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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四十岁的单身男人,在朋友圈“疯狂社交”

苗千 三联生活周刊 2023-11-22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我的朋友圈,哪有什么疯狂,无非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幻想和一些勇气而已。

文|苗千

先要说清楚,“疯狂社交”这个题目不是我自己选的,是他们硬塞给我的。我不明白像我这么儒雅随和的人跟疯狂究竟有什么关系,就去和他们理论。他们嘟嘟囔囔地半天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个题目最后还是落到了我头上。离开时他们还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我几眼。

他们非要我讲我的社交生活,还不容我辩解,先给我扣上一顶“疯狂”的帽子。其实我倒想反问一句,像我这样的男人——一个无车无房无孩子无绯闻的年过四十的单身(离婚)男人,还需要有什么社交生活吗?

《一路朝阳》剧照

因为工作原因,我不用坐班,每周只需要去办公室开一次会。非要谈社交的话,我只能把这当作我生活中最重要的社交场合。不过大家可以证明,即便是在这样的场合,我也绝对算得上是儒雅随和,最起码和疯狂没什么关系。同事大多比我小,于是我大部分时间里只是拈花微笑,提醒自己别太多话,以免被人觉得是哗众取宠或“爹味”太足。开会领导发言时我也认真听讲,而且会不时一边点头一边在笔记本上写点什么(通常是列出当晚回家后想点的外卖)。

每周二中午骑电动车来到办公室——与同事寒暄—开会—与同事寒暄—骑电动车回家。如此循环往复,接下来甚至隐约可见我更加平静的退休生活。这样的生活姿态,就算够不上儒雅随和,起码也是大方得体,请问和疯狂有什么关系?

当然,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我有时会喝点小酒,顺便看看朋友圈。

《张卫国的夏天》剧照

说起朋友圈这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大家没事都会发几条,或记录,或展示,或炫耀,有人喜欢在朋友圈高谈阔论,有人喜欢在上面发点段子,有人喜欢发自拍,我觉得都无不可。

我在朋友圈和朋友们的互动显然要比在现实世界中更频繁。当然,这里所说的互动,主要指的是点赞。我的微信好友大约有300人,我没仔细统计过,但估计其中大多数人平时是要发些朋友圈的。我可以负责地说,近几年里,对于出现在我手机里的每条朋友圈,我未必都会有兴趣仔细读,但一定都点了赞。和很多人一样,我和某人在某场合相互加了微信,但之后其实一句也没有聊过,时间长了便忘了这人究竟是谁,但我相信,只要对方发过朋友圈,就一定会记住我的名字,因为他的每条朋友圈下都会有我的点赞存在。

点个赞只要轻触几下屏幕,是举手之劳。但如果你像我一样对所有的朋友圈点赞,就会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毕竟朋友圈里的更新就像韭菜一样,才点过一轮,新的一轮又发了出来。所以我睡前要点一轮;早上起床坐在厕所里又要点一轮——此时尤其要小心不要把昨晚点过的赞再点一遍,那就变成了取消;平时掏出手机时总也要点那么三五个……所谓点赞之交淡如水,我当然不认为会有任何微信朋友因为我给他点过赞而对我心存感激。点赞对我而言是一种“上次读到这里”的记录,而对于微信朋友来说则算是一种告知:是的,你发出的朋友圈,至少曾经出现在我的手机屏幕上。

《大男当婚》剧照

我自己也会发几条朋友圈,并且自认为与别人的没什么不同之处。非要说有什么特点,可能是我习惯于在面对手机屏幕时直抒胸臆。

我相信在朋友圈里是可以进行自我表达的。作为一个无车无房无孩子无绯闻的年过四十的单身(离婚)男人,在夜深人静微醺之际我经常会做一项数学运算,就是算一算想要安稳度过余生,我还需要多少钱——我的计算结果是3000万元人民币。再把这个数字减去我现在的存款,得出的结果是大约3000万元人民币(至于我是怎么得出的这个数字,我在酒醒之后就忘掉了)。所以我通常会在进行这项数学运算之后,发一条朋友圈:“哪怕有3000万,日子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赚钱难吗?对于很多人来说看起来一点也不难。有时我也觉得这件事不应该难,可我偏偏就是做不到。于是有时我也会在迷惑中发条朋友圈:“我要的只不过是荣华富贵,又不是天上的星星。”

