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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红:我和老公,从农村到纽约,那些牛皮糖般的甜蜜和苦涩

空间作者 二湘的十一维空间 2021-03-26


《新结婚时代》剧照


我和老公


文/九红



【相识】


1991年的初夏,我和老公相亲,介绍人是我的表姐,他的同事。当爸爸一听他只是个外贸学校的中专学历时,坚决地不让我去表姐家见面,竟怪表姐怎么找个这么低档次的人给我,不会是看不起我吧?虽然我也不过就是个三流大专生。在当大学教授的爸爸心中,学历是第一重要,倒对他还是个农村人却没啥反应,因为爸妈自己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为了不驳表姐的面子,我还是在姐姐的陪同下,去相亲了,权当好奇。


他已经坐那儿了,看到我们,礼貌地微笑站起来打招呼。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衣、蓝裤子,衬衣束在裤子里,很精神;腰板笔挺但个头不高,可以说算三等残废级;不胖不瘦,似乎透过贴身的衬衣能隐隐地看到健硕的胸肌;皮肤黝黑发亮,五官棱角分明,特别是鼻子像做了隆鼻手术似的,被一根骨头支棱着挺立;但那双大大的眼睛却是单眼皮,眼神似有点斜视似的,总感觉在瞧着别处。


他笑得很真诚、坦荡,没有一般农村人的拘谨和木讷。还有我注意到了,他手腕上戴着一块金色圆盘的手表,配着棕皮表带,式样简洁大方,也让我这个手表控喜欢上几分,虽然事后他告诉我这只是单位发的礼品,不值几个钱。


在表姐家呆了一会,表姐叫他陪我下楼小区里走走。他说了很多话:讲他们正在进行的外贸系统所有公司的足球比赛;讲他只是个坐冷板凳的预备队员却比忙得不可开交的上场队员吃得零食还多;讲他的工作、同事。我都纳闷了,表姐说他平时话不多的呀,这会儿还蛮能讲的嘛。


几乎是同时,爸爸也给我找了个对象,他的研究生学生,当时已是省政府的口碑不错的秘书,但大我九岁。这个秘书追得我很紧,不停地约我见面。我姐不喜欢秘书,劝我回了他。我也觉得秘书太有城府、太老成了,像大叔。


第一次他正式约会我,是去夫子庙。那天傍晚他拿了个小黑皮手袋,鼓鼓囊囊的,很不自在的样子。我问他里面装的什么,他说手袋是问室友借的,装的钱。我不解地又问带那么多钱干什么?他有点难为情地说第一次约会,可能会吃个饭呀、逛街玩玩呀什么的,钱就多带了些。我有点好笑,也觉得这人蛮细心的。

《新结婚时代》剧照


逛了一圈夫子庙,啥东西也没买,也没让他请吃饭,也不习惯进什么歌厅、舞厅,也没有中意的电影,最后实在累了,就坐在茶厅,一人要了一杯饮料,聊了聊。那已经是9月份的夜晚,繁星满天、凉风习习,静谧又舒适,两人也不自觉地感到亲近。他要骑车送我回家。他骑得很慢很稳,头发上的海飞丝香波淡淡地飘来。我坐在后座上,双手抓着车座。不经意间,他一只手向后握住了我的一只手,绕向前面,贴在他的肚子上,慢悠悠地骑着,就一直这样到了我家。


【相恋】


记得刚开始我们去的最多的约会地方是离我家不太远的莫愁湖公园。每次我在家匆匆吃了晚饭,一出小区门口,就见他扶着自行车,笔直地站在门口等着我。他的头发很茂密,总是飘着淡淡的香波味;衣服也是干净整洁;就连他的车子,也是擦得锃亮,这些我都很喜欢。每次送我回家,他都会对我说晚安,睡个好觉。


爸爸还是不喜欢他,拿着他给的两张照片,左瞧右看,对妈妈一会儿说他的左脸大右脸小啦,皮肤发黑发黄、整一个菜色啦,反正很不爽。妈妈倒是心疼地说这孩子一定是食堂吃多了,营养不良,以后来我们家我多烧好吃的菜给他补补。他知道爸爸不怎么满意他,有一次他正正经经地对我说想找我爸谈谈。真是无知者无畏呀,我爸那张板起来吓死人的包公脸,我都唯恐避之不及呢。


