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湘:喀布尔的婚礼
喀布尔的婚礼
节选自二湘小说《暗涌》
文/二湘
写在前面:这几天看到塔利班迅速占领喀布尔的消息,有些恍惚。喀布尔,阿富汗,那片曾出现在我笔下的土地再度重现。我的长篇小说《暗涌》的第一卷《喀布尔的白梨花》六万多字,故事几乎都发生在阿富汗。喀布尔的神庙,巴米扬的大佛,罂粟田,美军基地,阿富汗大选,塔利班,都在文中出现。我其实从未去过阿富汗,许多素材都是我的一个朋友提供的。这位朋友是清华毕业的,喜欢独处,喜欢旅游,已经到过50多个国家。我和他有很多语音对话,我一遍遍追问其中的一些细节,一次次看他拍摄的照片和视频。那挂在树梢的自行车,那家禽市场绚丽的山鸡,那神庙下面的郁金香花丛,都莫名打动了我,也都记录在小说里。
美军在阿富汗驻军二十年,还没完全撤走,塔利班就卷土重来。历史似乎和人们开了个玩笑,终点又回到了起点,正如我在这一卷的最后一段所言:“风从辽远的地方吹过来,喀布尔的高山依然静默不言,时间似乎也驻足不前,而所有在这个奇特的土地上发生的生生死死,恩恩怨怨也随着清风坠入了时间的深渊。”
下面的文字是从《暗涌》第一卷中摘取的,说的是男主角贵林和女主角圆圆去参加一个婚礼。或许,你能从中浮光掠影般感受一下这个神奇的国度。
婚礼是在一个星期五举行的。周五是阿富汗公休日,也是穆斯林做礼拜的日子,很多年轻人都挑这一天。贵林坐联合国的专车过来的,一路看到不少婚车,前后都挂着鲜花编织的心形花圈,红艳的玫瑰,碧绿的枝叶,整个街头都喜气洋洋。阿布杜拉的父亲是个建筑材料供应商,算是家境殷实的富二代,婚礼放在一个酒店举行,很多家里不那么富裕的人家就是在自己家里办了。
贵林在门口没等多久,就看见打了出租车过来的圆圆。他突然又想起这个女人单独坐了车,为了他过来,一个异族的女子在喀布尔单独坐车并不是件安全的事,他心里又热了起来。她头上身上披了一块大纱巾,只露出脸。走近了,她把纱巾一扯,露出里面一件绛红色的长裙子,人一下子就亮丽了起来。
他迎了过去,“你这可不像个记者。”他脸上却是带着笑的。她一定注意到他脸上的赞许,笑了:“记者就都得土里土气的吗?”
贵林可没想到整个婚礼男女都是分开的。男宾一间房子,女宾一间房子。他们两个一进大厅就被人分别带进不同的房间了。
贵林进得门内,才看到入口边站了好几位新娘新郎男性亲友,都用手捂着胸口微微点头欢迎宾客的到来。房间里摆了十多桌,中间是一个小舞台,有乐队在演奏,下面是一快空地,就成个小舞池。都是清一色的男宾,还有几个小男孩。晚宴开始了,先是一人一杯芒果汁。贵林也是到了阿富汗以后才知道穆斯林不允许喝酒,不然这么喜庆的场合只上果汁实在是不够意思的。接着正式上菜了。饭店服务的小伙子们穿着西装,头上举着一个银色的大圆盘子,来到每一桌面前。又从银盘子里端下一大盘手抓羊肉饭,一大盘馕,一盘黑色的菠菜泥和一盘肉桂布丁甜点。手抓饭有褐色的羊肉丁,红的萝卜丁和深紫的葡萄干,看起来很可口。贵林倒是更喜欢吃馕,他虽是南方人,在北方住了几年,倒是更喜欢面食。大概那几年正是一个人刚开始成长的岁月,味蕾已然打下了烙印。
菠菜泥里面放了一些奶酪,他在美国住久了,很喜欢这种做法的菠菜,觉得比中式的炒菠菜来得更细腻入滑。肉桂也是到了美国以后习惯的滋味,他喜欢那种浓郁而带着点异域风味的香,他只是有些诧异这混杂的菜谱,手抓羊肉饭和馕是传统的阿富汗饭菜,菠菜泥和肉桂甜点倒是西方人的做法。
已经有用过餐的宾客在乐队前的空地跳舞了。乐队的声音也大极了,有些震耳。这时候穿着米黄色西装的新郎阿布杜拉出现在乐队的小舞台上,他手里拿着一大把阿富汗尼钞票,然后手一撒,钞票到处飞舞,大家都低头去捡,尤其是那些孩子,更是起劲。他又塞了一大把钞票给乐队,乐队弹奏得更欢了,声音都快把天花板震下来了。这么热闹的场景,可惜圆圆不在近旁,她在干吗呢?他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没多久,新郎又回到后台牵着新娘来到小舞台上,向大家问候。新娘略显丰腴,穿着一身粉红色的礼服,上面坠着闪亮的晶片,她的头发上也挂着类似的晶片,整个人很喜气,阿布杜拉也是,看起来他对这个新娘还颇满意。
婚礼到下午结束了,他看到圆圆从女宾的房间出来,满是笑意。他迎了上去。
“我们打车回去?”她问。
他心里有些不舍:“其实这里离餐馆并不远。一个小时可以走到,不如我们走路过去?”
