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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晨:新轴心时代,互联网文明向何处变革?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哲学课堂 Author 余晨

作者:余晨

经哲学课堂(ID: P-class)授权转载


人们不再追求大一统的“元叙事”,而强调个体异质性、无中心意识和多元价值取向。在市场、进化论背后有一个共同的逻辑:世界变得越来越去中心化、去等级化和网络化。这便是网络文明的兴起。

作为智能的符号动物,人需要通过创造文化基因来进行自我表达和自我实现;作为社会动物,人需要与他人连接来传播交换文化基因。而个体的文化基因也只有通过社会网络的复制和传播才能实现其价值。互联网同时满足了个体自我实现和社会依赖这两种最基本的需求,使人性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轴心时代


“人类敬畏时间,而时间敬畏金字塔。”


四千六百多年以来,埃及大金字塔一直屹立在吉萨平原上。从修建金字塔到秦始皇执政之间的时间,比从秦始皇到现在的时间还要长。尼罗河流域孕育的古埃及前后经历了31个王朝,最终在公元前30年沦为了罗马的一个行省。曾经辉煌的历史,如今只留下残存的记忆碎片。


历史中布满了如同古埃及一般已经死去的古老文明的化石,在“文明的摇篮”美索不达米亚,曾出现过苏美尔、阿卡德、古巴比伦、亚述、新巴比伦等文明;在美洲新大陆,则有玛雅、阿兹特克、印加文明,它们都曾经取得过灿烂的成就,但最终都失落在历史的长河中。


然而,在中国、古印度、古代迦南地区、古希腊产生的古老文明,却形成了不朽的影响力,几经兴衰沉浮,一直绵延到了今天。


历史学家卡尔·雅斯贝尔斯把公元前800年到前200年的这段时间称为“轴心时代”,在这一时期,人类历史上集中出现了思想和创造性上的大爆发,世界不同角落的几大文明几乎同时独立产生了伟大的精神导师:中国春秋时期的孔子、老子;古印度奥义书的圣人们和佛祖释迦摩尼;希伯来文明中犹太教的众先知;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等。


人类的精神视野,似乎在一夜之间实现了“终极关怀的觉醒”,人们开始用与古文明完全不同的方式来审视和思考这个世界,实现了对原始文化的超越突破,产生了全新的宗教和哲学。直到今天,我们所有的现代社会,都在传承着轴心文明的精神内核。


轴心时代改写了人类的思维模式和价值基础:人们开始用系统性的理论体系来解释世界,而不只是在神话和传说中继承文化;个体开始从社会中“脱嵌”出来,开始独立思考生命的意义;人们追求的价值不再是“此地此刻”的当下繁荣,而是真理、正义、救赎、解脱等超越性的终极关怀。经历了轴心时代超越突破的文明都得以在历史的动荡中生存、延续,而未经超越突破的原始文明则最终消失在时间中。


轴心时代产生的大变革及转型决定了人类文明后来两千年的走向,形成了波澜壮阔的历史画卷。从希伯来传统中衍生出了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三大宗教,而古希腊文明则孕育了科学和民主的种子,西方文明的历史便是希腊和希伯来两种传统相互冲突和交融的历史。从印度传统中衍生出的佛教,在汉代开始传入中国,在宋明理学中被融入儒道,成为中华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轴心时代奠定了人类精神视野的基础,建立了文明演化的模板。可以说,现代人的“思维操作系统”,无论表面如何多样纷呈,其内核“源代码”都是在轴心时代写成的。


历史的篇章匆匆就翻过去了两千多年!


