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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华南丨从醉狂到醉卧——中国酒精神的演变脉络

中国哲学与文化 


从醉狂到醉卧

——中国酒精神的演变脉络

文 / 贡华南

摘要

醉的现象普遍存在于各种文明中,并为不同文明所理解、规定与塑造。在中国,悠久的文明史赋予了醉以多样的精神内涵。随着时代思潮不断演进,醉的观念在断续中隐然成型:商周至汉,醉狂是常态,酒醉从神圣性剥落为单纯的欲望嗜好;汉以后,醉卧成主流。随着味觉思想在中国思想中确立,饮酒成为饮者的思想方法,“醉卧”成为酒民们自觉向内的精神探索活动,其神圣性得以一定程度的复归。醉狂向外攻击,与世界对立;醉卧不干物,内外和顺。醉卧者拒绝在世俗社会中确立自身,向安静恬淡醉乡的自觉趋近显示其超越尘想追求。在这个过程中,身体被规训,软弱无力,以至于不再站立与施为;心无思虑,却陶然、秩然而不死寂。向醉卧的演进彰显出中国人内敛、内转的文化心理,抑制住酒的冲击力却也使醉者血性难再。

关键词

 醉 ; 醉狂 ; 醉卧 ; 中国酒精神

作者简介

贡华南,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教授,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一  醉 狂 而 迷

二 醉 乱 而 治

三 醉 乡 淳 寂

四 从“醉乡”到《醉乡日月》

五 醉 不 足 虑

酒对人来说既是兴奋剂,也是安眠药。在特定文化中,酒的这两个面相很少被同时强调与凸显。常见的是,这种兴奋剂被利用、发挥到极致—醉而喧嚣、吵闹、狂乱、攻击。狂欢威胁秩序,包括内在的秩序—理性,与外在的秩序—礼仪。以不断升腾、突破为特性的酒总爱四面出击,因此也处处树敌。古希腊酒神狄俄倪索斯如此,中国礼乐文明中,醉也总是与喧嚣、吵闹、狂乱联系在一起。具体说,汉代之前的醉被视为礼法之敌,迷狂是其基本表现。陷入沉迷之中的自我疯狂膨胀,不断向外延展自我的边界而与他人对立:醉者攻击外物与外在秩序,他所追求的是自我的彻底释放与投射。醉狂导向“乱”,它表征着的是醉者与内外秩序的对立。汉代之后,醉卧成主流。醉酒时安静、内敛,并趋向与现实对立的醉乡。醉卧打碎限制生命的种种界限,打通并实现天地万物一体。醉卧展示了天地人物平等的秩序,它彻底超越视觉,而归往味觉思想。后世能够包容醉者,以“路有醉人”来夸耀治功,显然与醉卧的精神特性有关。返回内心寻求齐物与逍遥,以此实现人与世界的终极和解,较之老庄,醉卧者对世界更悲观。醉卧者自我消磨,颓靡自晦,无干于物,而为世所容。在士人醉卧之风吹拂之下,民众醉的方向也逐渐被引领至于安静地寝卧。醉乡收敛了酒的锐气,助中国酒精神深深内敛。


一  醉 狂 而 迷


人类早期酿酒技术水平有限,所酿出的酒与自然界粮食水果自然发酵而获得的酒无异:自然发酵、糖化而得甘酒。在香料有限的远古,甘酒难得,人们感觉也敏锐。甘酒给人留下的美好记忆刺激起人的欲望,饮者被牢牢抓住。摆脱甘酒迷人力量,此非常人所能。传说大禹曾饮甘酒而发警世之言:“昔者帝女(令)仪狄作酒而美,进之禹,禹饮而甘之,遂疏仪狄,绝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禹贤能而拒斥享受,唯恐在美酒中失去自我。禹的预言表明他已经感受到甘酒的力量—占有且能改变人的身心。这个预言屡屡成真,而使这个预言第一次应验的是羲和。