“一个小时?”她有些犹豫,他还在看着她,目光里的期待灼然可见。
“好的。”她说。他笑了。
她又用纱巾蒙上了头,只剩下眼睛。他们然后沿着街道走着,一路上有各种样式的小店铺,有一家是卖鸟的,一溜的麻色的小笼子挂在店门口,笼子里的鸟,颜色斑斓,贵林想起刚到喀布尔时见到的那些白色的鸽子,站在臂膀,纯白如雪,鸽子,和平鸽,可是,他到阿富汗的这些日子,看到的却是太多的杀戮。店子前好几个阿富汗男人在挑选自己喜欢的鸟儿,他们神情悠闲自在,脸上挂着笑意。贵林暗想,这样残酷的生存环境,老百姓过得倒还悠哉,真是颇有意味。是这个民族天性如此,还是一个人对于外在环境渐渐总会麻木?
走了没几个街区就看到一家卖小手工艺品的店子。桌子上摆着水罐样式的陶瓷制品,看起来颇为原始,古朴,还有一些或神或巫样式的小水罐,看起来颇神秘。小店四周的墙上密密匝匝地挂着一个个圆盘式的瓷盘。颜色从灰白,到墨绿,到湖蓝,到棕黄不一而足。每一个盘子上都勾画着不同的花色,或抽象,或质朴。贵林一眼看到其中一个宝蓝色的盘子,比旁边的盘子稍大,沿边沿一圈小小的凸起的节点,仔细看,却是一只只眼睛,一共十二只眼睛,有些像一个时钟,又有些像他小时候常见过的转盘。他问店主价钱。在阿富汗美元是和阿富汗尼一样的通用货币,店主说是五美元。贵林动了心,就央店主从墙上取了下来,拿在手里决定要买。圆圆说,倒是很别致。贵林笑了,又问圆圆不要买一个吗?圆圆认真地看了一圈,相中了一个墨绿色的圆盘。很光滑,没有一丝杂质。贵林说不如我一起付钱都买了,算是送给你的。圆圆却是不肯,说是无功不受禄。他便只得让她自己付了钱。贵林把两个盘子放入他携带的一个小包。两个人走出小店,心情都是颇好。
贵林说,这里我知道一个近道,从这条街后面插过去,可以省不少路呢。圆圆说好。两个人就从正街上插到这条乡间的路上。贵林曾多次一个人走过这条道路,走过这片田野,这次是头一回与人同行,而且是和他喜欢的女子同行,心里便如此时的蓝天一样清远。
圆圆也如出笼的雀儿,活泼泼的,话头也多。他们很快就走到那片罂粟地,早春二月,罂粟花开得正盛,粉盈盈的一片,灿烂至极。花香幽幽传来,贵林觉得一阵迷醉,他看着旁边的圆圆,她漆黑的眼睛也看着他。他牵起了她的手一起向那片罂粟地的深处走去。他们在那若梦一般的粉晕中走着,他们走到看不见人烟的罂粟地的深处,那里安静得像是另一个星球。他觉得她如这灿烂的罂粟花。他知道,罂粟花败后会长出罂粟的果子,饱含着浓白的毒汁的果子。绚烂之后便是沉迷与下坠,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想。欲望在田野里蓬勃生长,情欲在身体里堆积得愈来愈满,在每一个细胞里怒放。
(节选完)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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