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维特根斯坦他们注重常识,主张自然语言对哲学的重要性,他们的文著通常都是用普通话写的,很少使用古怪专门的术语,但是,我们读维特根斯坦们的书,仍然觉得不容易懂,尽管字面上很少有读不懂的,可是你还是不能像读故事那样顺顺利利地读下来。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我们平常是用概念进行思考,而哲学是对概念本身进行思考。举一个例子。在《大希庇阿斯篇》里,苏格拉底问希庇阿斯:你能替美下个定义吗?请告诉我什么是美。希庇阿斯说:一个年轻小姐是美的。苏格拉底不满意,他说,我要问的是:什么是美?而不是问:谁是美的,什么东西是美的?在这篇对话里,希庇阿斯和苏格拉底尝试了好几种关于美的定义,例如美的就是适当的、美的就是有用的、美的就是令人愉悦的,但苏格拉底又一一予以驳难,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是:美是很难解的。照苏格拉底的意思,我们要理解美的本质或理念,就不能限于知道年轻小姐是美的,或一匹母马是美的,我们必须回答美本身是什么,能为美之为美下个定义。苏格拉底、柏拉图的理念学说我们这里不去管它,我们只想表明这样一种区别:我们平常会使用美这个词,不等于我们能对美这个词做出良好的定义。不仅美这类大词儿是这样。我们时时都会用到飞、石头、吝啬这些词儿,但现在我们停下来一分钟,试着来给飞下个定义,我们马上会发现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平常只要能用概念来思考就行了,干吗非要思考概念本身呢?然而,我们的日常思考有时会迫使我们对概念本身做些思考。我们来设想这样一些争论。张三说:我这么做,完全是出自对王五的爱,毫无自利之心。李四不同意,争论说:你只是表面上像是出于对王五的爱,其实你一直在背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是一种可能的争论。但还有另一种争论。李四可能是这样反驳张三的:你对王五的爱也是你自己的一种利益,出于对王五的爱行事,也是一种自利。我们想一想,就知道这是另一种类型的争论。类似的例子我再举一个:张三说:王五这么做完全是赌气,对他自己一点好处都没有。李四不同意,说:王五赌气这么做了,心里痛快了,这也是对他自己的好处。在第一类争论中,争论的是事实:李四否认张三真的爱王五。而在第二类争论中,李四并不否认这一点,他争论的是概念:爱也是一种自私。这时候,张三再努力辩解他的确是出于爱而不是出于自私是无济于事的,张三如果要争下去,只能是向李四证明:爱不是自私的一种。我们平常说话的时候,把出于爱和出于自利是分得蛮清楚的,听到爱是一种自私这样的话,坚持常识态度的人往往会这么说:爱和自私怎么会是一回事呢?你听他那套诡辩呢。凡是和常识相冲突的,就是诡辩。不管我能不能驳倒你,反正我不信。但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按照我们平常的感觉,是太阳在绕着地球转,可哥白尼说地球绕太阳转。按照常识,运动和静止是两回事,可赫拉克利特说,一切都在运动,巴门尼德说,一切都静止不动。我面前这个桌子静止得好好的,笛卡尔和牛顿说它在运动,在做匀速直线运动。生物学家道金斯写了本书,叫作“自私的基因”,书里说,在基因的层面上看,我们的所有行为都是自私的,妈妈对孩子的爱,舅舅舍身救助外甥,都是要获得遗传利益最大化。经济学早就采用了这条思路:人的行为,不管表面上分成自利的还是利他的,在根底上都是为了自利。这些说法,和我们平常的说法很不一样,但我们早已经听惯了,也差不多都相信了,甚至意识不到它们和我们的日常说法是冲突的。看来,我们对常识的坚持似乎有个限度,但是,这个限度在哪儿呢?第一种情况看来是这样:有些东西,是我们平常经验不到的,因而日常语言也没什么语汇来谈论它们。中子星、黑洞、基因、核糖核酸,这些东西,常识够不着,不是常识谈论的东西。