1969年,人类跨出了历史性的一步——登上月球,这实现了人类在漫长文明历程中的无数次憧憬与梦想,也成为轴心文明精髓——“超越性”的一次具象体现。


▲ 1969年,阿波罗11号搭载美国宇航员成功登上月球。 © UniversalImagesGroup


巧的是,互联网也在这一年诞生。刚开始,它的萌芽是那样无声无息,远不如登月般辉煌且为全球所瞩目。但很快它就如水般蔓延遍布整个星球,浸入每一个角落,让无数多可能性有如生命与水的相遇一般,得到滋润,茁壮生长。


当未来的历史学家审视今天的科技进步时,他们或许会意识到:互联网并非是第三次工业革命的延伸,其影响远远大于蒸汽机或电气。互联网不只是一次技术革命,更是一次世界观革命。它触及了人类更深层的精神本质,包括我们的信仰和价值系统,甚至撼动了文明的基石。互联网正在重新格式化和升级人类的“思维操作系统”,为我们开启一个新的轴心时代。



▌网络文明


单项技术革命影响的往往是某一垂直领域,如抗生素的发明彻底改变了医疗和健康。而互联网产生的影响,是横向水平性的:互联网不是一个孤立的技术或行业,而是一个可以改变所有行业和领域的新兴力量。


互联网的核心精神元素是:开放性、去中心化、去权威化、民主化、自下而上、长尾原则和多元价值等。互联网的核心精神不只是在技术和市场的层面体现出来,而是渗透到了文明的各个方面,我们看到的是一个网络社会的崛起。


产品开发在变得越来越网络化,工业时代的产品是设计制造出来的,而互联网时代的产品却更像是生长演化出来的。产品开发周期不再只是自上而下的目标分解和实施,而是自下而上地在用户和市场的反馈中不断快速迭代,从而不断更新和完善产品。


企业管理在变得越来越网络化,工业时代的管理更多是自上而下、中心化、等级化、控制性的,而网络时代的管理则更倾向于自下而上、扁平化、激励性的(谷歌早期甚至允许员工利用自己20%的上班时间,来做自己本职工作之外任何感兴趣的项目)。现在甚至有人激进地认为,“公司”作为一种机构都将过时,未来的无边界组织将实现自由人的自由联合。


产业的去中心化也在成为趋势。互联网金融的兴起带来了金融行业的去中心化、脱媒化浪潮,实现了门槛更低、长尾化的普惠金融(20世纪50年代,只有9%的美国人持有股票;2000年,超过50%的美国家庭持有股票)。分布式的再生能源则带来了能源生产的去中心化,家庭可以通过光伏太阳能电池板自主发电,由消费者变成生产者。甚至在以往被政府垄断的太空产业中,我们也看到了商业化的趋势。


而市场经济的逻辑本身就是网络化。计划经济依赖的是自上而下的中央调控;市场经济则相信自下而上的市场自发秩序。“看不见的手”在越来越多的领域发生作用。


世界格局在变得越来越网络化。冷战前后是美苏两个超级大国争霸和美国一方称雄的时代,而当今,则有其他力量和影响力中心崛起,世界格局由单极走向多极。


我们的世界观也在变得越来越网络化。哥白尼的学说取代了地球中心论,地球不再是宇宙的中心;而达尔文的学说消除了人类的物种中心论,人类也不是物种的中心。整个世界在变得越来越网络化。20世纪80年代的流行书《大趋势》(约翰·奈斯比特著)总结了现代社会的十大趋势;而21世纪初的流行书《微趋势》(马克·潘、金妮·扎莱纳著)则认为,世界发展的方向不再是被几个大趋势所垄断,而是裂变成无数微小的趋势,越来越碎片化。现代主义强调客观性、理性、真理和秩序,而后现代主义则强调主观性、非理性、多元价值和非确定性。人们不再追求大一统的“元叙事”,而强调个体异质性、无中心意识和多元价值取向。在市场、进化论背后有一个共同的逻辑:世界变得越来越去中心化、去等级化和网络化。这便是网络文明的兴起。


12000年前发生了农业革命,250年前发生了工业革命,40年前发生了互联网革命。农业社会的关键性资源是土地,工业社会的关键性资源是能源,网络社会的关键性资源是信息。