在中国远古神话中,羲和最早的角色是“日母”。《山海经·大荒南经》载:“东南海之外,甘水之间,有羲和之国。有女子名曰羲和,方日浴于甘渊。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十日由羲和所生,羲和为“日母”,掌管日月运行、天时历数。羲和以明了日月运行为本职,按理说,她应该具有强大的自制力,时刻保持清醒。但在与酒相遇后,其人被酒改变,也被酒控制—沉湎于酒,失德失职而不明天象。《书·胤征》对此有记载:“羲和废厥职,酒荒于厥邑……羲和颠覆厥德,沉乱于酒,畔官离次,俶扰天纪,遐弃厥司,乃季秋月朔,辰弗集于房,瞽奏鼓,啬夫驰,庶人走,羲和尸厥官罔闻知,昏迷于天象,以干先王之诛。” 日月运行乃人类作为之秩序指南,羲和之职责是严守晦明秩序。酒荒酒乱首先乱的是日月晦明秩序,同时也扰乱了人类自身的秩序。主管日月晦明之序的羲和本与酒乱对立,但其自身却被酒打败,也使人类正常作为的秩序被败坏。日母羲和—日神—败于酒,失职被征伐,大禹的预言成真。相应,其地位发生巨大变化。这在战国时代的作品《离骚》中有反映:“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 王逸注:“羲和,日御也。” 许慎亦曰:“日乘车,驾以六龙,羲和御之”。“日御”即为太阳驾车者。从“日母”到“日御”,羲和地位的下降源于酒荒而迷失秩序。这表明,在中国文化中,日神并非酒之敌手。

酒甘美,刺激欲望,让人享受。象征节制、秩序的远古日神难逃于酒,世间凡人更难摆脱甘酒巨大吸引力。比如商纣王纵情于酒,朝纲紊乱,以至灭国。这在西周的各种文献中都有反映,如:

文王曰咨,咨女殷商。天不湎尔以酒,不义从式。既愆尔止,靡明靡晦。式号式呼,俾昼作夜。(《诗经·大雅·荡》)

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罔爱于殷,惟逸。(《周书·酒诰》)

文王、周公指控殷纣王的罪责之一就是沉湎于酒,没日没夜,嚎叫乱呼,荒于政事,天下遂乱。酒荒对于臣民来说也是个问题,一方面会沉迷于酒(酒精依赖)而荒疏正事,另一方面就是会引发“醉乱”的问题。在酒的作用与控制下,心理、精神不再凝聚。身体挣脱精神的指引,整个人的言行则逸出秩序之外。

周公制礼作乐以整顿周初社会秩序,饮酒也被纳入礼乐制度之中。酒之甘美不当属于人,崇高的神才配得上享受。礼乐允许祭祀时代表神尸的工祝醉酒,这赋予醉酒以鲜明的神性。后来,周王宴请诸侯,也允许宾客醉酒,醉酒神圣性依稀显现。总体看,在祭祀祖先、周王宴饮等庄重场合,醉酒可控,大体不会出什么乱子。但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宽容醉酒风气一起,放纵早晚必至。至西周末年,幽王沉湎于酒宴,上行下效,时人热衷宴饮,多失礼败德之行。《宾之初筵》形象刻画出当时群饮醉乱丑态:“宾之初筵,温温其恭。……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仙仙。……曰既醉止,威仪怭怭。是曰既醉,不知其秩。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乱我笾豆,屡舞僛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邮。侧弁之俄,屡舞傞傞。……彼醉不臧,不醉反耻。式勿从谓,无俾大怠。匪言勿言,匪由勿语。由醉之言,俾出童羖。” (《诗经·小雅·宾之初筵》)在大射宴饮中,宗子与族人饮酒,“醉”被理解为族人之间“亲近”的标志,所谓“不醉而出,是不亲也。”早先天子于诸侯“不醉无归”之仪在春秋时期已经下落至族人间。失去庄严肃穆氛围的宴饮很快变成狂欢之所。醉的表现之一是起舞:初醉“屡舞仙仙”,甚醉“屡舞僛僛”,极醉“屡舞傞傞”。醉后满场大嚎大叫,胡言乱语。个个衣衫不整,威严扫地。那些不醉之人随时被羞辱(“不醉反耻”)。颠倒秩序,亵渎神圣(“乱我笾豆”),狂欢而乱,成为酒醉的标志。

在礼乐制度下,以分判差异为本质的“礼”一直主导着以和解差异为主要功能的“乐”。它们对于酒,前者极力规训,后者频频示好。“酒”与“乐”因追求、表达快乐(“乐”)而结盟,共同对抗“礼”。“礼”被不断打击,礼乐制度自内裂开缝隙。在此境况下,“乐”不得苟免,“酒”则坐享其成。


二  醉 乱 而 治

春秋时期,醉酒而乱已经成为一个社会问题。齐桓-管仲引领形名事功潮流,其个人嗜好、生活方式也成为诸侯竞相仿照的对象。齐桓公“好酒”,晋文公、楚庄王、吴王夫差、越王勾践等春秋霸主亦皆好酒。好酒推动了个人欲望的伸展,在五霸引领下,效率原则、功利原则与欲望原则相结合,形成了不同于礼乐的新的形名思潮,并在意识形态领域逐渐取代了礼乐。当人们接受新时代的形名思潮,酒醉促使礼乐崩坏,而“礼崩乐坏”反过来又助长了醉乱,“乱”也成为酒醉的鲜明特征。

