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

Original: 广西师大出版社广西师大出版社 2019-06-30

对于许多在外工作的游子而言，返乡，也就意味着会近距离地直面自己的亲人。有人说，过年便是回到有家人的地方，但“回去”之后总会接着“再离开”，那个“家乡”也就成了一年一次落脚的“驿站”，对于许多人而言，平日里隔着电话或屏幕，联系再多，也比不过春节假期里的朝夕相处。

但是，不同的环境给予了不同的生活经验，平日里，小城的亲人与异乡的子女在不同的环境中各自生活着，时间渐长，这种生活经验的差异，带来的是生活习惯的差异、是观念的差异。每每过年，有的人会把这种差异妥帖地安放起来，甚至从中观察，作为经验与参照；也有人会把这种差异理解成一次又一次的不理解与不愉快。

小城有小城的恬静与安逸，大城有大城的残酷与梦想，就像父母们有父母们自己的相处模式，每一代人总有每一代人自己的世界。在今天要分享的这个小城故事，作者讲的或许不只是一位异乡人与亲人之间的故事，也是年轻一代用自己的方式去观察过去与选择未来的故事。

在发出这篇文章前，作者特意叮嘱，分享摘要可以选用这句话：“新年好，新的悲伤好”。或许，以这句话为注脚，可以让我们更好地走进这篇文章以及文章当中的故事吧。

小城故事

文丨李艳

这次从高铁站接她的不再是借的车了，而是一辆新车。算不上什么好车，但车厢内有了漂亮的天窗，不再是修补过、用订书钉钉起的绒布，看了容易犯密集恐惧症。对于车的颜色——爸爸所谓的冰山蓝——她非常无感，觉得有点像野鸭子身上绿色的绒毛；不出所料，妈妈原本想要红色的那款，因为迁就爸爸没有坚持这个主张。

爸爸还是瘦，气色却好了很多，因此反而显出这个年纪男性身上少有的轻盈——去年回来的时候爸爸咳得非常厉害，脸瘦得凹下去。一路上，她由于太过欣喜，沉浸在观察这种变化的乐趣里，以至于有些沉默，后来爸爸问她是否是因为担心他的高速驾驶技术，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她就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她觉得爸爸身上难得显现的那股活力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爷爷出院回家后，妈妈让他自己去旅游的原因。

妈妈依旧面色红润，气色似乎更好了，当驶过路灯明亮的路段，能稍看出一丝灰色和眼下的暗斑，但还是美——有些不厚道，在这些年她的脑海里，妈妈的形象完成了从脆弱的包法利到强悍巴斯妇的嬗变。和小时候那个总在争吵中占下风的母亲相比，和那个给她温柔地唱催眠曲的母亲相比，这些年的她对爸爸的复仇和压榨都有点太过了。

今年感觉明显好多了，她看得出来妈妈有意在避免一切争吵。

车驶进市区，一切感觉又变小了，然而她不好意思明说出来，特别是当妈妈滔滔不绝地讲述这座小城所有的便利和安逸时，就更不忍心提一点反面看法。

回家的第一天很美妙，他给她看了去年9月那段时间写的字，画的画，夜里也没有咳嗽。

……随后的夜里爸爸又咳嗽了，和去年一样，她住在阁楼上，不知道该不该关上卧室的门。若关上门，他听到声响，会不会寒心觉得自己不够爱他，尽管他不提那个字，她知道他敏感；如果开着，他难免会听到自己的抽泣，变得更加焦虑，咳得更加厉害。在和深夜这股声响僵持了半个多小时后，她决定下楼。爸爸的房间有点凉，在她不在的日子里，他已经习惯在楼上她的房间住了，她问他要不要换房间，他当然说不需要。她问，不是已经好多了，医院也说不过是气管炎，但还那么难好吗？他说了很多，她却逐渐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是极力压抑住自己，不让自己的声音露出哭腔。在匆匆结束对话后，她逃回楼上，听到爸爸问，为何那么晚了还开着灯。她洗漱，关上楼上所有灯，后来咳嗽声逐渐消失了，很久以后传来妈妈的叹息。