物质性的游戏往往都是零和游戏,不是你输就是我赢,我分给你一块蛋糕,自己就会少一块蛋糕。而非物质性的游戏可以是非零和游戏,我分享一份快乐,自己会变得更快乐。当更多的价值转移到虚拟世界中时,非零和游戏就会越来越多。历史上为争夺土地和能源的战争频频发生,是因为土地和能源均是零和资源;而信息原则上是非零和资源,在网络时代,信息的复制几乎不需要成本,传播也几乎不需要时间,更不会因为拷贝而有所衰减。


纽约大学宗教历史系教授詹姆斯·卡斯(James Carse)把世界上所有的事物都归结为两种类型: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有限游戏的目的在于赢得胜利;而无限游戏却旨在让游戏永远进行下去。有限游戏在边界内玩,无限游戏玩的是边界。不难看出,有限游戏是零和游戏,而无限游戏是非零和游戏。互联网和信息革命的意义在于,冲击了传统的价值基础和游戏规则,创造了可无限延展的价值空间。



▌文化基因


技术是人性的延伸。农业革命通过耕种延伸了我们的胃,解决的是温饱问题;工业革命通过机械和电气延伸了我们的肌肉,解决的是生产效率的问题——但它们都是对人类肢体的延伸。互联网和信息革命则延伸了人类的大脑,人有别于动物,恰恰在于人类拥有大脑而非肢体(拉丁文把人叫作Homo Sapiens,即“智人”)


英国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The Selfish Gene)一书中首次提出了“文化基因(meme)”的概念。文化基因与生物基因(gene)对应,也是一种复制因子,它可以像生物基因一样被遗传、变异、选择。任何可以在人群中传播复制的语言、观念、行为方式、时尚、技术、理论、信仰等,都可以被看作是文化基因。因此文化基因也是一种可被复制的因子,正如生物基因可以被遗传、变异、选择一样。人类的历史可以被看作是一部文化基因的进化史,所有的文明现象都不过是文化基因的传承、变异、交融和选择结果。


▲ 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一书中首次提出了“文化基因”的概念。 © 中信出版集团


任何生命体的第一性需求都是传播、复制自己的基因,个体生命终将死亡,把基因复制到下一代,这在某种意义上可以延续生命、超越死亡。人类也不例外,传宗接代是我们作为生物体的基本需求。然而,人还有“第二生命”,即存在于文化基因中的精神和意义的世界。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人类都在不断地传播和复制文化基因,这是我们作为符号动物的第二需求。


有性繁殖使得生物基因在遗传中每代都会减半(子女的基因一半来自父方、一半来自母方)。孔子的生物基因传到今天,已经有80代了,孔子的后代虽然还以自己的祖先为豪,但他们身上带有的孔子的生物基因其实已经稀释得和水一样(2的80次方分之一);而孔子的文化基因——儒家思想,则到今天还可以生生不息地产生持续性的影响,保留了更完整的痕迹。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传播自己的文化基因比传播生物基因更有意义。


凯文·凯利提出了一个类似于文化基因的概念,他称之为“技术元素(Technium)”。这里的技术并不只是指具象的科学技术,而是涵盖了人类所有可传播、传承的创造物,包括科技、艺术、法律、伦理、宗教等“虚拟物”。


人类历史上出现过的种种重大的技术变革,本身就是文化基因和技术元素演变的结果,这些技术变革的里程碑也反过来改变了文化基因的传播机制。


第一个重要的里程碑是语言。文化基因所涵盖的范围要大于语言、音乐、舞蹈,可复制的行为表情也可以是文化基因。在语言出现之前,人类之间文化基因的传播停留在“模仿”阶段,只能靠面对面手舞足蹈地比划。有了语言之后,文化基因的复制、传播从“模拟态”变成了“数字态”,语言为文化基因提供了一个符号化的载体,正如DNA是生物基因的载体一样。