在视觉-形名思潮中,醉酒的神圣性被消解,仅仅被当作人的欲望、嗜好。“欲”被满足则会向更多更远处再“望”,酒醉则一次又一次打破外在界限,二者内在合拍,使酒醉再次成为思想问题。老的礼乐思想退潮与新的形名思想上位,这是诸子共同的思想境域。对于欲望原则的表现之醉酒,诸子也从自身思想出发多有回应。老子反对欲望原则(“见可欲”),他尽管没有将“醉酒”主题化,但 “五味令人口爽”(《道德经》第十二章)明确表达出对醉酒的批判。孔子积极地在“仁”与“礼”统一的基础上试图解决醉乱问题。他提出“不为酒困”(《论语·子罕》)说,表达了对醉乱的深深警惕。值得注意的是,孔子并没有因为酒乱而禁止饮酒,他一方面倡导饮酒要遵循饮酒“礼”,另一方面,他主张将酒控制在各自的酒量范围之内。此即他所谓“唯酒无量,不及乱。”(《论语·乡党》)“不乱”既包括“不乱志”,还包括“不乱血气”,以及“语言错颠,容貌倾侧”。以醉为节,以不乱为能,这就将饮酒交给了每个个体。依据各自理性(“知”)的力量就可以避免“醉乱”,这显示出孔子对人性的信赖。

普通人往往抵挡不住酒的诱惑,孟子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批评这类行为:“乐酒无厌谓之亡。”(《孟子·梁惠王下》)沉湎于酒,费时败事,“亡”即“乱”。庄子并不反对饮酒,但他注意到了“以礼饮酒”的后果。“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大至则多奇乐。”(《庄子·人间世》)在他看来,饮酒是为了作乐。饮酒作乐以至于醉会使人迷失自我与世界,会冲击、打乱“礼”所代表的秩序。因此,以“礼”约束饮酒并不可靠,其最终结果必然是“乱”。庄子不相信人皆有仁义之性,对于孔子所谓的人的自制力也不抱希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酒醉乱礼,却能让人“神全”(《庄子·达生》)。

不管是将酒乱作为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还是一个值得期待的修行,“醉乱”无疑已经成为春秋战国思想家重视的问题。

高祖年轻时饮酒常醉,醉斩白龙传说乃远古神圣性之时代回响,其底色则是狂放的革命精神。得天下后,却患群臣醉酒而乱,不得不以礼乐节制之。史载:“汉五年,已并天下,诸侯共尊汉王为皇帝于定陶……群臣饮酒争功,醉或妄呼,拔剑击柱,高帝患之。”醉酒之后突破位分界限,乃至妄呼拔剑,这些狂乱之举合于不畏强暴,抗击暴秦精神,但对于意欲平定天下、重建秩序的汉王朝则是个威胁。随后,高祖采纳叔孙通建议,糅合秦仪与古礼,制作新的礼仪,并让群臣习礼,特别是饮酒礼。在皇权威逼下,群臣醉乱问题很快解决。史载:“至礼毕,复置法酒。诸侍坐殿上皆伏抑首,以尊卑次起上寿。觞九行,谒者言‘罢酒’。御史执法举不如仪者辄引去。竟朝置酒,无敢欢哗失礼者。”周初为解决醉乱而制作的礼乐虽充满了禁止性规定,但其实质却是柔性的。汉所制作的新礼仪以国家权力为支撑,其执行过程中设有硬性执法者,对饮酒的管控却是明显加强。新礼仪之制作与强力推行,把酒的精神牢牢控制,放纵了数百年的醉狂而乱问题自此被强力收治。

当然,汉初自上而下的礼仪制作与推广还只限于朝堂,朝堂之外,人们饮酒仍然狂放。比如,“文景之治”期间,奉行休养生息路线,曹参等人在自家后园饮酒,亦是热闹喧哗。其间,民间一直流行着饮酒狂欢风俗,比如蜡节狂欢。蜡是每年年末由国家发起的节日。其内容首先是祭祀农神(“先啬”与“司啬”)等八位神祇,然后祭祀“猫”(食田鼠)、“虎”(食田豕)等有益农耕的几种神灵。祭祀时,会咏唱着祝词:“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礼记·郊特牲》)祭祀结束,不再征劳役,民众可以休息。饮酒狂欢开始。