安徽马鞍山的表哥要结婚了,我和爸妈要去吃喜酒,并住几天。我把我家的钥匙交给他,让他帮忙照料下。等我们到家的那天下午,推开房门,只觉得家里干干净净,明显是他打扫过了。一张字条和钥匙放在我房间的桌子上,字条上写着:“水瓶里有热水。回来累了吧,好好休息,明天我来看你。” 这句话,让我认了他。

摄影:张娟


我那时工作很不稳定,正在公司里内部调动,有大半年工作都定不下来,没班上,心里很急。而且我的工资很少,工作能力又差。我知道他的一些外贸学校的同学找的女朋友工作都不错,都比我强。可他从没流露出一丝对我的不满,总是想方设法地帮我散心。


只要他出差、出国,他都尽量买很好的衣服、皮包给我,几乎都花光了他所有的出差补贴。我知道他是很省的,但他对我非常大方,他总是说好的东西能用得久。还真是,记得那件1992年他参加广州交易会花了100多快买给我的衬衫,我都认为他疯了买这么贵,但我却穿了有十几年都不过时。


【 新婚】


谈了一年半恋爱,我们也都到了单位规定的晚婚年龄,我23,他25,准备结婚了。当时他的单位还沒分房给他,但若结婚,单位有房租补贴。我们一方面不想出去找房住,另一方面也想省下这补贴,就跟爸妈商量能否住在家里。爸妈同意了。姐姐一家三口那时候也没房,也住在家里,于是一段既忙碌又亲情难忘的短暂七口之家的大家庭生活展开了。


他家里很穷,对我们不仅一点资助都没有,他还经常帮助他们。结婚时我的爸爸给了我7千块钱并早已买好了一条金项链送给我。他在广州出差时给我买了金戒指和一个圆圆的金挂件,挂件正面是鸡,反面是福字。办婚礼的钱都是他用的他自己的积蓄。我们没有结婚照,没有婚纱摄影和礼服,没有豪华十几、几十桌的婚宴,就在爸爸的学院食堂里办了三、四桌,请了他的家人,我家南京的几个亲戚,他的中专铁杆室友,还有我的一些同事。


那是一九九三年一月十六号,正是寒冬腊月、数九寒天,而那天又是南京罕见的零下8摄氏度的酷寒。我穿着他的裁缝老乡帮我做的大红裙子,戴着他当天匆匆帮我买的大红皮手套,一朵红艳艳的头花斜插在头顶,不知是因被寒风吹得还是羞涩而泛红的脸颊上,笑靥如花。或许是那晚实在太冷了,竟然宴席吃到一半停电了。


无奈之下点上蜡烛,莹莹摇晃的烛光下,每个人的脸庞泛着橘红色光泽,温暖又浪漫。喜宴过后,电还没来,爸妈他们故意去表姐家打麻将玩了,好让朋友们还有爱笑爱闹的堂嫂挤在我那不足9平米的小房里闹洞房。闹着笑着,半夜里突然电来了,我们全都一阵欢呼,青春的热情早已把严寒驱散如烟。


新的生活开始了。爸爸是雷打不动地每天一大早,带个大茶缸,先去吃早点。他用大茶缸先买一大缸酸辣糊汤,里面有面筋,海带,蛋丝,笋丝,粉丝,豆腐干;或者买一缸像浓豆浆似的咸豆汁,白白的,上面洒上几粒咸咸烂烂的黄豆。然后是各种早点轮流吃,什么韭菜煎包,牛肉锅贴,煎饼,油条,油饼,等等。


