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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晓风 2018-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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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饰》杂志2018年第4期介绍


方晓风《装饰》杂志主编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院长助理


设计介入乡村建设的伦理思考


设计与乡村

原本是没有很强关联的词汇

但随着社会的发展、经济的增长

现在越来越多地走到一起



设计介入乡村建设的热潮


如果说新一轮的乡村建设较之从前有什么变化,那么设计的广泛介入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之一。今天我们在考察乡村建设的时候,处处可见设计介入的影子,从建筑设计、环境设计、包装设计到服务设计、产品设计和系统设计,几乎设计的各个门类都投身到了这项事业之中,这无疑是可喜的现象。

1.摄影师拍摄的美丽乡村


考察当下设计介入乡村建设的案例,可以发现,不仅介入的设计门类不同,而且设计介入的方式也十分多元。从政府委托到乡民自主合作,从扶贫项目、公益项目到商业开发,甚至出现了大量的设计师主动介入的情况。要而言之,设计与乡村不再疏离了,设计的成熟使得设计需要寻找更为开阔的空间去实践、去实验,其中也不乏设计的责任意识和担当意识;乡村的成熟使乡村看到了设计的价值和力量,借助设计的力量,乡村的现代化转型可能更为顺畅。


继十八大发出了建设美丽乡村的号召,最高领导人以“望得见青山绿水,记得住乡愁”描述了一幅理想乡村的清晰图景之后,十九大进一步提出了建设新时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倡导精准扶贫,在 2020 年基本解决中国农村的贫困问题。目标明确,时间紧迫,使得中国的乡村建设问题成为社会上下热议的焦点。设计介入乡村建设,在这样的宏观背景下,既体现了正当性,也体现了必要性。然而,正当性和必要性并不必然导向好的结果。在一片火热之中,值得细细思量的一个关键问题是:

设计以何种姿态介入乡村建设?



 2-3. 关于乡村建设的探讨与实践,未来乡村案例



乡村建设中可能出现的价值误区


之所以提出这个问题,乃在于中国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中,乡村问题始终是社会关心,在不同历史时期都有很多具体的相关实践,但实践过程中不无偏差。偏差来自价值误区,因为现代化是以大规模工业化和城市化为特征的,农村作为一种传统的社会形态,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尤其在中国的城乡二元体系中,自觉不自觉地就形成了城-乡对立的两极,乡村成为愚昧、落后的代名词,城市化成为共同的价值目标。乡村建设往往带有权宜之计的色彩,重在改善生活。乡村是帮扶对象,而不能拥有独立的价值地位。中国三十多年的高速发展,创造了“中国速度”,城市化方面成就巨大,与之对应的则是中国的乡村受到的冲击也更为严重。在快速实现城市化的过程中,乡村是重要的资源输出地:物资、环境甚至人口,重经济、轻人文、轻环境的发展观,导致乡村的失血。

 

这种困局可以说是世界性的,许多发达国家都经历过相似的进程。相较而言,这个问题在中国显得更为突出,因为中国是传统的农业大国、人口大国、农业人口大国,我们的现代化进程又是在外力作用下开启的。这些都决定了中国的乡村发展不能照搬别国经验,而要摸索自己的道路。费孝通先生常说,农民问题、农村问题解决了,中国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费先生在 80 多年前,首次到江南地区的开弦弓村进行人类学调研,随后在英国出版影响深远的《江村经济》一书,点出了中国乡土社会的特殊性,并据此提出了在中国发展乡村工业的创新见解,这一成果被其导师评价为“人类学领域的重要创新成果”。费孝通先生的研究对思考中国当代的乡村建设问题仍然具有启发性。启发之一是乡村之于中国的重要性,启发之二是中国国情根植于乡村文化的特殊性,启发之三是解决中国问题的中国经验也是对世界的重大贡献。

 