极其粗略地说,日常语言谈论的是中等尺度的东西,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要用另一种语言来谈论。第二种情况是在建构理论的时候。我们平常说我眼前这个杯子静止不动,但牛顿力学把这个状态叫作运动。这不是牛顿好闹别扭,是这样子规定运动这个概念有助于建构力学理论。为什么理论要重新规定概念?这里面还有很多可说的,这里先不谈。前面两种情况是互相联系的。仍然是粗略地说,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本来就是通过科学理论才得到了解的,要把各种尺度的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来谈论,日常语言就可能不合适,就需要采用不同的说话方式,科学的说话方式。此外还有第三种情况。本来我们是在常识的层面上发议论,用概念说事情而不是谈论概念本身,可是碰到一些边缘情形,我们仅仅谈论事实就不够清楚了。我做这件事情是出于自利,做那件事情是出于爱,这大多数情形下是挺明白的,但是,妈妈为了她孩子的利益既损害了自己也损害了别人,这时候她的爱是不是一种自利呢?推而广之,妈妈对子女的爱算不算自利呢?母爱、对父母的爱、情爱、战友之爱、对民族的爱,这些都叫作爱,但它们似乎是些不同的爱,它们和私欲、自利等等的关系是不同的。这时候,我们就不得不停下来,要把爱呀、自利呀这些概念本身弄得清楚些。谈论哪种生活更快乐,哪种人最幸福,差不多总免不了要对快乐、幸福这些概念本身作一番梳理。我们注意到,像飞这样的词儿,像书这样的词儿,虽然很难定义,但它们的用法是很清楚的,我们几乎从不为它们的用法发生争论。但是像利益、权力、正义、文化、幸福这样的词儿,是些上层概念,它们一方面系在日常生活之中,另一方面却又像悬在日常生活之上,简直可以说这些语词天生就带有理论的意味。实际上,正是这些概念时不时要求我们在争论中加以澄清。哲学家并不梳理飞、跑、书桌这样的语词,他们所要梳理的概念是心灵、国家、正义、运动、美、命题这样的上层概念。这些经过梳理的概念,和我们日常语言的概念就可能有些差别。主要的差别在于,哲学注重语词的概念内容,注重概念之间的逻辑联系,至于一个词的感情色彩、雅俗韵味之类,往往不在考虑之列。简单说,它们会成为一些边界更清晰的概念,各个概念之间的联系也更富逻辑性。维特根斯坦说我们要时时提醒自己语词在自然语言中的用法,这并不是说,哲学用语的意义必须完全等同于自然语言中语词的意义。这一点奥斯汀说得很简明:日常语言是哲学思考的起点,但不是终点。为了区分经过梳理的概念,哲学家偶尔也会取用一个专门的语词,例如,平常我们说到“句子”,而在哲学著作中,我们经常不说“句子”,说“命题”。命题和句子有什么不同呢?在德语里,我们所说的命题和句子都叫Satz。若说两者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命题”单就一个句子的概念内容来说到这个句子,不管这个句子的感情色彩等等。节选自《日常语言与哲学》(收于《无法还原的象》)十集大型纪录片《先生》乔姆斯基——一位伟大的批评者哲学狂人尼采名言20句叔本华:要么庸俗,要么孤独(节选)真理的追求与大学的使命百家讲坛《孔子是怎样炼成的》14位大哲学家对生命的点拨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读文史哲?人文学者如何回答“你的研究有什么用”我们拿什么来拯救人文学科?大学的理想与理想的大学这是我见过对“扯淡”最学术的解释!为什么中国没有文科院士?学术和文化,不以中西分。“用脚后跟想”的犬儒主义“不能容忍知识分子变得犬儒”学者的光芒与锋芒王国维“治学三境界”,英语怎么说?学界的技术主义泥潭做学问的八个境界什么是大学?什么是大学精神?逻辑学在中国【双语视频】伊曼努尔·康德(Kant)哲学思维的四个触角(节选)自由学术的非实用性如何回应驳倒三位博士的老太太美国大学的经典阅读与人文教育教育最大缺失:阅读、写作和逻辑训练叔本华:思考比读书重要得多康德:什么是“启蒙”和“独立思考”?学者、学问与学品(节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