吃完早点,爸爸就逛菜场。爸爸为了便宜,经常包圆了买,比如他会一次性买下别人手里剩下的所有鸡、鸭、鱼、虾、老鳖、黄鳝,泥鳅,等等。买回家后,活鱼之类的就放桶里或浴缸里养;鸡鸭之类的各部件清理干净,分袋冻上,那么我们这一天肯定就是吃全部的鸡或鸭的内脏。我们家的晚上,去厨房若不开灯,可要注意脚底下,因为经常会有鱼呀,黄鳝呀,泥鳅呀什么的从桶里爬出来,一不小心,踩着了,吓你一跳。


爸爸买回家一大堆菜,往厨房一放,告诉妈妈该怎么处理,就不管,剩下烧饭的事就全是妈妈的了。老公和我姐上班离家都不远,姐夫跟我爸一样,都在大学里教书,不做班制,所以中午,除了我之外,他们都会回家吃午饭。我们家的午餐都是正经八百的弄两到三个菜,然后晚上又要重新再烧新菜。


我姐夫是无锡人,他很会烧菜,若他有空,就会帮我妈做饭。每天的晩上,等我们全都到家了,一桌丰盛的,热气腾腾的晚饭已经摆上了那张四四方方的,油漆斑驳的八仙桌上。爸爸一上桌,雷打不动的第一件事,给他那专用的,油渍麻花的陶瓷小酒壶,倒上一壶酒,对着小壶,开始呷酒。姐夫酒量小,很少喝,老公会陪爸爸喝一、两杯。六个大人围坐在四条长条凳上,七嘴八舌地,边吃边喝边聊。有时吵吵嘴,爸爸教训我们几句,但大部分时候是闲扯,既热闹,又温馨。

摄影:张娟


生活了一阵,我爸妈就非常喜欢老公了。妈妈喜欢他是因为他很勤快,家里家外的卫生他打扫得既仔细又干净利落;爸爸喜欢他是因为他手很巧,家里修修补补的事情,他捣弄几下就搞好了,完全解决了以前我家由于爸爸动手能力超差又不肯求人而造成的到处破烂的局面。


我天天快快乐乐,逍遥自在,依然是二小姐一个,除了继续享受爸妈和姐姐姐夫的拳拳照顾之外,还又得到老公甜如蜜的呵护宠爱。


【小别】


转眼甜蜜又热闹的新婚头一年过去了,第二年,一九九四年,没想到的好事一件件地光顾到我们这七口大家。首先老公单位分房了,幸运地分到一套离爸妈家走路不过十分钟的一房一厅的小套,四楼,阳光充沛。


买家具时,看出了老公有点不同凡响的性格。他执意买了比一般家具贵很多的雕花红木家具:床和五件套的沙发。高高的床头板上雕刻着龙凤呈祥,一件三人的长沙发和两件单人沙发都是流线形的圆弧靠背,雕满了花鸟鱼虫。看得出他的审美和价值观有点不俗,不喜欢廉价浮夸,注重品质和长久。我虽觉得贵,但看到这么一套家具摆在我们那简陋的小厅里所散发出的华贵和典雅,也满心欢喜。


正当我们布置完新家准备搬进自己的小窝时,另一个好消息又不期而至。一天中午,我恰好没事回家吃午饭,正躺在床上翻杂志等开饭,老公欲言又止地告诉我:今天老总找他谈话了,单位打算公派他到美国的分公司工作三年,问他愿不愿意。他说要回家跟老婆商量一下。


在94年,公派出国拿美元工资绝对是个肥差,且不说老公个人的工作资历会得到极大提高,就当时1比10的汇率就是很多人向往的大把赚钱机会。虽然才结婚一年,有点不舍,但这么好的机会和一年能回家两次的探亲,我兴奋地说:“愿意,愿意,下午一上班就去跟老总说。”后来我才知道,直到那天下班了老总又去找他,他才说同意去。要知道,为了这个名额,公司里多少人你争我夺明里暗里地抢破了头呀。这下,我又了解了他的另一个性格,就是他对什么事物从不显示出任何急吼吼的争夺架式,有就有,没有也没关系,很从容淡定。

南京  图片来自网络


老公出国了,我不想搬离父母家,新房权当以后小别胜新婚的爱巢吧。过了几个月,又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好消息突然降临到我们大家庭,那就是我姐工作的银行分给了她们一套两居室的房子,他们终于在结婚五年后有了自己的小家!姐姐一家搬走了,一下子,之前七口的一大家,顿时就剩下我和爸妈三人了,姐姐他们只是周末来吃个饭,聚一聚。


