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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同志,我奋战在疫情一线

GS乐点 GS乐点 2020-10-07
采访、撰文 | 吴楠

投稿邮箱 | gayspot_edit@163.com


 

抵达武汉的第六天,晓阳就差一点暴露在新冠肺炎病毒的包围里。

 

晓阳是从北京前往武汉驰援的一名医护人员。作为一名急救专业的男护士,当他发现病区内一位病人血氧浓度迅速下降、呼吸明显憋闷时,他马上冲过去,为病人插管,这是把病人从死神手中短暂抢回来的最快速有效的方法,虽然这不是所有急救护士都掌握的技能。

 

为了救人,晓阳的动作比较剧烈,防护服本就是完全密封的,以达到隔断病毒的目的。但随着动作幅度的增大,防护服内的空气被挤压到背部,如同气球,猛地爆破了。

 

救治病人时,时间以秒论计。晓阳完全不能去采取措施来保护自己。而且负责的病区内只有两名医护人员,两个人同时在施救。

 

病人状况稳定后,因为防护服很少,穿脱一次超过一个小时,加上如果一个医护人员离开病区,就要有别的同事来接替,无论物资还是人,都会造成损耗。晓阳示意同事用胶带在自己的背部粘了一下,以此撑到下班。

 

此时的晓阳除了因为长时间穿防护服、隔离衣、戴口罩、手套而产生的呼吸憋闷、手耳脸疼痛外,心里也有些害怕。

 

晚上回到酒店,晓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告诉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正在高速路口执勤的男友林峰。

 


晓阳哭了一路 

 

从大年三十起,晓阳记不清自己第四次还是第五次向领导提出,要参加援鄂医疗队了。正在这时,他所在的急诊科接诊了一位从武汉回来的病人。照影显示,病人两侧肺都是白的,非常严重,需要气管插管。

 

气管插管对医务人员的威胁很大。在插管过程中,病人的口腔、咽喉、气管呈现较大的开放状态,虽然眼睛看不到病毒,但医护人员都知道,大量的病毒正随着病人的剧烈喘息和咳嗽喷薄而出。

 

当时医院的防护用品不够,但人不能不救,晓阳和同事们硬着头皮穿上主任积攒下的17年前SARS时期的防护服。没有N95口罩,就戴两个外科口罩,没有防护屏,就戴上护目镜。尽量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去做气管插管。

 

三天后,病人的两次核酸检测结果都是阴性,按照当时的预警模式,参与急救的医护人员解除了隔离。接下来三四天里的软磨硬泡,护理部主任终于从“不去武汉是为了保护你”改为了同意,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可以不计报酬,但为什么不管生死?”晓阳回答,“保护病人是每一个医护人员的责任”。主任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晓阳成为该院第二批出征中最年轻的医护人员之一。

 

初八凌晨2点,晓阳接到了短信,当天下午集结。而此时,他的男友林峰还没有结束每天至少七小时的执勤。林峰是一名刑警,因为疫情,现在也进入了每天执勤的工作模式。

 

早上林峰下班回到家,晓阳不得不说,“我要去武汉了”。性子急、脾气爆的林峰知道事情已经如此。便立刻开始查天气预报,以估摸加上连日阴雨的南方的湿冷,“你爱过敏,又有哮喘……”林峰一边埋怨,一边拉着晓阳去超市买了电热毯。

 

出征仪式上,本来就爱哭的晓阳被生离死别的氛围弄得泪流不止。当看到同事们都被亲友、爱人包围着,而男友林峰站在人群的最后面,只能踮着脚、举着手机拍照,虽然只有十几米的距离,但对于同性恋人来说却宛如天堑。

 

在晓阳登上大巴前,林峰发了信息,“你的行李放在大巴车里了,我单位有事,先走了。”晓阳急忙扭头找林峰,他的车已经开到医院门口了。第二条信息挤进了手机,“我眼窝浅,怕哭。”

 

一直到晓阳抵达武汉的第二天,林峰才知道,晓阳哭了一路。


 

 留给家人的话 

 

2月1日16:37,晓阳抵达武汉天河机场。这个名列全国吞吐量第十四名、日运送旅客近四万人的机场里,除了援鄂医疗队和地勤人员外,空荡寂静。甚至在几天后下班,趁着回酒店休息前的半个多小时里,晓阳终于有机会登上长江大桥,他不顾自己因为恐高而冒的虚汗,站着看到了异常寂静的武汉城。烟波浩渺的江水,此刻在两岸“武汉加油”“中国加油”的霓虹灯映衬下,竟变得舒缓安静。

 


