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峰随笔 || 里面的世界很精彩

刘海峰

有一首著名流行歌曲的歌词，叫“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我觉得里面的世界更精彩。

小时候，总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因为自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教室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县城外面的世界很精彩；长大后，却觉得里面的世界很精彩，因为书本里面的世界很精彩，头脑里面的世界很精彩，心灵里面的世界很精彩。

外面的世界通常是物质的世界，是有形的世界，看得见摸得着，可以用度量衡来计算。里面的世界更多是精神的世界，是无形的世界，看不见摸不着，或者看得见摸不着，一般无法测量其深度和厚度。

物质世界中也有里外之分，例如，天文学家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地质学家觉得地球里面的世界很精彩，细胞生物学家觉得细胞里面的世界很精彩，医生会觉得人体里面的世界很精彩。还有物质和精神兼具的世界，例如电脑和电视里面的世界就很难分里外，往往很精彩。不过我这里要说的主要还是精神世界。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巴尔扎克说过：“世界上最大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大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大的是人的心灵。”人的心灵是最为广阔而精彩的世界，人的想象力和思想的高度、心灵的深度是没有尽头的。而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有的人目光如电，有的人眼睛神采奕奕，有的人眼睛光彩照人，有的人眼睛仿佛一泓秋水。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在相当程度上看出其心灵里面是否精彩。

我有一个数学家表哥叫卢才辉，自小在印尼生长，“文革”前从响应祖国的号召，以侨生的身份考入北京大学数学系。“文革”后他在首都师范大学数学系任教，主要研究数论中的李代数，退休前担任系主任和博士生导师。因为“文革”中劳动积累下肺病，身体相当虚弱。但每次我去看望他，只要讲到数学，他就十分来劲。不久前我再去他家看望时，见他的卧室里堆满了氧气瓶，他已经到需每天24小时连续吸氧才能生活的程度。可谈起他去年仍在国际顶尖数学期刊发表多篇学术论文，谈起李代数，却精神抖擞，眼里闪烁出无量的光辉，仿佛换了一个人。从他的眼神中，我分明看出，在他的精神王国里，觉得数学里面的世界很精彩，以至于忘掉了病痛。

就无形的世界而言，学问里面的世界很精彩。无论什么学科，即使是数学那样被外人认为比较枯燥的学科，一旦深入其中，也可以看到五彩缤纷的数学天空，从纯粹的数字和图形中发现色彩斑斓的神奇世界。而人文社会科学与人的活动和思想直接相关，更是可以从人的精神生活从寻找到精彩纷呈的宇宙乾坤。一个学者只要具有自由之思想和独立之精神，也可以任思绪上下驰骋，纵横万里，即使“外面的世界很无奈”，也可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当大学教师，就应努力让学生觉得教室里面的世界很精彩，实验室里面的世界很精彩。写学术著作，就应努力让读者觉得书本里面的世界很精彩，甚至感到“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书中车马多如簇”。

真正沉迷学术、体验过治学甘苦的人便知道，其实学术里面的世界很精彩。做学问的过程，就是通过刻苦的努力来达到快乐的境界的过程，或者说是经过艰苦奋斗来获得快乐的过程。当你看到自己的一篇精品论文发表或一本厚实的著作出版时，看到一项实验获得成功时，其快乐程度一点也不亚于农夫秋收时的喜悦。

为学的乐趣不仅存在于结果的收获之中，还往往体现在研究和写作的过程中。例如，众里寻她千百度之后，蓦然发现珍贵的资料；经过研究之后豁然开朗，得到重要发现；多次实验失败之后，终于看到喜出望外的结果；见人所未见，言人所未言；廓清误解，鞭辟入里；论文写作抽丝剥茧，解破谜团等等，都是令人畅快淋漓的学术体验。个中滋味，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真正体会。

庄子曰：“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学无止境，人虽然无法随意延长生命的长度，但可以努力拓展生命的宽度与厚度，并尽力追求生命的高度，让学术人生充满精彩。果能活得精彩，不啻于延长了有限的生命，即所谓“人生得法，犹度二世”是也。

（摘自《学术之美 海峰随笔》厦门大学出版社，2014年，17-19页）

编辑、排版：韦骅峰

审核：李木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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