蜡是古老的节日,蜡节饮酒狂欢也是古老的传统。《礼记·杂记下》载子贡观蜡,而对“一国之人皆若狂”现象难以理解。孔子理解蜡节时举国皆若狂,在他看来,“若狂”只是非常态—弛的表现,此乃人性之不可免。所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醉狂”无视,甚至蔑视现存秩序,因此,周秦以来人们反对“醉”、惧怕“醉”。这个观念影响深远。如:“亮之治蜀,田畴辟,仓廪实,器械利,蓄积饶,朝会不华,路无醉人。”诸葛亮熟知历史,了解醉狂而乱对秩序安定意味着什么,故他将有无“醉人”视为社会治理成败的一个重要尺度。

汉武独尊儒术,开始自上而下地以礼仪约束、改造日常生活。以礼饮酒,狂欢节不再狂欢,饮酒逐渐走向沉默。比如,周泽“一日不斋醉如泥”,蔡邕则醉卧路上而被称为“醉龙”。


三   醉 乡 淳 寂

有学者考证“醉如泥”曰:“南海有虫,无骨,名曰泥。在水则活,失水则醉,如一堆泥然。”“泥”为无骨之虫,“醉如泥”意思是烂醉无骨,只能卧倒而不能站立。醉后躺卧,不再疯狂地威胁、攻击秩序,包括内在的秩序—理性,与外在的秩序—伦常名教,这与礼教长期对身心的约束显然分不开。不断升腾的酒力从此由向外的扩张转向了内在精神世界的开拓。

如我们所知,直立行走让人变高,让处于面部顶端的眼睛能够看得更远,也让人区别于其他动物。人们在人群中生活,也需要在人群中自我确立。“立于礼”,或“立于……”,使人脱离自然界。正常的直立者、昂首者的眼睛在五官中居于最高处。但是,垂首者的眼睛被压低,耳高于眼,“听”优先于“看”。一饮而尽的饮者的口舌能够高于耳目,如此重复,酒局中的口舌最终会压倒耳目。醉则使五官回到地面,当然也使眼睛与大地泯合。醉让人忘记使人能在人群中自我确立的“礼”,让人不再直立,而是让人卧倒,贴近大地。

汉魏时期,普遍推行名法之治。礼教轰然倒塌,“礼”不立,人们也不再追求“立于礼”。苦于强权而愤世嫉俗者更甚,结伴遨游酒国。或许是礼教长期约束改变了向外伸张的心理结构,这些成群结队醉酒者醉后不再妄呼拔剑,而是纷纷安静地卧倒、沉睡。在味觉思想逐渐在中国思想中确立的境域下,原本在视觉-形名思潮中被当作欲望的口舌活动也逐渐成为饮者的思想方法。饮酒而醉成为酒民们自觉向内的精神探索活动,新的精神家园—醉乡在逐渐生成。“醉如泥”“醉卧”不再是空洞的虚无,而是精神的自由翱翔与快乐释放,醉酒的神圣性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复归。

古希腊有酒神,后世发扬之,而有酒神文化。中国被尊为“酒神”者,乃善酿酒者,其影响并不大。真正对中国人的精神具有重大影响的是“醉乡”。醉乡为中国独有的精神世界。“醉乡”概念虽由隋末唐初王绩提出,但王绩也坦承,阮籍、陶渊明都曾在醉乡游过。

事实上,竹林时期,不少名士本身有丰富的醉卧经验,比如阮籍常醉眠在邻家酒妇之侧,“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醉卧时不再有实际的肢体行动,也不再能够对周遭显示有倾向的态度与意见。因此,阮籍可以一醉六十日而拒文帝求婚。王忱连月不醒,使自己沉浸于内在的身心而对外无视㉟。

另一方面,他们也在积极摸索、构建理想的酒国。比如刘伶在《酒德颂》中以大人先生精神构建的新世界:“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天地万期、日月八荒与世俗同,但大人先生能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以“日月”为“扃牖”,以“八荒”为“庭衢”。“以……为……”涉及人对世界的看法的转换,其中不仅有视域的转换,更有精神的自觉建构。在这个精神世界中,没有礼法等人为约束,也没有任何自然的险阻。大人先生在此自由畅通,完全可以随“意”所之。当然,对于大人先生来说,其“意”之所在首先是饮酒—随时捧罂承槽、衔杯漱醪、奋髯踑踞、枕曲藉糟。动饮酒、静饮酒,醉则进入新世界。在这个新世界中,醉者无思无虑,却其乐陶陶,随时醉倒,醒亦如醉(“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醉者以醉酒沉静应对贵介公子、缙绅处士的凶猛攻击,后者倒似不断向外攻击、破坏的醉狂(“奋袂攘襟,怒目切齿”)。