因为在急诊室里每天遇到的都是危重或紧急的病人,晓阳之前就习惯了繁忙的工作状态。并且男护士“身强力壮”,总是要干得更多一些。读完硕士的晓阳偏爱戴一顶带有卡通图案的护士帽,这成了他的一个标志。

 

2月1日抵达武汉的当晚,这一批次的援鄂医疗队连夜分了组,按照病区和时间段,以四小时为一班,分成不同的班次和责任病区。每个病区每个班次的医护人数最少是两人。晓阳在进入病区后,理解到两人的配置非常有必要,“穿着防护服在病区内是根本无法听清声音的,加上防护服不透气,又无法饮水,很容易晕倒。这时就需要有人把你拖出去。”

 

因为大部分援鄂医护人员不属于传染病专业,一直到夜里十点多,医疗队系统学习了整个防护方法和注意事项,在酒店一遍又一遍地练习,以确保第二天接手病区万无一失。

 

而那也是援鄂医疗队近百人在一起的最后一晚。从第二天起,除了同一班次的、相对固定的十几个人外,医护人员为避免彼此间的接触传染,进入酒店后都要进行单独隔离,“谁都不能保证在抢救过程中完全规避暴露风险。”

 

晓阳负责的是危重症病区,而那和轻症病区的差异,从进入污染区之前就开始了。手套要戴5层。晓阳得到的手套经常是小号的,戴上之后不到二十分钟会勒得手疼,再过半个小时就会麻木。戴上两层口罩后,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就像有一人捂着嘴似的。更不要说耳朵、鼻梁这些头部承重部位的挤压、破损,以及长时间奔走导致的脚踝被密封带磨破。

 

这对本来就有哮喘的晓阳来说,更增加了在病区内晕倒的概率。而且就算哮喘发作,因为口罩、隔离服、防护服的层层叠加,也是不能立刻通过呼吸给药的。“只能祈祷自己不出事。”晓阳说,“我申请的时候就做好准备的,在我们所有医护人员的手机里,都准备了一些留给家人的话。”

 

加上很多病人处于病区内,不能使用手机、平板电脑等电子设备,情绪愈发压抑,有时会发泄到医护人员身上。为了避免出事,晓阳和搭档制定了他们两人的求救动作:左手扶墙,右手举起。

 

在进入病区的前一晚,晓阳强迫自己去学习使用纸尿裤。这一批次医疗队用的四千多元纸尿裤是一位护士个人捐助的。以前的工作经历里,就算是长时间手术,也不会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而现在想去卫生间,就要脱衣服,就要浪费一套防护设施。“穿着纸尿裤是根本尿不出来的。”在病区真的憋不住的时候,也很难顺利排尿,要找一个角落,集中注意力,一点一点往外挤,“如果一下子排出来,纸尿裤是不能迅速吸收的。会流到裤子上。”

 

每天结束了四个小时的生死考验后,回到酒店,晓阳在南方冬春之交的寒意下,硬着头皮洗澡消毒。男友林峰在出发前给他买的电热毯显然已经不够了。和林峰聊天时,晓阳无意中聊起自己在酒店被冻得够呛,没想到到武汉的第四天,晓阳就收到了林峰给他买的两个“小太阳”。小太阳是林峰先在京东买来,再用顺丰快递到武汉的,这也是他能想到的最快速的方法。

  

 

“开开”“心心” 

 

2月14日,晓阳和林峰谁也没留意到日期,那一天是情人节。晓阳一如平时,要在病区忙碌四个小时,林峰则到凌晨才结束工作。

 

那天,林峰在高速口执勤,天下了大雪,他整个人成了雪人。晓阳跟林峰说了句,“降温了要穿厚衣服”,就进污染区工作了。等晓阳出来,好不容易打开手机,看到林峰很早之前回的讯息:“你守护患者,我在背后守护你。”

 

晓阳心里不是滋味。分别上了“前线”的两人一个在武汉一个在北京忙碌着,交流只能靠视频聊天。由于工作时间不一致,就算互相约好时间,也会因为突发情况而空等一场。两人为避免对方担心,好不容易才能成行的一次视频聊天里,不约而同地挑了轻松的话题。

 

八年的恋人关系让两人少了很多别的恋人能够轻松实现的“平常感”。晓阳到武汉后,林峰打电话说,他们单位所有同事在医院工作的爱人都放假回家了,一方面可能是怕交叉感染,另一方面看到医务人员会很辛苦,也请他们平衡一下家里。林峰半开玩笑地说他很亏,如果两人是异性恋的话,他也能放假了。虽然林峰是开玩笑,但一向能言的晓阳猛地安静了下来。他感到内心强烈的失落。

