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这么正常,怎么会向我出柜呢?”|Transtory
受访者A心中自己的样子。图片由受访人提供
采写丨Kev
讲述丨A
与A的初识,来源于TA发在梗墙上的投稿。
我偶然在那读到A的文章,顿时被TA笔下的故事所吸引——也许是TA的某一篇故事引起我的共鸣,也许是某一句话打动了我。
这些文字的背后一定是一个有趣的灵魂,吸引着我去结识。
我很容易就认识了A,不久我们展开了交流。我告诉TA:你的文章真好看,我喜欢你写的故事。
对方也做出了积极的回应,饶有兴趣地讲起TA作品中的每一个人物,还有TA们背后的命运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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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是在2018年入秋,我从初三毕业,入学外国高中第一年。
第一个年头十分艰难,我在课堂上难以集中精力,被一摞摞书海盖过头顶。但在书海下,我没少悄悄和A的交流。
很多个难熬的白天,我都期盼着A和我分享新写的故事,这样我可以一跃沉浸在TA幻想的世界中,也让我的白天过得快一些。
TA写过一篇从军的故事。一个留过学的中国男孩参军加入了抗日战争,在军营里他遇见了另一个农村男孩,比他小一岁,只有十七。
农村男孩没有见过世面,问他外面的世界什么样子。海归男孩说了很多,说自己还见过日本人。
农村男孩就问他日本人是不是长得很可怕,要不然他们为什么要像对抗恶魔一样去对抗日本人。海归男孩说:其实日本人长得和我们一样,都是黄黄的皮肤,黑眼睛。
这一段落我记得深刻,是因为当时我身处外国,看到他们真诚的对话,突然升起思乡之情,骨子里念起那个有些土气但亲切的家了。
我所能见到的「世面」,就是冰冷的现实——高中第一次离开家,闯入社会自己生存。农村男孩却不能想象这样的生活是怎样。
除此,A还写过许许多多其他的文章,比如搞笑侦探破案故事,帮助我度过艰难枯燥的课堂,欢乐里不乏心酸。
原来TA能驾驭这么多种文章风格,可以从地道乡土味的从军记,一跃变成英国绅士与中国留学生的私密恋情,孕育着细腻但隐秘的情感。
A的文章中,常出现Gay的形象,而我对这些角色非常有好感,也许是因为A的笔力到位,故事吸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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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正是我灵魂觉醒的一年,但我未曾向任何人透露,只在犹豫中隐藏自己的内心。
我对于A的印象,一直是一个提倡性别平等,对Gay友好的人,心思细密而温和。TA的不同于众,在于文字中流露出的才华。
除此以外,我从没有把这位作者和跨性别这三个字联系在一起。因为TA灵魂中某种纯粹的气质,和我这样矛盾、纠结又忧伤的结合,应该是不同的。
那天是六月一日的晚上,人们已经睡去的时候,A悄悄诉出自己隐秘的心事。第二天一早,我在TA的出柜消息中醒来,一时感到迷茫,现实不真实。
一个身边人的突然出柜,对我来说并非不可接受,而是我对荒谬现实不可理解。一个我向来以为的直人,一个我「断定」性取向、性别认同从来「正常」的人,藏得这样深,突然间告诉我事实不是我想的那样子,我以为的「现实」是错的。
从前我被迫不得不去相信的现实,竟然都是假的,虚构的。我和TA,和其他所有直人、顺性别,一直活在谎言密布的现实里。
过去我们的每一步,每一个行为竟然都是谎。直到这一天,有人再也无法编织更大,更遥远的谎言,便对我道出真相。
A更多是互联网上的一个无性别的电子幽灵,没有人可以通过外在形象看穿TA实质的样子;而我自己迫于世俗的压力,却本能把每一个人都套进刻板印象的笼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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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头串起所有互相关联的点,我陷入迷茫。
这几年间世事变迁,我先是在那样一个较为开放的外国环境中深柜一年半,然后出于对自己的不认同,在一个再也无可忍受的瞬间炸裂般对世人出柜。
当时A闻讯我与跨性别相关的话题,对我透露,TA自己也有性别认同上的困惑。那时,我读了一本关于非二元性别的小说,对这种困惑我很能理解,我也感到心疼。
但我希望A仅仅是小困惑,不会再是下一个像我一样的跨性别,痛苦纠结在错位的生活里。
之前,也有一个深柜的Gay朋友,经常时不时向我暗示与Gay相关的话题,问我对两个男人在一起怎么看。
我每次只给出中立的回答,担心如果对面恐同,极度厌恨Gay,那如果我说支持,他也一定会把仇恨转嫁于我。
可我没有想到他是一个深柜的Gay。鼓起勇气跟我谈及Gay话题的人,注定便跟Gay这个词有了深切的关联。