回顾我们已走过的乡村建设路径,首先需要反思的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未能摆脱简单化的先进落后思维模式,把乡村看作一种落后的对象,甚至是以未开化的眼光去看待乡村。由此带来的建设手段就是以模拟城市的方式来建设乡村,很多村子热衷于道路硬化、村子的亮化、居住的楼房化、景观绿化等手段,更极端的是建设一批兵营式的小洋楼,以此显示农村的富裕。岂不知,这样的结果是丧失了乡村自身的文化特点,以城市的眼光来看也并不是好的结果,实则是一种乡村文化的自我否定,导致的结果是告诉人们乡村是差一点的城市。

 

我们经常还能看到的一种宣传是所谓“文化下乡”,把一些娱乐演出搬到乡村就成了文化下乡,更是把乡村视为未开化的蛮荒之地。类似于文化下乡,近年来也出现过为了去库存的“家电下乡”活动,把乡村作为一个销售不太好的产品的去处,其价值指向无疑是带有歧视色彩的。与之类似,也有不少设计师提出“设计下乡”,有些活动确实是出于非常好的愿望,并在客观上也促进了当地的经济发展,体现了设计的价值和作用,但“下乡”两字所体现的傲慢从根本上决定了这样的设计介入难有好的结局。居高临下的姿态导致不少设计是把乡村视为廉价的秀场,把乡村作为设计师的实验场,没有来由地把城市中无法消化的标新立异的东西,借着漂亮的口号,投放到乡村。更有甚者,以乡村建设为名进行变相的房地产开发,“乡村空间产权制度的不同以及更低的行政成本,为小规模开发提供了可能” [1]。

 

发展旅游也是乡村经济建设中的一项重要策略。旅游曾被认为是无烟工业,有百利而无一害,然而多年的实践告诉我们,其中也有值得警惕的误区。近年来,乡村游的确拉动了经济的发展,并且随着交通建设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古村落被开发成旅游地,本身不是坏事,旅游也是文化传播的重要路径。但不少开发者为追求短期效益,以都市综合体的万达模式来组织旅游地的商业业态。快则快矣,造成的结果是千村一面。村落的原生文化得不到展示和体验,千篇一律的旅游商品反而唱了主角,文化层面的破坏作用显而易见。长此以往,这样的旅游业难以得到可持续的发展。

 

3. 关于乡村建设的探讨与实践,未来乡村案例


以否定乡村价值的态度去从事乡村建设,其结果必然是破坏性的而非建设性的。不尊重所在地文化的设计,不可能是好的设计。而没有深入乡村进行扎实的调查与研究,凭着走马观花的到此一游,灵光一现,也不可能产生好的设计。可资对比的是贵阳西线工作室十多年来的乡村建设实践。在这个长期的过程中,他们与乡村文化互动,学习、研究西南地区乡土建筑的历史经验,并将学习的成果应用于实践,由此走向成熟和圆融的境地。工作室主持建筑师魏浩波先生谈及最初的体会是:“初到摆陇,米兰·昆德拉‘缺乏经验是人类生存处境的性质之一’ [2]那句轻飘飘的印刷体,竟真实地横在眼前。习惯于规范性、程序性、数据性操作的我们,面对这个敏感于身体知觉经验的古典村落,竟是一片茫然。” [3] 这种感觉是真实的,也是必然的,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即在于,乡村与大多数设计师成长的文化环境不是一回事。好在真正尊重乡村文化的设计师能敏锐地感受到,并将之转化为新的设计经验。

 


乡村的文化意义和价值回归


目前全球人口分布的状况是,城市人口略多于乡村人口,基本相当,但在学术界,针对乡村和都市的研究则完全不成比例。都市问题的研究占据了绝大多数,这反映了一个全球性的偏见,即人们普遍认为城市化是人类发展的大趋势,农村似乎只是历史发展阶段性的产物,因此得不到重视。即使长远的经济发展趋势确实如此,也不能忽视当下乡村所面临的紧迫问题。更何况乡村存在的意义,绝不只是经济学方面的。欧洲国家对农业和乡村的保护,既有经济安全、粮食安全的考量,也有保护文化多样性的目的。在美国,由于历史不长,许多乡村地广人稀,乡村文化也是作为城市文化的对立面出现的。


