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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涵萱 | 理解他者,也理解自己

专注女性艺术的 Kering跃动她影 2024-02-03

在无尽的大海波涛中,“灯塔”如一束光明,为迷失的航者提供坚定的方向。在孤寂的夜晚里,它又犹如默默无语的朋友,给予安慰和力量。或许每个人都曾渴望过这束光,在那些曾经感到迷茫的日子里。


艺术家蒋涵萱也清晰地记得,2020年,疫情正在肆虐席卷全球。当时在牛津留学的她,恰好遭遇英国的全面封锁,无法参加大学的任何社交活动,孤独的情绪特别容易在黑夜间漫延开来。


当时,她居住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每到夜晚,望向窗外时,她看见黑夜中的一栋陌生房子里,有一间屋子的灯始终亮着。在漫长的冬夜里,她从未见过那盏灯熄灭。


她常常在半夜狂热地写作。每当这时,许多情绪便会涌上心头。尽管她并不知道那是谁,但在那种寒冷、漆黑的状态下,那盏灯成为了她的陪伴,这是黑夜中的一丝温暖。


她的影像作品《灯塔》也在这一时期创作完成。起初,蒋涵萱与她三位拍摄对象:来自中国香港、坦桑尼亚和俄罗斯的女性,是完全陌生的关系。经过一年多时间的相处,她们成为了非常亲密的朋友,摄像机也成为她们生活中的一部分,记录下了许多真诚的对话与互动。


《灯塔》,影像静帧,单屏影像,13’26’’,2020-2021

情感是一个大的范畴。它可以是你感受到的男女间的浪漫,可以是密友间的温情,可以是群体间的力量,也可以是与陌生的他者之间的偶然相遇。我很认同赵汀阳在《论可能生活》中所说:“内在并没有什么更高的地方可去——对于人,没有能够高于真实生活和真实幸福的东西;对于人类,没有什么可以高过人类自己命运的事情。”

我在私人生活中所寻找和想要表达的也是这样深厚的归属感、安全感和幸福感。


个人情感是极度私人的。很多时候,我们最深层的情感难以完全表达,或者因太过敏感而无法与他人分享。然而,这种情感交流存在于亲密的朋友关系中。蒋涵萱和与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好友相处过程中,充分理解了陪伴的关爱和亲情般的交流。


因为创作需要,蒋涵萱经常会参与国内外的驻留项目,这为她提供了与当地人深入接触的机会,通过这些亲身经历,她的影像作品大多通过对话的形式,探索时代背景下,个人、群体面临的情感、关系、挣扎、困惑和希望。

渴望理解他者是她的创作一直坚持的理念,

她将目光放在自己身边的个体和群体上,通过彼此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在拍摄时,她既是倾听者、拍摄者,但也可能在下一秒,她就会将摄影机交给对方,身份的互换使得这种“参与式影像”让人更容易真实地展现和表达自己。


蒋涵萱坦言,自己并未刻意学习过电影工业中涉及的具体影像技术,但正因为没有受到这些框架的限制,她反而能更好地表达情绪与情感,

“在作品中传递这些抽象的情绪、复杂的情感和微妙的感知力,是我一生都想去做的事。”

上海美术学院专业教师。牛津大学和英国皇家艺术学院双硕士学位。作品曾参加国内外展览、电影节三十余次,包括佛罗伦萨国际当代艺术双年展、考⽂垂双年展、欧洲短⽚电影节、伦敦独⽴电影节、国际诗影像电影节、北京国际美术双年展、NOWNESS天才计划、平遥国际摄影大展等。作品曾在⽜津现代艺术美术馆、英国Harrow艺术中心、韩国CICA美术馆、Beaconsfield Contemporary Art、中国美术馆、上海西岸艺术中心、上海K11、A4驻留和其他独⽴艺术影院、电影节等展出和放映,并在英国电影频道UK Film Channel线上公映。作为艺术家代表团之一参加英国曼彻斯特“再续前缘:艺术创作和交流”活动(esea contemporary主办,英国文化教育协会支持,2023)曾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戴森美术馆、三影堂厦门摄影艺术中心和ACENTRISPACE举办过个展。







幻象、孤独、渴望和归属感是理解您作品的关键词。这几个关键词、这些感受是跟你在国外的创作、学习经历相关吗?怎么去理解这些关键词?