而之前问我跨性别的A,那个让我以为与跨性别极其遥远的A,终于在今年六月对空间朋友公开出了柜。
深夜,已经没有人会听见A的声音,孤单一人的TA在这时一点一点回首过去。清早醒来我认真读A的出柜信时,我对TA曾经的印象一点一点瓦解、消除。
一直以来,A幻想自己是帅气洒脱的大少爷,大胆探索这个世界,因为TA羡慕他们那种自由,不用拘束在性别牢笼里。
长时间以来A却认为自己是中二病少年,犹豫自己是否是真正的跨性别。TA感到,自己并非像我这样纯粹的FtM(跨性别男性)兄弟。不论纯粹的男人,或是女人,对TA而言都是束缚,只有非二元更适合于TA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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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A这样对我描述TA出柜时的经历:
「我挑了一个无事可做的深夜,在QQ空间里简单讲了我的人生并宣布了这件事,整个过程相当之随便。
「我能做到这种程度,是因为我并不在乎他人的目光,无所谓自己被当作男人、女人还是单纯的神经病。我半公开的出柜仅仅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一点鼓励。
「我希望自己可以认可自己。我只是性别认同和被指派性别不完全相符,并不是中二病。我没有空想大少爷梦,我只是想要那种无拘无束的自由。
「我想平等的去热爱男性、女性、性少数、毛绒玩具、诗歌、晨雾和我的被,我想毫不掩饰的谈论性与爱与自残,我希望每一种人都能被尊重、都能被爱。
「我并没有写下我后来改的那个英文名是什么,因为我想在这种场合,性别是多余的标签,名字也是。如有需要的话,或许你们可以喊我『A先生』或者『喂,你这家伙』。
「我相信性别认同是天生的,我并不是一个纯粹的跨性别男性,或者不如说单纯的被当作『男人』或者『女人』都让我很不舒服。
「我想我应该是自由的,是不被被指派性别所束缚的。我可以被你当成是男人或者女人,但这要在你了解我之后,而不是在见我第一面发现我的长发时。
「人们了解的永远只是片面的我,而不是完整的我。为何一定要让他们去给出一个准确的『定义』呢?
「他们就正如你,屏幕前的你,你要怎么确定你刚才所读的故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呢?你要怎么去确定我有没有撒谎,有没有捏造,有没有艺术加工呢?
「我是男人吗?是女人吗?还是一个智能写作AI?是一个单纯的电子幽灵?你无法透过屏幕看见完整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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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后,我们的交流断断续续,各自忙于自己的生活,但很快两条线又有所交集。
A依旧为我带来最新出炉的故事,有时交流文学,闲聊。我们都很喜欢写作,在这方面最能感同身受的一点是:
从小我们一直下意识认为自己是男性,所以书写男性角色过多,因为写他们比较顺利;不怎么写过女性角色,那是因为和大多数女性其实共情有困难。
TA说,作家都很爱乱想,一直认为自己是不是因为男人写的太多了,所以会和男人比较共情,因而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中二病。
对于跨性别身份,TA从来都是后知后觉,因为一直以来自己没能对上号。而在抑郁时期,TA对于自己身体厌恶、自残的冲动,也并不来自性别焦虑。
直到去年我出柜时,TA才开始考虑自己的身份认同。
今年夏天,A送了我一张水彩卡片,那是TA根据对我的印象,随机为我绘制颜色的礼物。
卡片上是一片灰色,像傍晚后已经没有太阳的天空。TA说,选这种颜色是根据我头像来的,因为我头像的底色是灰色。TA的头像其实也是一只灰色的小熊。
因为写作这篇文章的机会,我们又互相了解了许多。A补充细节时,填补上了这几年我对TA了解的空白,另外也介绍给我一部鼓舞人心的番剧:《强风吹拂》。
这部作品与TA自己的生命息息相关。《强风吹拂》是一部很振奋人心的运动番,讲述主角一行人为了参加箱根驿传(全名为「东京箱根间往复大学驿传竞走」,是一项驿站接力赛,是日本历史最悠久的长跑接力比赛),练习长跑的故事。
A一边看一边哭,那时TA处于艰难的高三复习时期,但TA受到了《强风吹拂》的激励。A希望自己一方面能学习主角那种拼搏向上、开启新人生的精神,另一方面能多练练跑步。
A,我觉得你送我的灰色其实更像你。向往自由,天马行空,这种独属于中性的豪爽色彩,不沾染其他杂质,不带有任何一方的态度。
以后每每看到傍晚天空的颜色,我就会想起你,一个勇敢飒飒的非二元先生。
受访人A在《强风吹拂》里比较喜欢的一段对话:现实是无法完全逃避的,倒不如直接大大方方地接受它。图片截屏自番剧《强风吹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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