但这种对立不是先进与落后的对立,

而是意味着更开阔的空间,

更多的自由和独立,未经驯化的野性

和力量得以展示的地方,

是一种可供选择的生活方式。

 

4.《舌尖上的中国》在乡村的拍摄场景


乡村不是都市的剩余空间,经济上的贫困也不等同于文化上的贫乏。中国的乡村非但不是蛮荒之地,恰恰相反,在饱受冲击的现代化发展大潮中,乡村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是中国文化的根基所在。前两年热播并广泛流传的一部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讲述的是中国独具特色的饮食文化,细心的观众会发现,这部片子第一、第二季中三分之二以上的拍摄地是中国的乡村或小镇。其实,作为产业的饮食行业肯定是城市远较乡村发达,但作为文化载体的饮食,却不得不承认还是要去乡村探访。因为在那里,我们可以更强烈地感受到,那些食物不仅仅是用来吃的,而是联结着习俗、风土和人情。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饮食作为一种文化的力量才得以显现。

 

5. 欧宁参与的碧山计划对碧山村的一些老建筑进行了现代化改建


一位很有抱负和情怀的设计师叫欧宁,他选择了徽州的一个村子定居,把女儿的学籍都从北京迁出,一起落户徽州,显示了很大的决心。在当地年轻人春节返乡的时候,他组织他们一起商议,如何建设村子,希望他们回到家乡一起干,但结果是没有人追随他。这里显示了中国乡村建设中深刻的断裂,乡愁式的乡村情结无法打动流失的年轻人,他们已经失去了对乡村文化的认同感,也嫌弃乡村目前非现代化的环境,这个环境不仅是物理环境,还包括制度环境、社会关系的环境。由于大量年轻人的流失,越来越多的乡村变成空心村;与此同时,东部沿海地区的大量企业开始面临用工荒,空心村也没有办法再流出劳动力了。乡村失去了家园的意义,就必然造成这样的局面,其中潜伏着巨大的社会危机。

 

6. 碧山的两家猪栏酒吧乡村客栈,分别由清末民初建筑及老油厂改建


中国的乡村建设,既是经济问题,也是文化问题。诚如以费孝通先生为代表的一大批学者的研究成果所示,乡土社会是中国传统社会形态的重要特征,构成了中国传统的根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乡土不再,则传统必亡!只是从经济角度去看待乡村建设,难免失之偏颇,精准扶贫的含义也不能仅限于经济方面来思考。经济与文化是相互支撑的,乡村经济要得到可持续的发展,离不开乡土文化的支撑,文化才能塑造认同感。多元共存的文化生态才是健康的,单一城市化的文化生态体系是危险而不可持续的。乡村不是一个必遭淘汰的概念,乡土亦不是一种过渡性的形态。城乡共生互补才是整个中国文化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乡村既是我们家园的历史形态,也是当下与未来都不可缺失的一种文化形态,乡村同样是现代家园一种可供选择的选项。

 



新时代与家园的重构


习近平总书记早在主政浙江省期间,就提出了“绿水青山也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可谓高瞻远瞩。今年正逢中国改革开放四十周年,在经历了三十多年的经济高速增长之后,整个中国社会的面貌早已今非昔比,所面临的问题也大相径庭。早期的任务是解决温饱问题,当下则是满足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追求美好生活的需求。简单说,就是从物质丰裕走向更高品质的生活。新时代赋予了乡村建设新的可能性。所谓更高品质的生活,必然意味着从物质走向精神,从经济走向文化,在经济建设取得巨大成就的基础上,中国当代的文化建设成为迫切而意义深远的现实任务。文化自信不是一句空泛的口号,而是建立在文化认同基础上的一种深刻的文化自觉。在这样的形势下,我们思考乡村建设的策略就需要有清晰的文化立场。乡村建设的文化意义也不仅仅限于乡村,而是事关整个中国文化的大格局。这也成为当前设计介入乡村建设的重大前提,任何介入的价值导向成为必须慎重思考、判断的预设问题。