《熟年》剧照

我相信发在朋友圈里的文字也算是一种文学创作,因此是可以有幻想元素存在的。我出生在一个小地方,从小没接受过什么艺术教育,一路理工科学校读下来,毕业后却做了文字工作。这样的成长经历并不妨碍我幻想自己是个芭蕾舞演员。坦白地讲,我对于芭蕾舞艺术并没有特殊的爱好,也正是因为不懂,这种艺术在我心里一直象征着一种纯粹的美感。我由此得出推论,一个纯粹的人,应该是会跳芭蕾舞的;我进一步推论,如果我是一个执着追求理想的纯粹的人,我就应该是一个芭蕾舞演员。于是我时常会在朋友圈发一段我很喜欢的台词:“年轻的时候一根筋,就迷芭蕾。啥也不顾,昏天黑地地跳了十几年,想想真后怕。”

我相信即便对于一个中年男人来说,也是可以在朋友圈进行自我展示的。一些漂亮女孩会凑够9张满意的照片才发朋友圈。我比较害羞,通常只发一张照片——姿势和地点也都比较固定,一般都是在洗手间的对镜自拍。我发自拍通常是兴之所至,并不会事先计划。要知道我的减肥大业已经持续了几乎10年之久,为了把体重从78公斤减到70公斤,我时常会略过一顿晚饭。到了深夜时饿得睡不着,感觉自己的体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我便会对着镜子凝视自己,检验自己的减肥成果——当然,这时我的手里如果恰好有一个手机,便会顺便拍张自拍。

《人间至味是清欢》剧照

我在朋友圈里发自拍,是想和大家分享自己的减肥成果,绝非一些人所说的什么行为艺术,更不可能是一些人所说的喜欢在朋友圈发裸照——出于对法律和一部分朋友艺术品位的尊重,我在右手持手机拍照时,左手也总会拿着一个笔记本电脑做出必要的遮挡。我也相信,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发出这种诚实的照片,我敢于直面自己的身材,便是有勇气的证明,而有勇气的人是最美的。所以我通常会为这样的自拍配上一句话:“请大家欣赏大美人儿。”

我在朋友圈的行为大约就是如此。他们非要我写什么“疯狂社交”,我猜无非是常年看我的朋友圈而做出的决定。其实我的朋友圈里哪有什么疯狂,无非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幻想和一些勇气而已。

有些朋友只是在网上认识,在现实世界中从未有过交集。对于这样的友谊来说,朋友圈几乎成了我们了解彼此的全部资源。有一位上海青年女作家,我们从微博相互关注到成为微信好友认识了有好几年时间,此前却从未见过。直到几个月前我去上海,我们才第一次见面。虽是初见,彼此却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很快便熟络起来,相谈甚欢。我们正谈得兴起时,她忽然放下酒杯,低下头,看表情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我还以为她要对我表白,便迅速做好了接受的心理准备)。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对我说:“你的朋友圈……你爸妈也看得到吗?”

《装腔启示录》剧照

是的。我的朋友圈不仅我爸妈看得到,我的所有亲人、朋友、领导、同事,外加我的一个中学老师,全都看得到。

其实作为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人来说,我还清晰地记得没有网络存在时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一段有关史前文明的记忆,我在高中时甚至还交过一个“笔友”。对方是个笔名叫“雪儿”的东北女孩。那时我们彼此之间通过笔尖在纸上书写,然后放进信封,贴上邮票寄出,以每一两周一次的频率通信。在青春懵懂的年纪,我单方面觉得这非常浪漫。

《我的解放日记》剧照

后来有一次她写信向我抱怨,说自己因为背不出《岳阳楼记》被老师批评,心里很是不舒服。我想也没想便回信说,《岳阳楼记》这么容易的文章怎么会背不下来呢?我是去年学的到现在还记得。我甚至可能还在信里默写了一段,“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从此我便再也没收到过雪儿的信。现在想来,我们若是微信好友,在朋友圈里看到她的抱怨,我只需要点个赞,再发几个“拥抱”的表情也就够了。

当然,有时我也会在朋友圈发表一些对当下文化名人的评价。我自己就在一家文化机构工作,我所批评的人物往往也和朋友或同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曾有人问我,我在朋友圈里直抒胸臆,批评那些名人时毫无顾忌,怎么从不见我批评自己的领导和同事呀?我大笑着回答他——我就算是有点疯,但起码还不傻呀!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3年46期)







排版:布雷克 / 审核:同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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