酒国安静,与充满是非纷争的世俗正相对。对于这一点,魏晋人多有体贴之言。如:“酒,正使人人自远”(王光禄),“酒正自引人着胜地”(王右军)。“自远”是自己主动远离俗世,“胜地”乃超越喧嚣俗世的酒国。

陶渊明不仅饮则醉,而且醉则卧眠。陶渊明的“醉”是内敛的、安静的,与人饮,自己先醉便直言“我醉欲眠,卿可去。”没有狂躁的醉话,没有狂乱醉行,他乘醉而眠,安静如处子。陶渊明对醉具有高度精神自觉。他“对酒绝尘想”,自觉将饮酒作为思想方法,将醉与醒对立,力斥醒而坚定地以酒走向醉的世界—酒、琴、诗、任真、称心、园田、淳朴、闲为其主题词,“无车马喧”是其常态。醉的世界不再是刘伶所设想的、完全由主观态度(以……为……)构成的世界图景,它更贴近日常生活,更像自家田园。

魏晋南北朝饮者对酒乡胜地提出了多种多样的设想㊷,在此基础上,王绩“醉乡”概念也自然涌出。

醉之乡,去中国不知其几千里也。其土旷然无涯,无丘陵阪险。其气和平一揆,无晦明寒暑。其俗大同,无邑居聚落。其人甚精,无爱憎喜怒,吸风饮露,不食五谷。其寝于于,其行徐徐,与鱼鳖鸟兽杂处,不知有舟车械器之用。昔者黄帝氏尝获游其都,归而杳然,丧其天下,以为结绳之政已薄矣。降及尧舜,作为千钟百壶之献,因姑射神人以假道,盖至其边鄙,终身太平。禹汤立法,礼繁乐杂,数十代与醉乡隔。其臣羲和,弃甲子而逃,冀臻其乡,失路而道夭,故天下遂不宁。至乎末孙,桀纣怒而升其糟丘,阶级千仞,南面向而望,卒不见醉乡。武王得志于世,乃命公旦立酒人氏之职,典司五齐,拓土七千里,仅与醉乡达焉,故三十年刑措不用。下逮幽厉,迄乎秦汉,中国丧乱,遂与醉乡绝。而臣下之受道者,往往窃至焉。阮嗣宗、陶渊明等十数人,并游于醉乡,没身不返。死葬其壤,中国以为酒仙云。嗟乎!醉乡氏之俗,岂古华胥氏之国乎,何其淳寂也如是?

“醉乡”远离现实世界,既无礼乐仁义,也不用名法刑罚。它是一个平坦浩荡之地,气候也宜人。醉乡之人超越凡俗,其言行举止齐一,独来独往。每个人生命饱满,精力旺盛,有以自守而不为内外所改。安闲自在,远人而与禽兽同处,故不用机械、不生机心,无嗜欲,亦不需五谷。如果说陶渊明的醉的世界还有人伦(比如“父子”“朋友”),那么,在醉乡中,“人”已然隐没于天地之间、万物之中。醉乡齐整,位不得设,名不得起。醉乡富饶,却无货利。无货利,人无由争,故醉乡淳寂。

“醉乡”营造初成,便吸引无数士人造访、游居。如刘禹锡(“君酒何时熟?相携入醉乡”)、权德舆(“日暮归鞍不相待,与君同是醉乡人”)、白居易(“早晚相从归醉乡,醉乡去此无多地”)、李贺(“芳草落花如锦地,二十长游醉乡里”),等等。“醉乡”离俗世甚远,于醉士则近在咫尺。“醉”而陶陶然,昏昏默默则可入也。

理想本身包含着规范。饮酒而归往“醉乡”,醉者则会停止与现实计较,暗示、引导自己的身体屈从心之所往。“醉卧”“醉如泥”于是理所当然地成为文士们喜闻乐用的味觉词语。


四  从“醉乡”到《醉乡日月》

醉乡最大的特征就是世间难得的和平安宁:内心宁和,彼此无争;神人冥契,人禽不相胜。王绩其人,以“无功”明世,慕“五柳先生”而自称“五斗先生”。他以酒德游于人间,“往必醉,醉则不择地斯寝矣,醒则复起饮也。”醉可以全身,可以遂性,可以保真,为一价值自足的独立世界。醉之迷人处,在其保留了人性之素朴与世界之纯净。更重要的是,“醉乡”代替了天庭、西天,成为人们希望之所在与自觉归往之所。