第二个里程碑是文字。文字的出现使得文化基因可以不只存在于大脑之中,还可以存在于文字载体中,人类由此出现了“外化”的文化记忆,文字有如人类集体意识的一个外存和硬盘。通过文字,一个人的情感和思想便可以超越时空的限制,在千年之后的遥远国度点燃另一个人心灵中的精神火花。设想一下,即使有一天人类文明灭迹,但外星人发现了地球上刻有文字的石碑并进行了破解,还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让我们的文化基因起死回生。


第三个里程碑是印刷术。早期的文字只能手抄书写,传播的效率非常低下。印刷术的发明,解决了文化基因传播的规模和效率问题。


第四个里程碑是大众媒体。报刊书籍、广播影视的出现,都使得文化基因的传播变得更为有效和规模化,从而带来了知识和信息的民主化。但大众媒体亦有其局限性:文化基因只能自上而下做单向传播,具有规模性,但缺乏互动性。


第五个里程碑便是今天出现的互联网,互联网使文化基因的传播得到了质的飞越。在互联网上,文化基因的拷贝和复制几乎没有成本,而且可以实时传播、双向互动。文化基因第一次从底层的物理介质中“脱嵌”了出来,可以无阻地进行传播。互联网是文化基因的超导体,是一个让文化基因自由创生、变异、碰撞、组合、传播的新媒介。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我们不只是生物基因的载体,更是文化和思想基因的载体,互联网最终带来了充分实现人性的可能。


人类有表达和传播自己文化基因的冲动,这在某种意义上同构于动物本能地想传播自己生物基因的性冲动。作为智能的符号动物,人需要通过创造文化基因来进行自我表达和自我实现;作为社会动物,人需要与他人连接来传播交换文化基因。而个体的文化基因也只有通过社会网络的复制和传播才能实现其价值。互联网同时满足了个体自我实现和社会依赖这两种最基本的需求,使人性得到了最大的满足。


虚拟世界不是在有了计算机和互联网之后才出现的,人类自从产生了文化基因,就从来都存在于双重现实之中。互联网的出现,使得这个虚拟的意义世界得到了彻底的表达和释放。


互联网带来了新的连接。宇宙的演化,便是不断以新的连接方式涌现出更高秩序连接的历史。138亿年前,宇宙在大爆炸中创生,这是时间、空间、物质、能量的开始,也是物理学所描述的纪元的开端。


宇宙起初是一个混沌和无序的世界,随着宇宙暴涨的冷却,在1/1000000秒之后,夸克通过胶子连接在了一起,便形成了质子和中子。38万年之后,当质子和中子组成的原子核开始和电子结合在一起,便形成了稳定的原子。1亿年之后,第一批恒星开始形成并发光,核聚变反应产生了各种重元素,当不同数目的质子和中子连接成的原子核和电子结合在一起,便有了形形色色的物质元素。当不同元素的原子以一定的排列方式连接成分子时,便开始了化学的纪元。46亿年前,包括地球在内的太阳系开始形成。38亿年前,当高分子连接成复杂精细的结构并产生了自我复制的机制,便开始了生物的纪元。20亿年前,多细胞生命出现,当细胞通过组织连接起来,便形成了丰富的生命形态。12亿年前,开始了有性繁殖,当基因通过性组合起来,便增加了多样性。20万年前,进化出了解剖学意义上的现代人类。大约7万年前,人类经历了旧石器时代晚期的认知革命,语言出现了。当符号连接起来,便产生了意义的世界,人类开始进入了文化的纪元。进化的主旋律由物理化学反应到生物基因的复制,最终演变为了文化基因的传播。


今天,当互联网将全人类连接成为一个如神经网络般的超级有机体——“全球脑”时,我们面临的机会和挑战又是什么呢?连接带来了新的可能性,当低级的单元连接成网络时,便涌现出更高级秩序的系统,产生了“元系统跃迁”或“重大进化转变”。在物理、化学、生命、智慧之后的下一个纪元又会是什么呢?