我和老公的联系变成了一周两次的电话。因为当时国际长途很贵,我几乎没打给过他,都是他在固定时间打给我。每到电话时间,我早早地守在电话旁,把电话擦得干干净净,心情会像热恋般有点撞鹿。他总是非常准时,因为他知道若打迟了,我会焦急得等待。一听到他柔声的话语,仿佛他就在身边依偎,真想呼吸能钻进听筒,穿过千山万水,去与他的呼吸缠绕。


日子既简单平淡又舒适惬意,因为当时,宠爱就是我的生活。爸爸买菜的疯狂和妈妈长期烧饭的手艺,现在全部倾注在我身上,每天我一下班洗个手,变着花样的好吃好喝早已摆上了八仙桌。寂寞时,姐姐就是我唯一的闺蜜,周末她会撇开儿子,想着法地带我出去玩,陪我逛街、吃小吃。老公更是因为距离产生美,对我有求必应,我想要什么他都尽量满足,唯恐不够。

 

【惆怅】


虽然日子过得无忧无虑、云淡风轻,但无聊寂寞却像孙悟空的紧箍咒式的,说不定何时不小心就把我折磨。


总是扳着手指数着老公回家探亲的日子还有多久,几乎在一个月前就忙忙碌碌地打扫我那久没人住的小家:毫无油烟的厨房仍然仔细地擦拭干净;转不过身来的极小厕所里每块瓷砖都费劲地冲刷得锃光发亮;只一张床就填满了的小卧室里,取下薄薄的印花布窗帘,换上暖洋洋的祡红色丝绒窗帘,床单被褥更是洗晒得散发着阳光的温暖和芳香。


他一般会从上海下了飞机再坐火车回南京,我都会去火车站接他,虽然他总是说不需要,但我就想早点见到他。记得有一次,远远地看到他举着两根长长的拖把向我走来,我真是不明白,万水千山地劳神带个拖把回来干什么?他说这是新式的海绵挤压拖把,咱这儿买不到,用这拖把我就不需要用手费劲地攥抹布又累又脏了。


短暂的相聚每时每刻都是你侬我侬的卿卿我我、温柔如水,像牛皮糖般既甜蜜又扯不开。有一年的五月春天,粉色的蔷薇花开满了小家楼下的一面墙,他会趁天黑时,快速地偷摘几朵,开心地插在花瓶里。立刻,小小的客厅里,粉艳艳的蔷薇含苞怒放,还有旁边袅袅婷婷的人比花娇的小女子。


老公回来的日子里,姐姐一家会常常来我们小家玩。夏天,我们挤在小小的客厅里,吹着空调,聊天吃水果、零食。那时小外甥才5岁多,正是多动调皮的年纪。老公非常喜欢小孩,小外甥就特别地粘他。他们最喜欢玩打仗,两人手里拿把假枪,或棍子,在地上滚来滚去,你追我赶。外面酷暑的夜晚躁热烦闷,而我们的小屋里却凉爽怡人,笑语喧天。

图片来自网络


离别总是那样的不舍与无奈。我不愿送他。看着他跨出房门,转身脸对着我,我却狠心地立刻把门关上。之后的几个月里,那一瞬间他温柔又留恋的脸庞,如倒片般被无数次地在脑中回放。虽然才关上房门,思念却已潮水般涨满心田,只祈祷着随后一天天的时光,能将浓稠的思念化淡。


阳台上他晾晒的衣服还未干,枕巾上还留有他淡淡的海飞丝香波,茶几上他喝的茶杯还冒着丝丝热气,沙发上的垫子还留有他坐过的凹陷,耳畔边更是回响着他的喃喃细语,老公,却已在他乡。

~the end~

作者简介:

九红:三十岁之后从南京移居到纽约。一个在哪里都属于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平淡无奇的女人,却一直都被人捧在掌心里,宠爱着,幸福着。

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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