在王绩的“醉乡”中,饮者独来独往,不生喜怒哀乐情绪,无日月之晦明,故无惊诧怪异之纷乱。但是,让饮者舍弃世俗生活,甚至完全避开人世,断绝与人群之往来,这对绝大多数人并不现实。有些学者,一心向往“醉乡”,却着眼天下饮事,自下而上规范饮酒,逐渐引导饮者归于醉乡。皇甫松的《醉乡日月》立意即在于此。

皇甫松《醉乡日月》三卷已经散佚,现在只留下《序》。就题目看,皇甫松是在筹划过醉乡的日子,这已经与王绩所设想无晦明寒暑的醉乡异趣了。其《序》曰:

夫以酒德自怡者,莫若负壶云岩,长歌林莽。希夷陶兀,混浊百年,斯上士之为醉也。其或友月朋风,吟烟笑露。资欢于杼轴之境,取胜于征引之场。追傲逸于古人,求舒适于当代,斯中士之为醉也。其或节以丝簧,程以袂舞。焰红烛于春夕,飘翠袖于香筵。以律度为高谈,以风标为上德。含妍吐艳,拂雾萦烟,此下士之为醉也。然而九土英华,五陵豪杰,纵横攘臂,络绎服膺。竟蒙倏忽之心,争牵浑沌之窍。眠瓮者嗤为朴陋,搦管者目曰迂儒。于是以上士中人之风,拂尽于罇爵矣。既而六音靡靡,九酝泠泠。傲云山为外人,愿罍杓为剩物。含犀露玉之党,悬缨拖紫之群,联襟而媚新声,接舞而趋艳曲。虽有清真雅士,肮脏高人。亦舍方而就圆,盖彼众而我寡。呜呼!十二年之内,天下翕然同风。酒德之衰,有一于此。余坐当罇罍大会之日,丝簧竞溃之时。蓬在麻中,何暇偃蹇。顷居清洛,欢多徇人。岁月既滋,颇有瑕颣。嫉其为下士之醉,又不能绝利一源。上下相蒙,巧拙相混。昔窦常为酒律,与今饮酒不同。盖止迟筹,寻弃于世。余会昌五年春,尝因醉罢,戏纂当今饮酒者之格,寻而亡之。是冬闲暇,追以再就,名曰“醉乡日月”。勒成一家,施于好事,凡上中下三卷。

皇甫松将醉士分为三个层次:上士之醉、中士之醉与下士之醉。上士之醉接近王绩的醉乡理想,比如,在山水间独饮,直抵混沌之境,以醉泯灭一生一世。中士之醉为创作锦绣文章获取灵感而在清风明月、烟霞云露间醉饮。其立意或高雅,但其醉或为雅趣,或为高名,已然自觉不自觉出离了王绩醉乡混沌之境。下士醉在人群中,饮酒与丝竹歌舞为伴,奢侈喧嚣,纯粹为感官享乐耳。他们自认所谓的英华豪杰之饮,仗酒撒野,发狂闹事。更有甚者,他们虽在饮酒,心里却不认同醉。一方面,他们昭昭察察,心思精明,热衷世俗名利;另一方面,他们远离醉的精神,而嗤笑、抨击醉士。皇甫松恨酒德之衰,疾下士引导酒风,故作《醉乡日月》,以期折当世酒风返回醉乡混沌之境。

