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均善:辋川,说不尽的怅惘
高均善 I 文
寻迹王维,来到辋川。山还是原来的山,水也如昔日的水,却已全然不见唐时的盛景,也难觅王维笔下二十景的蛛丝马迹。
我是2020年6月6日,与好友驱车同行,进到久负盛名的辋川。自进山的那一刻,就在房舍的簇拥下,一路与逆行的车辆交会中,行至白家坪的。到了白家坪,我站在三岔路口,一时不知往何处去,才能到达王维的故居。
后经一路人指点,车子开进一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里,再往前行约一公里,才被一棵用砖头圈起来的大树挡住了去路。下车看时,一块黑色石碑上,赫然写着“王维手植银杏树”。这棵周长约三米的大树,已经有了年代,但是否王维所植,也只能一笑置之。因为这儿除了这棵树,再没有任何可以寻迹的故居。
银杏的一侧,是一扇大铁门,铁门里,是绵延不绝的各式厂房,虽然已经十分破旧,但依然还有人员出入。进出的人根本不理会前来寻迹的人,他们行色匆匆,面部的肌肉僵硬而下垂,我挡住一位中年男子,询问这个地方,还有没有王维故居的其它遗迹时,被他指手画脚地训诫了一番:“你们就照照这棵树,不要拿手机乱照,这儿是国防单位,不许乱照”。我这才恍然所悟,原来在不经意间,已经走进一个危险而神秘的地方。
听上官村的一位乡民说,这儿除了几个村子,所有的房子都是那家国营公司的。
这家国营公司我早就听说过,但不知他们占据着整个辋川。
而且自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这儿的一切都开始对外封闭了,再也没有人可以随意走进昔日以山川盛景名扬天下的辋川了。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开始走访附近村子里的老人,很想从老人哪儿,听一听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前的辋川是个什么样子。
我见到了白家坪的老程。老程说,他十三四岁时,这儿才有了国防工厂,开始建设时,银杏树旁还有一座庙,听村里的老人说,这座庙就是当年王维的故居所在地。庙的四周长满了松柏和竹子,奇花野藤围着庙,也围着村子。老程滔滔不绝地说着,我的思绪,已经飘向王维的诗境里。“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青翠漾涟漪”的斤竹岭,早已被人们遗忘在历史的冷漠中;“虎穴傍檐楹”的化感寺,也不见了踪迹。唯有这些绵延几十里的破旧的厂房,占据着曾经青山逶迤、峰峦叠嶂的盛景辋川。
王维与辋川,无疑是绝配。一边揽尽大自然的美幻奇景,一边是集诗书画乃至音律于一体的绝代佳人。两厢撮合,才有了美轮美奂的“辋川诗集”,乃至辋川的千载美名。
王维的出道,也是“琴瑟友之”的结果。遗憾的是,他的琴瑟,和他绝佳的诗篇,打动了一位公主。还在金玉公主运筹帷幄时,王维却全然不知,匆忙回到山西故乡完婚了。这场婚姻,给他的仕途凭添了许多的坎坷。后来妻子死去,王维也不敢再娶。在裴迪的鼓动下,王维买下宋之问在辋川的这所别业,从此过上了半隐半仕的孤居生活。
千百年来,人们都以为王维真如他的诗文里所言:“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就像他后来给安史做伪官时的不得已一样。一个人的人生,若不得已走进水穷处,也就只能以悠然的心态,“坐看云起时”了。王维在辋川时的惆怅,外人绝难理解、并且感同身受的。也许只有他最好的朋友裴迪,才最理解他,也最能安慰他。在华子岗上,裴迪知道他已经回不到凡尘俗世,于是作诗给他:“落日松风起,还家草露晞。云光侵履迹,山翠拂人衣”。王维和曰:“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岗,惆怅情何极!”
二十里辋川,山高林密,空寂冷清,杳无人迹;唯有明月青苔,鸟虫唧唧,风声瑟瑟,流水幽咽。王维自三十岁,一直到寿终正寝,在此度过了他孤寂的后半生。而他的身旁,总会有一个皇室的影子,时常惊得他连清扫绿苔都很谨慎,生怕被山僧所惊。也只有好友裴迪最理解他,只说他隐居的地方“出入唯山鸟,幽深无世人”。
王维,是落寞的王维;辋川,也只是明月怜惜的辋川。辋川河水潺潺,波纹旋转如辋,诉说着人世间很难破解的历史真相。
告别辋川时,我面向辋川,面向那棵挺立千年而不倒的银杏树,泪水一直在眼睛里打转。
聆听良知,坦鸣心声。我手写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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