▌新技术,新人类


在19世纪英国的工业革命中,机器替代了人力,造成了大量拥有传统技艺的工人失业,他们组织起来进行抗议,甚至打砸工厂和机器,这就是著名的勒德运动。在远古,当文字和书写刚刚被发明时,同样会有人认为人们会因不再需要背诵而在未来丧失记忆力。在历史上,每当重大的技术变革出现时,都会带来同样的问题:技术到底是解放了人类,还是异化了人类?技术到底是善还是恶?


其实技术本身是中性的,无所谓善恶。但是,没有技术的进步,人类连选择更多善恶的可能性都没有。技术的意义在于,它为我们带来了更多选择的自由,不断延展了可能性的空间,这本身就是技术的至善。


技术的变革必然会带来人类认知、思想、信仰和价值体系的变迁。采集和狩猎时代的人类只关注当下,有一天过一天;而农耕时代的人类需要审慎和规划,未来便变得更有意义。部落社会里的人类只会接触到自己认识的人,而城市兴起使得人们遇到大量的陌生人,航海和贸易会带来各种文化的碰撞交融。文字的出现使得人类开始有了持久而外化的文化记忆,可以形成比吟游诗人口传神话更庞大复杂的理论体系。所有这些,都为产生轴心时代的超越视野奠定了基础。


今天,新技术的兴起又将如何改变人性?有五大科技领域被普遍认为是最有可能影响人类文明未来的:互联网、新能源、太空探索、人工智能、基因工程。这五大领域,无不触及人类存在的根本条件。


互联网正在逐渐改变我们对距离和时间的感知、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人群的组织方式、自我的认知和边界,甚至人的自由意志。


乐观的看法认为,信息的无障碍流通使得个人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和解放,每个人都有机会超越传统的物理限制而充分地表达和实现自我,互联网才最终使人真正成为了人。而悲观的看法认为,隐私正在被侵蚀,个人的边界正在慢慢消失。


全球最大的在线影片网站Netflix可以根据大数据分析精准地预测每个用户喜欢看哪部影片,而用户也更喜欢Netflix推荐给他们的影片,甚至超过他们自己挑选的影片。不难想象,在不远的未来,我们的电脑和手机可能比我们自己更知道我们每顿饭都想吃什么、下一次旅游想去哪儿。机器会帮我们做出选择,人的自由意志将被慢慢腐蚀。无孔不入的多介质媒体将我们完全包围,使每个人都变成肤浅的信息复制器和传话筒,所有人都活在永恒的当下,只关注转瞬即逝的时尚和此地此刻(Here and Now)。人类会面临存在的碎片化以及应然世界和终极信仰的坍塌。


能源问题则是人类生存的底线。备受争议的石油峰值理论(Peak Oil)曾预测:由于石油的不可再生性和总储量的有限性,人类的常规石油产量将在2020年左右达到峰值(美国的常规石油产量在20世纪70年代曾达到峰值),之后将开始进入减产期。如果不能找到可持续的替代性能源,人类文明将不可避免地衰退,所有基于能源的上层建筑都将崩溃(大规模机械化的农业生产、工业制造、市场经济等)。人类将根本无法养活几十亿人口,而不得不面对文明灭亡和世界末日的挑战。


当然,乐观的一派认为峰值理论早已过时,人类可以找到未被探明的非常规石油储量(页岩油等),并可以在足够的经济利益刺激和危机感压力下开出发其他新能源(可控热核反应、太阳能等)。一旦找到可持续的新能源,市场和经济体便可以继续无限扩张。