从陈尚君所辑散佚的《醉乡日月》来看,皇甫松重点放在将下士之醉提升到中士之醉。他要做的就是制止酒席中“以言笑动众,暴慢无节,或叠叠起坐,或附耳嗫语”等杂乱而影响欢情行为,以及“争强交恶,狂如祢子,夺若灌侠,惟口起羞,声闻于外”等沉酗纷喧的酗客狂徒。为此,筵席上需要选择所饮之酒、所对之徒,以及合适的下酒菜与酒器,明确宾主,设立明府、录事,制订并严格执行酒令,监督、纠察不法之徒,驱逐害群之马,等等。不难看出,皇甫松以酒律保证酒欢醉宜,其实质是消除醉乱,使无序归于有序耳。但是,即使规范饮酒过程能够成功,这能够保证饮者顺利进入“醉乡”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王绩构造的“醉乡”,其精神实质归于道家。如我们所知,除了《庄子》欣赏“醉者神全”(《庄子·达生》),文子对“醉”也极尽向往之意,比如:“通于大和者,暗若醇醉而甘卧以游其中,若未始出其宗,是谓大通。”(《文子·精诚》)最高修行境界“大通”被形象地比拟于“醇醉”而“甘卧”,可见“醉”在文子心目中属于美好。后世思想近于道家者也多追求“醉”,比如傅奕:“奕生平遇患,未尝请医服药,虽究阴阳数术之书,而并不之信。又尝醉卧,蹶然起曰:‘吾其死矣!’因自为墓志曰:‘傅奕,青山白云人也。因酒醉死,呜呼哀哉!’其纵达皆此类。注老子,并撰音义,又集魏、晋已来驳佛敎者为《高识传》十卷,行于世。”傅奕不相信医药,不相信阴阳数术,也不相信佛教理论。他喜好并精研老子,把身家托付于酒。唯有此精神关怀取向,才能真正通达“醉乡”。

“醉乡”是具有特定精神品质的精神殿堂,它不仅为醉者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也丰富了醉者的精神生活。在醉泥中不仅富含生机,也充满了解脱之希望。对于普通人来说,醉酒亦有妙用:可以打发时间,也能够慰藉着卑微的灵魂。简言之,醉的世界价值自足。韩偓的《醉着》形象地描画了醉的世界:“万里清江万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烟。渔翁醉着无人唤,过午醒来雪满船。”“醉着”点明其所刻画的世界是醉的世界。清江清澈,蓝天浩渺,上下晶莹剔透,举头可见“万里”,近观却依稀有人:村落桑柘围绕、炊烟袅袅。这表明,醉中亦有勃勃生机与生意。醉者避开了嘈杂的世人,午后,自然醒来,满船雪、满江雪、满天雪。在醉的世界里,原本参差不齐的江、天、人、物在雪中齐一,也在醉中齐一。这个由醉打开、由醉开显的时空可以说是韩偓构造的“醉乡”。如果说渔翁之醉还夹杂着韩偓的想象,那么,韩偓所描摹的道长醉酒则显示出他对醉的精神自觉。“齿如冰雪发如黳,几百年来醉似泥。不共世人争得失,卧床前有上天梯。”道教有通过饮酒修炼的说法,他们饮酒有其自觉性。孙仁本道长长期醉酒,却能够保养青春之体。更难能的是,他通过醉酒遗世独立—不与世人相争,并且以醉保持着超越之境。醉有着通“天梯”之神效,这表明,道长对醉始终有精神自觉。

由于“醉乡”鲜明的精神格调,故在唐宋,不仅佛家对其采取排斥态度,儒家对其也殊无好感。比如韩愈在《送王秀才序》中坦言:“吾少时读醉乡记,私怪隐居者,无所累于世,而犹有是言,岂诚旨于味!……吾既悲醉乡之文辞……”(56)韩愈本人饮酒,也常醉。他对于“醉乡”虽不能接受,却也包含几分同情。宋代儒者辟佛老,直接将“醉乡”“佛国”并立,将二者视为仁义之敌,痛斥而贬抑之。比如范镇,他不饮酒,同时反感佛教。他曾言:“曲糵有毒,平地生出醉乡;土偶作祟,眼前妄见佛国。”范镇将“醉乡”与“佛国”作为两个并立的虚妄加以辟斥,这个态度在宋儒具有典型性。众所周知,理学家大都不敢醉,明代心学家陈白沙、王阳明虽敢“醉”,其“醉”指向万物一体而不是万物一齐。但他们同样不取“醉乡”。盖其深知“醉乡”与“大同”“小康”不两立也。


五  醉 不 足 虑

秦汉时期,祭祀八位农神的“蜡祭”与祭祀先祖的“腊祭”合二为一,放纵饮酒习俗逐渐被规训。随着佛教传入,释迦牟尼腊月初八成道纪念日与腊祭合一,游行、醉酒狂乱被彻底清洗干净。“社日”是保留下来为数不多饮酒娱乐的日子。“社日”起源很早,一般在立春、立秋后第五个戊日。但周代、汉唐各代“社日”的具体日期各不同。据说,社日祭祀用的酒可治疗耳聋,故大家都会争相饮,醉者相应也很多。唐代王驾的《社日》诗最有名:“鹅湖山下稻粱肥,豚栅鸡栖对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 陆游社日相关的诗更多,如《代邻家子作》:“扶得吾翁烂醉归”,《社鼓》:“饮福父老醉,嵬峨相扶持”等。范成大也有类似诗句:“社下烧钱鼓似雷,日斜扶得醉翁回。”社日庆祝,会敲锣打鼓,相当热闹,在此氛围中饮酒容易醉。值得注意的是,社日普遍醉酒,却不闹事。其原因在于,社日醉酒的大多是老年人。老年人气衰力微,狂气早已不在,醉倒往往需要家人搀扶回去。