蒋涵萱:归属感可能与文化、所处环境以及内心的情感方面有关,它非常重要。幻象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也可能与我的个人状态有关。就像我的思绪会流散,包括与他人交谈也是非常发散和意识流式的,这形成了我的影像风格。我非常感性,思考方式也如此。真实的生活、幻象、白日梦、梦境、想象、甚至虚构的事物都融合在一起……很难分清到底是什么。

如何选择不同的拍摄对象?

蒋涵萱:我的拍摄对象有我在旅行中遇到的陌生人,也有我曾经艺术驻地认识的艺术家。此外,我还会选择非常亲密的好朋友作为拍摄对象。这些不是在生活交往中很快就能显现的,而是需要一定的信任才能达到真诚交流的状态,这样在镜头前才能展现真实的自我。


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镜头的感受有所不同。比如《灯塔》中,我的亚洲朋友比较内敛,在相机面前更倾向于展现自己的逻辑思维;但另一位坦桑尼亚的女性好友,就会完全做自己,忽略相机的存在。

 

个人情感既是私人的,也是公共的、社会的。不同文化背景下,相机记录的内容可以反映身份、社会背景和整个时代。如同我们身处中国这样安全的国家,其实很难真正理解身处战乱地区的人们所经历的感受。就像大家知道气候问题、全球变暖等问题非常紧迫,但肯定没有像北欧或冰岛的人们那样直接而客观地感受到这些变化。因此,我会把注意力放在我周围能接触到的个体和群体上。

作为拍摄者,你把自己放在什么样的位置去理解被拍摄者?

蒋涵萱:我的创作方式类似于人类学和社会学的调研方法,需要长期频繁的相处、交往、对话和沟通来实现。因此,这种即兴、自发性的拍摄需要契机。有时候与朋友聊天时,我会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欲望去拿起相机。在双方都感到舒适的状态下,情绪氛围达到了一定程度后再进行拍摄,而不是强行闯入的方式。这样真实的瞬间将永远存在。

《将近》影像静帧,单屏影像,HD & Super 8, 2021-2022

《灯塔》跟《将近》是上下篇,主要拍摄对象是你的朋友,拍摄陌生人和拍摄朋友时,关注重点是否会有所不同?

蒋涵萱:确实会有一些不同点,例如2020年我在洛杉矶的一次短途旅行中拍摄的实验电影短片《幻象制造者》。当时我看到一个陌生男子惬意地躺在沙滩上读着莎士比亚的歌剧。在短暂的交流后,我知道这个北欧人享受着在加州海边度假的最后一日。我们没有过多的话语交流,更多的是作为同样要离开这个地方的旅行者共同享受着那个瞬间。听着海浪声、看着刺眼的阳光、脑中回忆着各种景象,感受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一个很长的午睡后,我再次醒来,他也早已离开。这就是在海边平淡而又特别的一天。这次相遇就属于陌生人之间的偶然邂逅。这种偶遇往往是意料之外的,不被期待的,不可否认它也成为了人生的一部分。

 

如果这样的偶遇没有被我即兴地拍摄下来,多年以后再此回想起来,或许我会觉得这就是一场梦,我并没有遇到这个人,这只是我在加州沙滩上的一场白日梦。

幻象制造者,摄影,艺术微喷,160cm x 58cm, 2023 

《幻象制造者》影像静帧,Super 8,2019-2020

这类拍摄你会加入自己大量的个人旁白,这样的处理方式如何考虑,类似于加入电影叙事的成分?

蒋涵萱:我更像是意识流式的写作者。这些碎片化文字很难界定属于某哪种特定形式。早期的创作中,我会使用大量旁白以增加作品的诗意。最近两三年我的作品发生转变,仅依靠旁白的方式太过单一并且过于个人化。我开始着迷于真实日常生活中的对话,希望以一种不做作、真实的状态记录情感。

 

日常对话总是反反复复、你来我往,我沉迷于在这样复杂的对话中进行剪辑。在某种程度上,我是借用别人的话语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厨房里的谈话》其实就是也是这种形态?当时是什么想法去创作的?

