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记忆|刘成章：忘不了那碗羊肉泡

辛庄课堂 2022-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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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三年困难时期的末尾日子，我在陕西师大中文系读书。一天，市上给大家发下一种票来，说凭票可以去吃平价的羊肉泡。那简直是要过一个盛大的节日,同学们都兴奋得不知所以。

羊肉泡虽然是西安的名吃,但它毕竟只是小吃，在往常，价钱并不昴贵。它完全是一种大众食品。即使是最穷的西安老百姓,也起码都吃过它。然而，在那大饥饿的三年，这羊肉泡忽然飞上云端，一般人吃一碗竟须花费半个月的工资，不是凡人所能企及的，遑论穷学生了。

而现在终于可以及一及了。头天晚上，大家就在约朋友,找伙伴,热烈谈论,十一二点了还不能就寝。刚刚在枕头上挨了一下,就都你喊我叫地起了床,直奔城里。到城里也才凌晨三四点光景，可是已经有些晚了。

记得羊肉泡馍馆设在南院门的一座小楼上。小楼之前,人们排成了长蛇阵。长蛇阵逶逶迤迤，蜿蜿蜒蜒,一直排到南门口，蔚为壮观。

天上星光灿烂，地上长蛇游弋。

哦，小楼在望！看见了，不远了，快要吃上了！但是，总不见挪动一步，令人焦灼。长蛇的每一块鳞片和每一个骨节，都被焦灼煎熬得不可言状。直到夜色褪尽,太阳出来,大地一片辉煌,长蛇才开始了实质性的挪动。这时候，可以看见吃了羊肉泡的人们三三两两地从小楼走了出来,一个个红光满面,神气十足,宛若得意的王子。这时候，长蛇再也不能安静了,犹如被大风吹动的绳索。

长蛇中有人一定是饿得撑不住了,就近买了块大饼,准备受用。不想还未送到嘴边,大饼己化为乌有。其实大饼并未烟消云散,只是飞了,飞在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的手中。乞丐已成了强盗。看见乞丐撒腿逃跑，那人便追了上去,乞丐情急生智,呸呸呸,将唾沫吐在大饼之上。这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惊世举动，真教人欲哭无泪！

日到中天，大概是十二点吧，我终于吃到羊肉泡了。好香的羊肉泡！恍若隔世的羊肉泡!好像十万年都没吃过的羊肉泡!狼吞虎咽一阵。细细品味一阵。舍不得再吃而又再吃一阵。

这时候，根本不在乎有失斯文。为了一口吃，好像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我想起郭沫若先生写在五四时期的一句诗，但我稍作改动：“我为我亲爱的羊肉泡，燃烧到这等模样！”

要是把这些说给现在的年轻人，他们很可能不相信，然而这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碗羊肉泡，虽然吃起来特别香，特别过瘾，让人刻骨铭心，每每想起来都会触动肢体群山中的条条小溪般的泪腺。但是，谁愿意再经历一场那样的诡奇的日子呢？

刘成章

刘成章，当代诗人、散文家，共产党员，陕西省延安市人。1937年出生，1961年毕业于陕西师大中文系，他在中学时代就开始了文学创作，高中写诗，然后又转写词，后写了戏剧，再写散文。曾任该系助教、延安歌舞剧团编剧、《文学家》主编，陕西人民出版社文艺部副主任、陕西省出版总社副社长。现任陕西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常务理事，一级作家。主要成就首届鲁迅文学奖《羊想云彩》，陕西省双五文学奖特别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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