 

在一起的八年,晓阳记不清有多少次,他凌晨一两点被医院叫醒去接紧急任务,每次都是林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爬起来送他去医院。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林峰不在身边,深感孤单的他不得不养了两条猫陪伴,这两只猫分别叫做“开开”“心心”。

 

两只猫成了两人口中的一对“儿女”。最近的聊天里,林峰说晓阳胖了,“你就跟你儿子一样,都开始长腮了。”晓阳笑了,“我是压力胖。”心里随之泛起一点甜。可在意自己身材的晓阳,听到林峰这样说,每天晚上又都会少吃。

 

 

 接你们回家 

 

生活里的一点甜,会让吃过苦的人,感受得更加真切。三年前,晓阳的父母得知自己的儿子和林峰在一起,私下里找了林峰几次。后来晓阳的母亲警告他“不要再继续这样胡闹下去了”,林峰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晓阳被他的父母逼问的经历。“可能是担心增加我的压力”,两个人加两只猫的生活在彼此的坚持中默默前行。

 

而这一次,林峰从大年三十那天起就开始连续执勤。每天至少七个小时,从高速公路口到社区、街道,甚至是人员排查……那几天晓阳从医院下班,哪怕再困,也要等林峰到家,帮着他消毒、洗衣服,嘴却硬着,“我这是怕他在外面带病毒回来”。

 

或许是彼此都太了解对方的性格,林峰很少和晓阳讲自己的苦和累。晓阳多次报名终于争取到奔赴武汉抗疫前线的机会时,也没有和林峰事先商量,“从私下角度想,他肯定是不希望我来的。”一直到晓阳到了武汉,两人视频聊天时,林峰才说,从大方向上看,他是支持晓阳来的,但是关起门来回到自己的小家,谁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另一半往火坑里推。

 

晓阳当了一辈子医生的父亲为儿子的举动感到自豪,但却牵肠挂肚地叮嘱:“千万做好防护,进病房时一定互相检查一下防护措施是否到位,对病人要耐心细致,要做好战胜各种困难的思想准备。”而晓阳抵达武汉后,每天也都会给父母报个平安。

 

2003年SARS时,晓阳的父亲就在第一线的呼吸科。当时的防护物资没有现在这样齐全,没有N95,没有防护服。在抢救室为一个病人做气管插管的时候,一屋子的医务人员都有可能倒下。

 

晓阳记得,当时父亲每次戴四十层纱布口罩和游泳镜。因为天气太热,病房里没有空调,只能将老式推拉窗两边各开到最大透透气。口罩不够用,晓阳已经退休的奶奶姥姥买来纱布,在家夜以继日地缝口罩,“每天一睡醒就开始缝口罩”,那是当时给父亲也是给医护人员在病魔面前唯一的生命保障。年事已高的奶奶甚至因此得了滑膜炎。

 

17年后的今天,换晓阳去和新冠肺炎搏斗了。当他把这些讲给林峰听的时候,虽然父母还不能接受两人之间的关系,可是父母冲在前线的经历,悄无声息地激励着两个年轻的男人。尽管如此,每天从酒店到医院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里,晓阳还是会因为担心和压力,而常常感到心里不是滋味。

 

 

2月25日,两人视频聊天时,晓阳有些歉意地对林峰说,“本来计划来一周的,现在已经三周了,估计暂时还回不去。”林峰跳下椅子,跑过去把猫咪“心心”抱给晓阳看。

 

在重症病房里干脆利落的晓阳忍不住又红了眼圈,林峰在镜头另一端强忍着眼泪,“心心,你看爸爸又胖了!”晓阳没有告诉林峰,下午在病区,因为地面湿滑,自己不小心滑倒,脚踝肿了鸡蛋大的一个包。

 

视频结束,已经快十点了。忍着脚痛的晓阳打开随身携带的两台笔记本电脑,开始做他担任导师的大学课程的课件,同时进行网课形式的试讲,“还有两周就要上课了,我打算结合这一次的疫情一线实际,增加一些急救方法。也是一次经验积累和提升。”

 


而且回到北京,估计也没时间修整,“现在我们医院也是满负荷运转,估计回去之后也要马上投入工作,现在有时间就多弄一些课件。”

 

忙到凌晨,晓阳临睡前,耳畔又想起那天自己乘坐的前往武汉驰援的飞机上,机长的广播,“本次航班从北京飞往北京,经停武汉……等你们赢了,我们来接你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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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人物为化名。考虑到主人公职业发展,在文字和图片选择上有删减。



吴楠 | 作者

航空工程师,非虚构写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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