蒋涵萱:这个作品最初源于我2019年在拉脱维亚首都里加的驻地生活经历。那时我与另外两位艺术家和设计师合住一个公寓,我们共同度过了一个多月的美好时光。

 

我在当地的住所是一栋前苏联式的老房子。拥挤的厨房里放着柔软又破旧的沙发,用着传统的灶台和餐桌,其中的布置、摆放更是像极了上个世纪的厨房景致。我对这一狭小而温馨的空间充满了好奇。渐渐地,我发现他们把厨房视为整个公寓的核心空间。尽管有客厅和餐厅,他们仍然愿意挤在约6-9平方米的厨房里。不仅仅是烹饪和聊天,他们还在那里讨论社会各种公共话题,大家喜欢在这个充满活力的地方,探讨各种形而上的主题。我被这种文化环境所吸引,后来也并发现不仅在里加,很多西方国家也存在类似的情况。于是,我自然地拿起了相机,在不同地方进行了拍摄和观察。这成为了我为期四年的研究项目(2019-Now),就像人类学研究者一样,观察、拍摄和写作。我想探讨的核心问题是:在这样特定的空间中,是否能够形成真正的社群?这与当今强调的社群概念息息相关。我既是观察者,也是参与者。

《厨房里的谈话》影像静帧,双屏影像, HD,2019

这和中国文化认知的厨房空间有很大不同。

蒋涵萱:传统的中国式厨房空间通常更封闭,用于烹饪而非高谈阔论。但随着现在开放式厨房的盛行,厨房里的交流更为密切。而且,青年群体也时常会聚在家中一起下厨、聚餐、喝酒,这些都让厨房的功能和可能性更大了。我最近在A4驻留期间拍摄的一系列厨房里的谈话就是在探索中国式厨房的不同样式,与餐桌文化结合的不同形态。这将会是一个持续实验的艺术项目。

厨房里的谈话 III,影像静帧&摄影,WIP,2023,A4国际驻留中心支持 

通过食物打开对话的契机,你试图通过公共空间的拍摄探讨集体社群是否存在的问题,现在是否有了结论?

蒋涵萱:我始终相信社群是真实存在的。空间为此提供了基础和场所,而食物是一种可以打开与陌生人或有边界、隔阂的人之间交流的方式。这与社会介入艺术实践密切相关。这些强调了社区和共同体的重要性,人们通过食物和对话来建立联系和互动。就像我非常喜欢的艺术项目匹兹堡市的"冲突厨房"(Conflict Kitchen)。自2010年开始,他们专门提供与美国有冲突的国家菜肴,促进顾客之间进行跨国族群、多元文化和社会阶层的交流。通过提供平等的交流空间和正确的信息,以食物为媒介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通过沟通解决矛盾。艺术家Dawn Weleski曾说:“食物是个‘引诱’人们进入我们计划的媒介。” 

通过参考人类学、社会学的方法创作,拍摄者与被拍摄对象是什么关系?面对不同文化特性的人,如何解决可能的冲突?

蒋涵萱:我的拍摄方式采用了“参与式影像”的方法,让每个人随时可以参与拍摄。这种方式非常自由和放松。这也是一种策略。刚开始时,我会尝试让他们拿起相机来拍摄我,我们之间的角色在拍摄过程中不断转换。在这种情况下,被拍摄者会轮流在镜头前审视、表达自己。拍摄者不是唯一具有权威性的人。这种拍摄方式带来更多的创造性和多样性,打破了传统拍摄中的固定角色和权力关系,让每个人都能发挥自己的观察和表达能力。

 

有一个令我记忆深刻的场景,是我的坦桑尼亚朋友Valerie面对相机讲述她通过众筹平台筹得来到牛津大学的学费的故事。当她回忆起这段经历时,她变得非常脆弱,并开始哭泣。当时,我就立刻放下相机,走过去给了她紧紧的拥抱。

 

在拍摄期间,彼此的关怀是非常重要的。我们需要让被拍摄者感受到我们不是纪录片的拍摄对象,她也不是演员,她可以做自己。

整个拍摄感觉你更像是倾听者。

蒋涵萱:面对不同的想法时,我会尝试先倾听,再尝试将相机交给他们,让我来表达我的感受和观点,大家在平等且和谐的交流环境中进行讨论,从而真正了解别人的想法。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的,我的作品不仅是个人情绪表达和宣泄,还反映了时代和社会。它也能让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感受到共同的困惑、挣扎、压抑以及快乐和幸福的状态。我有时会在后期剪辑中有意地删除了一些我说的话,我更喜欢用他人的话语来表达自己。

你为什么还会迷恋电影胶片的质感?

