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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信七十载:变的是工具,不变的是真情 | 文化

张威 西大新传媒 202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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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祥林今年七十三岁,从没亲笔写过一封信,但收过上百封的家书。


张祥林最喜欢用座机与人“通信”,十七年换过五部。


而现在,张祥林用的是手机,虽然不习惯,但离不开。


书信:字字皆是情


午睡刚醒的张祥林正躺在摇椅上,在门前的桦树下享受着阴凉。得知记者此行的来意时,摇着蒲扇的手停了下来,道出了那些与信有关的记忆。


他记得患有白内障的老伴在2005——2009年这四年间,每至冬至便站在家门口张望西边的大路,在料峭的西北风中落下一行行的泪,“说不定就能看到丫头(女儿的小名)!”老伴徐玉兰告诉记者,女儿以前离家打工在冬至后就会回家过年。可那四年,女儿不仅没回家,甚至没有任何音信。


老伴骂他没本事,就只会成日念叨着:“哪怕让人带来句话,或是寄封信,知道还活着就好。”久了,他就说:“我明天就去苏州找!”可被问到女儿在哪工作?做什么?才发现自己只知道女儿在苏州,可苏州那么大,他找不到。


直到09年国庆节的一天,村长送来了一封信,虽认识的字不多,但看到邮戳上的“苏州”二字,他就认定是女儿写的。“爷娘,你们好,提笔先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在那封信中,女儿交代了自己与家里突然断了联系的原因。


“我在苏州没挣到钱,和别人有了小孩,现在已经三岁了。”在张祥林的村子里,很多人至今都对“未婚先孕”的女孩怀有成见。“我怕丢你们脸,不敢亲口和你们说。”听到“爷娘”时,他和老伴就哭了,“就像是丫头在和我们说话!”


张祥林女儿当年寄回家的信封


后来每当想念女儿时,他和老伴都会拿出信让孙子读。直至2013年找到女儿,开始与女儿用电话联系后,那封信才被收在箱子中,偶尔被拿出来。如今信封已经破烂,纸张也已泛黄,但对徐玉兰来说却依然珍贵,“要带到棺材里。”


张祥林笑她没出息:“丫头不都回来了吗!”,可徐玉兰的一句话却提醒了他,“丫头说写信是因为有的话说不出口,信里有些话我从丫头嘴里听不到。”打开信,记者发现了一句“我爱你们”。


“对你们说过这句话吗?”记者问。


“没有,农村人听不得,也说不得这个!”可在徐玉兰心里,这句话是宝贵的,信里还有很多话和它一样,她舍不得扔。


但有些信,即便舍不得,也还是弄丢了。


1998年长江发生了自1954年以来有一次全流域性大洪水,张祥林的居住地安徽蚌埠受灾严重。“家里被淹了,忙着搬家,搬着搬着那盒子就没了。”盒子上刻着龙凤呈祥,里面是一封封来自妹妹张祥芳的家书。


妹妹已经去世三十二年,他曾后悔就那么弄丢了那些信,可年过古稀后,也慢慢坦然,“反正也快要去见她了。”张祥林三年前出了场车祸,左腿至今仍行动不便。“谁知道啥时候就没(死)了,就像俺妹妹一样!”


1962年立春后不久的一天,往常都会早起做饭的张祥芳直到张祥林准备上工(去公社下地)时都不见人影,“当时以为她去了亲戚家,就没有去找。”,可一天、两天……一个星期过后,张祥芳还是没回家。


村里有人幸灾乐祸,“被拐走喽!”张祥林不做声,带着一家人没日没夜地找遍所有亲戚后张祥芳仍杳无音信,“不找了,少个人,少张嘴!”悲愤至极之下母亲喊出这句话,泪水盈满了眼眶。在那个被张祥林称为“饿死人的六零年”,少一张嘴固然可以节省粮食,可他不希望是以妹妹的消失为代价。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一家人突然收到一个装有六双布鞋,一些吃食和一个信封的包裹。“说是从南京太平门寄来的,可俺家在南京哪有亲戚呀!”张祥林让二弟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块钱和一封信,寄信人是妹妹张祥芳。


时隔多年,张祥林只能大概记得张祥芳在信里说自己和邻村的几个女孩跑到了南京,现在已经找到婆家,过段时间就带着对象回家,让家人不要担心。二弟读完后全家人都松了一口气,母亲却哭了,“离家那么远,在婆家被欺负怎么办!”