但即使解决了可再生能源的问题,由于地球资源的终极有限性,人类的发展将不可避免地碰到天花板,变成一个最终会崩塌的“庞氏骗局”。只有突破地球生态系统的限制,才能将零和游戏变为非零和游戏,继续无限的扩张,太空探索便成为保证人类未来可持续生存发展的唯一途径。人类终将迈出地球的摇篮移居其他星球,我们在宇宙中的足迹将由单点变成网络的存在。


当未来有一天,人类真正移居火星建立新的殖民地时,人们会制定一部什么样的宪法?民族国家是否还会存在?人们会有什么样的信仰?火星上有限的资源和土地是否应该私有化?是否会有统一的货币(比如比特币或其他)?卡梅隆·史密斯(Cameron M. Smith)在与人合著的《超越地球》(Emigrating Beyond Earth)一书中,探讨了未来当人类离开地球开始星际旅行和殖民,并经历了数代人的生存繁衍之后,我们的物种和文明将可能面临的种种变化,从我们的生理特征、生活习惯,到文化价值。例如,人们对时间和空间的感知将发生变化:星际旅行的人或许不会再用“天”这样一个概念,这个地球上的时间单位对他们来说毫无特殊意义;因为引力的微妙变化,我们的肢体语言和舞蹈艺术或许也会发生改变……太空探索不只是一项技术实验,更是一场社会和人性的实验。


在古希腊的《荷马史诗》中,人与神最根本的区别在于,神是不朽的,而人终有一死,死亡是人性的终极条件,也是所有轴心文明超越视野的基准线。医学和基因工程的发展或许不能让我们获得永生,但是可以大大延长人类的寿命,使我们远远活过被生物进化选择的生育期。人口的老龄化也将不可避免,这或许会影响我们对于死亡的态度。未来学家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甚至激进地预言,当2045年“奇点临近”时,生命科学和人工智能的高度发展可以使人类实现永生和不朽。基因工程带来的新机会将使我们面临种种的伦理困境和价值选择。而悲观者则认为,人工智能和基因工程的发展将使人类被异化或奴役,甚至最终导致人类的毁灭。


▲ 1996年,世界上第一个成功克隆的人工动物多利羊亮相,由此引发公众对克隆人的想象。 © NIKITA PERFILEV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问题?”莎士比亚笔下的这个难题,困扰的并非只有哈姆雷特。生命与死亡,个体和社会,人与自然……这些问题源起久远,让多少聪慧哲人困扰,殚精竭虑穷思之处,缺乏的并非是智慧,而是远超我们可设计世界之外的宏大视野。


40余亿年前,我们栖居的这个星球上出现了水,于是有了之后波澜壮阔的生命演进:从单细胞到多细胞,从低等生物到高等生物,在一个繁芜庞杂的大生态网络中,历经岁月耐心的雕琢,终于在原子世界出现了智慧的人类,继而才有了今天辉煌的文明。


互联网的崛起,不仅将我们身外的世界,更将我们的思想连接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人类推进比特世界。它所改变的绝非只是我们身外的世界,而更关乎我们自身。互联网正在把我们塑造成一个新的物种——“网络人”(Homo Interneticus,有如古典经济学中的“经济人”,即Homo Economicus),这就意味着,如水的出现能够滋润生命的萌芽一样,在此之后,这半个世纪里随互联网崛起而兴起的比特世界,将与原子世界比肩相依,连接共生,滋养无数多的可能性,由此掀开这个星球又一个全新的篇章。未来将更加扑朔迷离,却也更加让人期待。


人类今天所经历的这些深刻变革,或许会改变未来数千年的文明走向。互联网文明与新轴心时代,正在开启。我们无比幸运,因为我们正在其中。


*原标题《新轴心时代与互联网文明|看见未来》,作者余晨将作为嘉宾出席南都观察年度对话,点击“技术时代的爱与怕 | 南都观察年度对话”报名参与1月5日(周日)的年度对话。本文已加入“留言赠书计划”,优秀留言将有机会获得《回家乡建一座图书馆》(中信出版集团)图书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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