蒋涵萱:我最初是从Super 8电影胶片摄影机开始拍摄的,它的珍贵性和高昂的成本迫使我更加谨慎地对待拍摄。我会先在脑海中思考剪辑画面和片段,一开始,是想训练自己,尽量通过后期少剪辑的方式,在摄像机中直接呈现。这并不是完全无意识的,因为我在脑子里提前有了剪辑的构想。对我来说,器材更多地影响着观看方式,而不仅是拍摄方式或特定的视觉效果。

这种拍摄有什么局限性?

蒋涵萱:胶片机所呈现的画面颗粒和质感是不容置疑的,但也有很多偶然性。如有些"废片"因为卡卷而导致画面模糊晃动。这在其他人看来可能是废片,但在我的作品中,这种含糊不清的效果会在抽象的语境下表达出很情绪化的影像语言。

 

我喜欢这种偶然性和神秘感。尤其是当一个月后我拿到这些胶片素材时,就好像重新回到了当时的拍摄场景,时间让我对它们有了新的认识。我将这些新的认识融入到我的剪辑和后续的拍摄中,我迷恋这种循环的状态。

你也提到过喜欢韩国电影导演洪尚秀和法国电影导演侯麦,他们的风格给你的创作带来了什么启发?

蒋涵萱:法国新浪潮导演侯麦拍摄的大多数电影都是以日常谈话和日记的形式为主。他会在许多场景中标记日期,非常巧妙地探讨着上世纪60年代和70年代以来人类男女之间多种的情感。即使几十年后观看侯麦的电影,我仍然能够产生强烈的共鸣。这些看似絮絮叨叨的谈话其实就是生活本身,你能够感受到话语的流淌和情绪的转变。看完之后会重新思考自己和周围人的认知、界限和边界。

洪尚秀的电影大多也以双人或多人谈话为主,有时是尴尬的,有时是无主题的。他电影中总是暗含着隐隐的压抑感,这是一种难以表述却久久无法忘怀的情感。细致入微,值得反复回味。这两位导演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通过剧本来进行表达。演员有很大的发挥空间,但大部分还是按照剧本来进行。这对导演本身的生活经历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他们必须有丰富的经历才能写出这些真实的话语。

最新有哪些正在进行的艺术项目?

蒋涵萱:前段时间我刚完成了一部实验电影短片《虚空中的光》,作品的拍摄对象是我的好友。除此之外,《厨房里的谈话》系列也在A4驻留艺术中心持续地研究与拍摄中,未来将会全面地呈现给观众。

虚空中的光,影像静帧,16mm & 4K,20’27”,2023 

现在在读或正准备阅读的书

赵汀阳《论可能生活》

韩炳哲《他者的消失》

Ece Temelkuran《Together: A Manifesto Against the Heartless World》

Ruth Behar《The Vulnerable Observer: Anthropology That Breaks Your Heart》


最爱的十部电影/电视剧

洪尚秀《这时对,那时错》

洪尚秀《独自在海边的夜晚》

埃里克·侯麦《绿光》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镜子》

克里斯·马克《日月无光》

斯坦利·库布里克《2001太空漫游》

李沧东《燃烧》

杨德昌《一一》

约翰·卡尼《曾经》

费尔南多·梅里尔斯《教宗的承继》

 

创作BGM

Bill Withers《Just The Two Of Us》

X JAPAN《Endless Rain》


私人歌单

Blur《Tender》         

Jazz Liberatorz《Clin D’oeil》     

HONNE《No Song Without You》      

Louie Austen《Hoping》          

宇多田光《First Love》      

Glen Hansard/Markéta Irglová《Falling Slowly》 




本文特别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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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edits


采访/撰文:谢媛

视频摄影:王经纬

图片摄影:卢小平

摄影助理:孙明



场地:E.SCAPE 艺术实验空间

由YYO基金会创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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