其实在今天,南京到张祥林的家乡坐高铁只需一小时,但在那个年代,张祥芳回趟娘家几近奢侈。“刚走那年回来一次,俺结婚和俺娘生病回来一次!”离家几十年,张祥芳只回了三次娘家,其余时间都是用书信和家里联系。


祥芳每封信中都有‘一切都好,勿念!’,俺们回的信里也都有‘一切都好,勿挂家!’。张祥芳与他们就像约定好一样,都报喜不报忧。所以张祥芳病入膏肓时,张祥林他们都一无所知。


至少两个月便会寄一次包裹的张祥芳,在1985年年初寄来一封信后近五个月没了消息。“连着寄过去好几封信都不见回!”母亲催着张祥林去看看,他也说要收完小麦就去,但不久后来的一封电报让他至今都悔不当初。


“祥芳病故,速来奔丧!”和记者说出这八个字的时候,张祥林的声音有些颤抖。连夜赶到南京的时候,张祥芳已经被火化,他质问妹夫:“得了食道癌怎么不早讲!”


妹夫的回答却让他哑口无言,“她说她写信讲了!”但没人知道张祥芳到底写没写。看着妹妹的棺材,张祥林咽下了口中的“你扯(撒)谎”。“人都死了,说什么都晚了。”


自妹妹离世后,张祥林就很少与南京那边往来,只是逢年过节会寄上个包裹,捎封信给自己外甥。


那些一家人围在一起听信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张祥林收到信的数量也越来越少。九十年代后,一种新通信工具的到来,让信加速淡出了他的视线。


电话:回忆满满,引以为豪


1996年的夏天,张祥林家门前围满了人,屋内放着全大队第一台私人座机。“儿子争气,长面子!”即便多年过去,自己也年事已高,但仍记得那台座机的样貌,“红色的外壳,按键是圆的,声音比手机大很多。”


“不能说全大队人都用过这台座机,至少我们组的人都用过。”张祥林所在的强庄组约有30户人家,150余人。他回忆,刚装电话的那年自己经常会被吵得难以休息,一度对“叮铃铃……”的电话铃声感到厌烦。“大晚上都会有人打电话来,(但是)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能说什么呢。”自家电话变为公用后,张祥林也多了一个身份,他自称为“送信的”。


虽然有些不自在,张祥林却未拒绝过任何一位邻里。“很多都是他们(指两老的邻里)亲戚和在外打工的年轻人打过来的,让我带个口信。”本不爱串门的张老一时间成了每户人家的常客,十天半月就要捎去“你家小孩爸让给他寄衣服过去”、“你家要来亲戚”之类的话。


直至今天,隔壁张奶奶的儿子还是会把电话打到张祥林家,张祥林也还是会扯着嗓子站在门口喊:“阿嫂子,接电话喽!”在他心里,早已接受自己是个“送信的”了。


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村中的座机便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三部、五部……随之而来的是张祥林家渐渐安静了下来。但那段“送信”时光还是会被邻里偶尔提及,张祥林也会笑吟吟地打趣道:“电话少了还有点不习惯。”


老伴徐玉兰说他虚荣,总是和孙子说是自家电话是全村第一部。这时他偏偏扯高声音回道:“我得劲(舒服、高兴)。”看着无话可说的老伴,张祥林笑了,“要不是家里有座机,你能和儿子说上话吗!”


2005年,两个儿子纷纷外出打工,家中只剩下老两口,一个孙女和两个孙子。“家里人多地少,不出去打工都供不起小孩读书。”张祥林理解儿子的做法,即便舍不得也要全力支持。


两个儿子一个在厦门,一个在无锡,都只有过年才回家。好在家中有座机,儿子们隔两星期就会往家里打电话,老两口也可以通过电话关心儿子,“接电话的时候咳两声,就会问你是不是感冒了;如果哪一天没人接,就会打到别人家,让人来看看怎么了。”


每次儿子来电话时,老两口都会像自己孙子一样迫不及待拿起话筒,但当放在耳边,语气又变得平和,简单地嘘寒问暖后说上一句“家里都好好的”就把话筒递给孙子,“听着(儿子)声音好好的,自己心里就踏实了。”


儿子外出打工后,张祥林就把座机挪到了床头,虽然有时半夜打来的电话会把他吓一跳,可他说:“儿子下班晚,打电话来的时候都睡了,放在那接得快。”


