢我的医生,感谢我的咨询师,感谢一直不放弃努力的自己。五年来,我也积累了一些经验和方法,如果分享出来能帮助大家度过这漫漫长夜,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如果你感到力不从心,坐立不安,情绪压抑,躯体反应接踵而至,并持续了两周以上的话,此时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不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如果你害怕父母不理解,你可以选择和辅导员沟通,和学校心理中心联系,他们会充分理解并帮助你。去看病也不意味着你是一个精神病人,你只是生活得太不容易了,需要一点外界的帮助。记住,你不是一个人。这对有些人来说这并不难,但花费了我很大的努力。如果你和我一样,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生理状态、言行举止,可以想想,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你的朋友身上,你会怎么做呢?你是会安慰她、心疼她,还是严厉地谴责,你不应该这样矫情?如果你对身边的人都是如此善良,为什么不善待自己呢?你值得被温柔对待。更何况这些症状只是疾病带给我们的,它会来,也一定会走。为了能够好起来,我逐渐接受了长期服药的事实,并坚持吃药。以往我自行停药的原因有很多:要么是病耻感作祟,觉得自己没有病,无需吃药;要么是觉得吃药是弱者的体现;甚至是不想让自己好起来,觉得我就活该在泥沼中挣扎。可是每次停药都是复发的号角。次数多了我逐渐意识到:吃药,不代表我弱,不代表我就是个精神病人,药只是我生活中微小的一部分,只是一种让我能活得更容易,更能肆意发挥自己潜能的维生素。双相不同于抑郁症,他包含了一种情绪的转换,所以,在彻底转相之前观察并感知到转变前的信号就变得尤为重要,这也是即使你自我感觉良好,也要定期复查的原因。对我康复帮助最大的,是药物和心理咨询。药物缓解我的症状,舒缓我的极端情绪,而心理咨询处理我早年的创伤经历,抚平我内心的伤痛,提高我的承受能力,适应能力,更重要的,是陪伴。有一个人,他可以不是我的父母,却也一直看着我慢慢从泥沼中爬出来,站起来,他分享我的喜悦,包容我的哀伤,他陪着我成长。我的观点是,虽然药物有效,但咨询才能改变你的处事方式,帮助你在康复期、在停药之后走得更加顺畅。和一个适合你的咨询师一起工作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所以不必介意多接触几个咨询师。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在生病以前,日子基本被学习占据。这样一旦无法学习,生活就沦为一片空白。在休学期间,我先后学习了拳击、吉他、射箭、钢琴,虽然最后都没坚持下来,但是它们都陪我撑过了一段段难熬的时光。它在当下带给我的快乐和片刻的放松是真实的,这就够了。当然,能坚持下去是更好,做不到也不必自责。“我是一座孤岛”,这是抑郁期间最大的无助,支持系统存在的意义就是在岛上建立连接的港口。支持系统里的人,可以是你的父母、医生、咨询师,也可以是你值得信赖的朋友。我觉得建立起支持系统最难的部分也是第一步,是要完全信任你选择的对象,你相信他是安全的,他可以及时给予你帮助。有了他们,虽然面对沙场的还是你,但你将不再是孤军奋战。每次抑郁或者躁狂发作前,一定是有征兆的。这种征兆每个人是不同的,比如对于我而言,躁的前期表现就是暴食,早醒,人际交往活动增多等。注意到了,便可以观察其发展,及时地调整药物剂量,尽量避免其影响正常生活。这一点看上去没那么积极,但却是必要的。我承认,双相确实带给了我一定的局限性,你很难叫抑郁时的我起床,也很难逼迫躁狂时的我看书。有时候尽管我努力做了这些事,却还是达不到自我要求。自责的声音贯穿了我的脑海,我被使劲拖拽着,更难以完成手上的任务——这就是恶性循环。打破循环的唯一方法就是降低要求,不再自责:我知道我现在不够好,但那是因为我病了,等我有力量的时候,我自然能完成这些目标。其实往往当你选择“躺平“的时候,改变就悄然降临了。这一项是我现在仍在努力的。至今我也找到了一些偶尔有用的方法,分享给大家:我一度认为,只要我情绪稳定了,我的生活就会变得无比美好。但事实上是这样吗?不会的。观察身边的人,他们每天也有着或大或小的各类烦恼和挑战。成年人的世界不是童话故事,24小时觉得生活毫无烦恼,尤其完美的感受不是真实的,可能是你躁了。所以,对于那些小的情绪波动,残留的症状,就当是生活的小毛病就好了,我相信自己可以与它共处,甚至是克服它。日子总能一天天过下去的。还有其他的一些小建议,因为比较零散,所以我一并归纳到下面:①明白双相和我本人是分开的,它不会影响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也不必背负着这个标签当然,以上建议的前提都是,你当下拥有足够的能量。如果没有,也不必着急,只要守住活下去的底线,一切都可以慢慢来。我是如何穿过这长夜冥冥?是等待,是把日子用心过下去,等待奇迹的发生。我相信我可以变好的,所以在至暗时刻,我可以坦然地停下脚步,所以我可以耐心地等待力量的回归,所以我愿意做出不同的尝试,只为了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当你缺少能量的时候,何必在非要拼命划拉火柴,等待天明就好。“拨云见日终有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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