隔天早上，听到爸爸在楼下喊她吃早饭，这一次没有像前一天那样赖床，因为昨天的咳嗽一度让她觉得可能是早饭前他喊她太久太用力的缘故，他不停地喊，然后说菜快凉了，而她磨蹭很久以后才下去。她一度觉得这也是精神好转的迹象之一。

和妈妈逛超市回来的时候，她也提到这一点。她说爸爸有段时间总会起得很早，很早去遛狗，很早去烧水，很早去做早饭，然后怒气冲冲（朝气蓬勃）地让她起来吃早饭；个别时候由于太早，狗会故意装睡，然后等妈妈醒后再跟着出去。她脸上出现久违的一种神情，让人想起她很久之前讲结婚前糗事时的笑容，边讲笑得越开心：比如，有一次在公交上相遇，爸爸的牛仔裤前拉链没有拉，她觉得他引人注意的手段流氓且拙劣；又比如，刚结婚时，她图新鲜买了剃头刀，拿着爸爸的脑袋练手，结果不小心从中间碾过去剔了个阴阳头，惹得他踢倒椅子夺门而出，结果她一直笑，笑到那时，笑到如今。

加上奶奶和爸爸偶尔补充的一些细节，她想着如今的怨偶当时也算一对璧人，曾经相爱过。爸爸对此不置可否，前几年在洗碗时总爱唱陈百强那首歌。或许，这只是新一代人的一厢情愿，他们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浪漫，就糊里糊涂这样过来了。

妈妈在院子里走的时候，指了一位男性给她，衣着和气质均显得过于沉稳。打过招呼后，妈妈满是赞赏地跟她介绍说，“原本希望你回来，找一个像这样在机关上工作的人，就在父母跟前生活，我们也好放心……”，再望过去，入目皆是暮气和悲哀，她听到那打招呼的声音也接近叹息——她已然逃离了那样一种生活，并且对那个人也毫无恶意，但还是有点恶心，随之躲了起来，爬到健身区的双杠上，又挣扎很久跳下来。

晚上，她给妈妈看父母皆祸害的老帖；妈妈说她若真是那样想她，就是白疼她一场，伤透了她的心，太恶毒。像儿时的很多场争吵一样，她不停地讨饶，最后和解，眼泪过后一切都升华了。

新的一天，妈妈又开始讲这座小城的诱人之处，她只是温驯地点头，悬在心头的那句话始终说不出口：“我所厌倦的就是眼前这种一成不变的生活啊”。

返乡笔记专栏征稿

如果说季节的变换决定了候鸟的迁徙，那么春节返乡则堪称地球上人口规模最大的一次地理位移。在这个以“团聚”为主题的重要节日里，人们的足迹跨越无数的经纬度，从高楼林立的不夜之城，到蛙声一片的山野乡村，从冰天雪地的北国城市，到温暖如春的南方小镇，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季节到另一个季节，最终，抵达一个叫做“故乡”的终点。

对于一些人而言，故乡是一把双重枷锁，它既是一个回不去的地方，也是一个走不出的地方，空间上的距离，永远也抵不掉心灵上的距离。然而，对于很多在外工作的游子来说，我们工作的城市似乎同样如此令我们矛盾，每每想要离去，却发现自己已经太难离开。这样的对比与思考，在我们每年春节回乡的时候尤其强烈。今年过年回家，如果你也愿意和我们一同参与观察和思考，你也有想要和大家分享的故事，欢迎你也写下一篇“返乡笔记”，并将文章发送到我们的邮箱（lidf@bbtpress.com），来稿截止2月8日晚，我们将择优刊发。

点击阅读2019年返乡随笔

第一期：最硬核的新疆美食吃法

第二期：只是沉睡，却永不消失的东西

第三期：乡下的平房

点击阅读2018年返乡随笔

第一期：故乡无处

第二期：我的河流终究要回到你的双眼

第三期：山家除夕

第四期：故乡在别处

第五期：愿他日垂垂老矣，竹杖之下仍有故乡

第六期：我在新疆过春节

第七期：上海人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