老两口还能因此及时帮忙解决儿子的家庭矛盾。一天,小儿媳深夜打了电话来,接到电话那刻他慌了,因为他听见的是儿媳的哭泣声。


“怎么了!”老伴问。


“小军(小儿子)打我,说我乱花钱……”后面媳妇说了什么他和老伴已记不太清,不过好在只是小两口吵架,没发生什么事。那晚老伴一直倚在床头听媳妇倾述,不时地安慰着:“你回去让小军打电话来,我替你骂他,过年回来我替你打他。”


第二天一早,儿子打电话来时,老两口把儿子教训了一顿,“打老婆不算本事,挣到钱才是本事!”并警告他如果再打媳妇就别再回家。被教训一番后,儿子和媳妇重归于好。“还好有电话,俺俩能及时劝。”


所以张祥林觉得,电话真的很重要。重要到即使已经不使用它,依然要把它用盒子装着,放在床头的桌子上。


张祥林家最后一部座机


进屋打开盒子,白色的座机上落了灰尘,下面压着很多记着电话号码的纸条,其中多数已经泛黄、破烂。


三年前,村里电话线路再次损坏,由于村里只有张祥林一家还保有座机,维修人员便不再提供维修服务。“还好那时候就有手机了。”他从桌子的抽屉中拿出一部老年机,字体和按键的音量都很大。

 


手机:时代变化,不会用也要用


“嘀嘀……”张祥林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没电了!”老年模式的手机会替他读短信、来电显示,按到哪语音就会读到哪,需要充电和充满时也会提醒……这在我们看来这已非常便利,但张祥林偶尔还是会被它弄得束手无策。


前几个月,张祥林就不小心把孙女的手机号拉进了黑名单,以致孙女两个月没打通自己的手机。“我也不知道自己按了什么。”他一直没意识到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导致孙女打不通电话,一直以为是孙女太忙,没顾得上打给他们。


两周前张祥林终于耐不住焦急的心,“心里急呀,怕(孙女)出了什么事。”一向不爱求人帮忙的张祥林将手机拿到邻居家,让邻居拨通孙女的手机后才知道孙女一直在打电话他们,可就是打不通。


“是不是你乱按什么键了?”邻居打开张祥林的手机一看,黑名单里妥妥地放着孙女的手机号。


“手机哪有座机方便,座机又不用担心没电,也不怕接不通电话。”回想起刚买手机时他胸有成竹地对老伴说:“我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还玩不转一个手机?”而今张祥林却叹了一口气,“老了,跟不上时代了。”


其实张祥林不喜欢用手机,儿子曾好几次提出买手机给他,他都拒绝了。他说他不怕信,因为有人可以读给他听、替他写;他也不怕电话,他只用拿起话筒就能听到声音;可他怕手机,在这个年纪,别人教得再仔细,他也学不会用了。轻叹一口气后,又低声道:“不会用,也要用!”


“手机是2013年小孙子上了高中才买的。”小孙子张荣在县城上高中,两周回家一次。因为交通不便,张荣每次只能坐车到镇上,再由张祥林骑电动三轮车去接。可就这两周一次的接车,曾因为联系不便带来过不少麻烦。


“经常会弄得两插叉脖(两人反向前进)。”本来约定好在超市碰面,好几次因为张荣早到后自己往家的方向走,而张祥林没见到孙子又继续往前,结果两个人在街上乱转找不到对方。“其实这个也还好办,都等等就好了。可要打电话(到座机)时候不在家,就不能按时接了。”


有一次张祥林和老伴都在地里掰玉米,一直到晚上七点多才回家。恰巧那天是周六,孙子从下午放学就打电话,却一直没人接。“到家后就看到大荣(张荣)蹲在门口,一头的汗。”看着从镇上走回家,累的气喘吁吁的孙子,张祥林很心疼,当即决定去买一个手机。不为别的,就为接孙子方便一点。


为了不错过孙子的来电,张祥林买手机的时候特意嘱咐店员:“给我挑一个声音大的,贵点没事。”,而且在接孙子前,他还要把装在口袋中的香烟和打火机换成手机,他说平时嫌麻烦可以不带,接孙子的时候不行。


太阳开始慢慢西沉,霞光顺着门窗撒进屋内,张祥林满是皱纹的面庞浸在夕阳的余晖中。他不时会往正在充电的手机上看上一眼,他说:“今天是周六,儿子会打电话来,手机不能没电。”


记者:张威

文字编辑:罗若兰 王钰淇  汤二田

编辑:黄新婷

审核:张汇玲  邓达

指导老师:张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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