 

乡村作为家园的一种形式,不意味着对传统的固守和拘泥。传统的乡村价值体系在新时代的背景下需要得到认真的梳理,并在此基础上有所扬弃。比如,中国传统的乡村是熟人社会、乡情社会,其转变是必然的。在现代化转型的过程中一定是走向法治社会,不惟经济形态要变,制度意识也要增强。但乡土意识要保留,乡土意识也可理解为根脉意识,既是对生命和土地的尊重,也是一种强烈的文化感情。现代化与乡土意识并不构成一对矛盾,没有乡土意识,将无法阻遏乡村人口的流失,最终无法维持乡村的形态,更遑论建设了。

 

作为传统的农耕文化大国,中国拥有庞大的农业人口,乡村经济形态的转变也是必然的。但一味以大工业化的思路来指导乡村经济转型,也难免走入歧途。中国的乡村在历史上就形成了农业加手工业的小农经济形态,完全可以在现代技术的配合下实现现代农业加现代手工业的有效整合,夯实乡村建设的经济基础。对一定程度的小农经济,有所保护和鼓励,保障个体农民的利益。设计介入在乡村经济转型的过程中正好可以大有作为。从另一个角度讲,新时代乡村建设为设计提供了一个无比开阔的空间。

 

中国的悠久传统锻造了一个具有鲜明特色的乡土审美文化体系,注重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一个个优美的传统村落空间体系就是这种审美传统的最好反映。在这个体系中,包含了众多实践智慧,关乎资源的有效利用、朴素的生态技术和观念、可持续的生产体系,等等。这些内容构成了丰富而生动的乡村文化场景,对于在工业化体系下成长的人们来说,无异于打开了看待世界的另一扇窗。因此,传统村落不仅是一批物质遗存,体现了物质形态的美,也是值得今人学习并有所继承、有所阐发的宝贵文化资源。

 

世界各国所走过的现代化、城市化的路程告诉我们,乡村不是一种必遭淘汰的概念,在现代化的体系中,乡村与城市一样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城乡互补共生才是对两者关系的正确理解。这也提示了在设计介入乡村建设时,应多从这个城乡互补的价值体系中定位新时代的乡村发展,在差异化中凸显乡村的价值优势。

 

7.2017 年 11 月,笔者在尼日利亚非洲文化艺术节上看到的艺术和设计作品


2017 年 11 月,笔者去尼日利亚参加世界室内建筑师联盟大会,同时参加了非洲文化艺术节的活动,看到了很多非常出色的艺术和设计作品,既有现代意识,也保留了浓重的非洲气息,具有鲜明的本土文化气质。(图 7)经过交谈,得知这批作品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非洲本土艺术家和设计师的作品,这给我们一个启示:真正原创的好作品一定是由这片土地的主人创造的,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最深刻地理解这里的文化。乡村建设的核心问题还是人的问题,我们必须让乡村重新成为家园,让年轻人重回乡村。外部输血式的介入,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让人口回流的重要前提是,我们要致力于减少甚至消除城乡之间的制度性落差,构建乡村的现代化基础设施,不仅实现乡村在物质层面的现代化,同时实现文化环境的现代化。

结语


 8. 罗中立的油画作品《父亲》


20 世纪 80 年代,画家罗中立的作品《父亲》震惊画坛,成为中国美术史上一个重要节点。(图8)画家以画领袖像的方式,将焦点放在了一位普通农民身上,激发了广泛的共鸣,也是文化上的一次苏醒。今天面对乡村建设的问题时,我们仍要抱持这种尊重的态度,才能走上正确的道路。乡村不是进化史上的一站,乡村是家园的一种形式,是一种可供选择的生活方式。


唯有尊重乡村的文化,

才能实现乡村可持续的发展。

我们欢迎更多的社会力量投入乡村建设,

但希望大家心怀尊重,

以审慎的态度,精准介入,

不辜负我们伟大的传统以及美好的山河。



来源:《装饰》杂志2018年第4期特别策划“设计·扶贫”

作者:方晓风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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