醉卧将醉的问题留给了饮者自身,也将饮酒带来的社会问题最小化。基于此,人们对醉的态度也逐渐由拒斥而转为宽容。自太祖起,北宋皇帝总是鼓励或带领群臣饮酒(62)。在此风气下,饮酒被视作人之常情。比如,周起“尝与寇准过同列曹玮家饮酒,既而客多引去者,独起与寇准尽醉,夜漏上乃归。明日入见,引咎伏谢。真宗笑曰:‘天下无事,大臣相与饮酒,何过之有?’”对于大臣来说,“醉”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要不误事、不闹事,大醉亦无妨。基于此,宋孝宗一改秦汉将“路无醉人”视作政绩思想传统,而径以“街上多有醉人”自夸。他说:“街上多有醉人。朕得百姓欢乐,虽自病亦不妨。”(64)买酒需要经济支撑,常醉多醉表明民众能够买得起酒。街上多醉人表明百姓生活富裕,也一定程度上显示百姓欢乐情态。在此意义上,“路有醉人”恰可视为“圣政”的一个表现。对于个别人醉言醉语,宋孝宗也相当宽容。《宋史》记载:“(陈亮)日落魄醉酒,与邑之狂士饮,醉中戏为大言,言涉犯上。……事下大理,笞掠亮无完肤,诬服为不轨……帝曰:‘秀才醉后妄言,何罪之有!’画其牍于地,亮遂得免。”孝宗不以醉后狂言为事,颇明醉理。这也曲折反映出,世人醉后已经普遍安静,醉乱不再成为社会问题。

女真风俗本彪悍,醉后常乱,但其快速汉化也使其快速解决醉乱问题。比如,金国开创者金世祖醉悔而不饮:“尝乘醉骑驴入室中,明日见驴足迹,问而知之,自是不复饮酒。”这为金国统治者做了表率,其间尽管有金熹宗因失嗣而酗酒妄杀,但金代皇帝总体上对酒非常节制。金世宗可以说具有代表性,他往往象征性地在节日饮酒,并且饮而不醉。可以说,“醉”在金国并没有成为什么问题。元代汉人受歧视,汉文化也未能改变蒙古豪迈饮酒方式。蒙人上层尚酒,君臣时常共饮,较之大宋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些皇帝尚能节制,有些常常饮酒过度。醉狂成风,或醉殴父母,或醉杀妇翁,官员乘醉殴平民,蒙古人乘醉打死汉人,奴醉骂主,主醉杀奴,甚至臣醉嗔帝,比比皆是。元朝为解决由醉引起的犯罪问题,特别制订相关刑法,这在中国历史上尚属首次。

明代确立,汉人醉卧精神随之回归。大明既不榷缗亦少禁酒令,酒成为百姓日用之需。全民普遍饮酒且多醉,于是,士人们在故纸堆里找出残存的《醉乡日月》,整理并发扬光大。袁宏道之《觞政》、田汝成(一说是其子田艺蘅)之《醉乡律令》、陈继儒《小窗幽记》等追随皇甫松,规训并美化醉乡。清代帝王奉行汉化政策,士人亦沿袭明儒美化醉乡之举。将醉审美化,醉而优雅、纤弱,醉者之血气被规训,甚至被消解。醉者自划于柔顺的醉乡而阻断现实的行动,其对现实秩序的危害最小化。醉者不立,血性也难在。

酒醉从神圣性剥落为单纯的欲望嗜好,再到自觉的思想方法与精神境界,神圣性得以一定程度的回归。醉被漫长的中国思想史塑造而成为具有鲜明品格的精神物。醉酒的表现则从血脉偾张向外释放、冲击秩序之醉狂,到心静如水往醉乡、无涉行动之醉卧。从欲望的张扬转成特定的思想方法,醉卧成为自觉的精神活动。与此相应,醉的内涵也由含混的无序、趋向虚无的莽动,转向平等有序、意味深长的精神家园。在这个过程中,醉者血气、胆气渐消,身体如泥,只剩下精神在静默中徜徉。醉者内敛,安眠而不兴奋,体段柔弱,虽可全身远害,但却失去了应有的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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