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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的郑奕奏
郑奕奏(1903年~1993年),福州长乐人,闽剧旦角表演艺术家,艺名传康。11岁入儒林班“善传奇”学戏,最初从“京鼓吹”艺人陈幼容学唱段,从“平讲班”艺人陈金福学表演。13岁得“善传奇”班的教戏师傅、京剧和昆曲演员吴善宝的指点。所灌唱片畅销台湾和东南亚各地,影响甚广,被誉为“福建梅兰芳”。
郑奕奏先后担任福建省实验闽剧团艺术委员会主任、福建省戏曲研究所舞台艺术研究室主任、中国戏剧家协会理事、戏剧家协会福建分会名誉主席、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委员、福建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等,当选为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五届全国委员会委员。
郑奕奏雕像
1894年,一代京剧大师梅兰芳出生于北京前门,开创了中国京剧界的一个新时代。九年后的1903年,另一位戏剧大师出生于福州长乐,他就是闽剧旦角表演艺术家郑奕奏。他的唱法哀怨婉转,配以衬词,一唱三叹,韵味无穷,时人称之为“福建梅兰芳”。
虽与梅兰芳联名多年,但是一南一北相距千里,郑奕奏与梅兰芳却不曾谋面。
直到1954年,郑奕奏前往北京参加全国政协会议,遇到梅兰芳,二人双手紧握,互谈钦佩之情。会后,梅兰芳邀请郑奕奏到家做客,主人盛情,宾客感奋,梅兰芳在郑奕奏的玉照上题诗一首:南北艺人感同深,留得芳名共到今,见晚如逢亲手足,应将肝胆照知心。
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正是因为郑奕奏的横空出世,带动闽剧进入一个繁荣鼎盛的时代。郑奕奏在这一时期先后主演了《新茶花》《孤儿血》《黛玉葬花》等100多个剧目,创造出独特的唱腔风格,总结出“素、净、休”与“快、紧、收”六字舞台表演艺术经验,形成“郑派艺术”,为闽剧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郑奕奏是福建省戏剧界唯一受到毛主席亲切接见,并被周总理誉为“北梅南奏”的人民艺术家。他的一生,从38岁离开舞台,授艺传徒逾五十载,铸就了闽剧事业的辉煌。时至今日,福州三山陵园建造的“闽剧泰斗郑奕奏纪念园”常年开放,长乐市博物馆的闽剧厅内立着一尊他的雕像,人们通过各种方式纪念他,就是要弘扬民族传统文化,让闽剧这一有着400多年历史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薪火相传。
长乐博物馆的闽剧厅,立着一尊郑奕奏的雕像
1918年春末,南台瀛洲戏园的戏台上挂着“善传奇”的门帘。戏台下是攒动的人头,人们都在期待着今天会带来什么样的新剧。
舞台上,幕景是纸醉金迷的夜色,一位少女侧坐在琴凳上。一台脚踏式的风琴让台下的观众都纳闷:这玩意儿是啥?待音乐响起,观众恍然大悟,原来姑娘弹的是外国琴。“想起青楼苦最多,飘茵落溷泪滂沱……”唱腔委婉凄凉,字正腔圆,声情并茂,伴随着剧情的起伏,台下观众的心情也在不断波动着,实在是动人肺腑。
原来,这是时装戏《新茶花》,一经演出就轰动了榕城,连续满座三个月,二、三年不辍。观众们深深地记住了台上扮演查耐冬这一角色的郑奕奏。民间流传:奕奏自弹西洋琴,满台泪洒新茶花。那年,他正满16岁,这也是他首次领衔主演的成名之作。
年轻时的郑奕奏
然而,观众看到的只是表面的光彩,他们不知道,年纪轻轻的郑奕奏在幕后付出多少艰辛的汗水和努力。
剧中有一段长达26句的中心唱段,导演要求不得由后台乐队伴奏,演员必须自弹自唱,这样才显得自然、真实、感人,以达到情景交融的舞台艺术效果。首选的是风琴。这个“洋玩意”,不要说郑奕奏从来没摸过,就是师傅、师兄弟也都没弹奏过。郑奕奏把琴抬进宿舍,每天晚上戏一落幕,就回来苦练到下半夜两点。经过个把月的练习,他不但学会了弹奏风琴,还开当时艺人之先,学会了简谱。
时间倒退回1903年。这一年,郑奕奏出生在福州长乐马头村的一个贫苦家庭。父亲郑增宝原本是当地的邮差,失业后来到福州油巷下双杭救火会做杂工。
8岁的郑奕奏,很小就懂得了生活的艰辛。父亲工作的地方不远就是一家薪炭店。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郑奕奏挑起扁担运柴把。因为年纪小,干活勤快且吃苦耐劳,大伙都送他外号“柴把奏”。
运柴把的船只往往不能准时靠岸,郑奕奏经常挑着一根扁担在渡口上等候。寂寞无聊时,他就坐在青石板上放开嗓子,唱起当时福州街头流行的《一枝花》《撑船歌》《流水歌》等民间小调。
1910年,“善传奇”老板张吓渠在渡口散步时,发现了这么一个唱着福州小调的小孩,认定他就是一个好苗子,决定买下郑奕奏到戏班学艺。此时郑家正穷得无米下锅,为了让孩子吃饱饭,父亲答应了张吓渠的要求。但他拒绝了100块大洋“买断”的要求,只收下6块,想着若儿子学艺不成,可以免受羞辱得以“退货”。
由于年龄小、长相俊、嗓子好,戏班老板给他“开小灶”,让“京鼓吹”艺人陈佑榕专门教他唱腔,永泰傀儡班、“平讲班”师傅陈金福专门教他表演,还有京班徽昆师傅、人称“状元戏子”的吴善宝传授技艺。但是,过去学唱戏很苦,师傅要求特别严格,每天五六点起床练功,到十点才能吃早饭,稍有差池,或者多日仍没学会,就打手掌、罚跪。
郑奕奏表演剧照
崭露头角以后,找郑奕奏订戏的人踏破门槛,喜欢他的人自发组成“粉丝团”,那时叫“扛奏团”,有诗社扛奏团、银行邮政扛奏团、商家扛奏团、民众扛奏团等,这或许是福州闽剧史上最早的“粉丝团”。
在福州人眼中,他是蜚声艺坛的名人。但在老板眼中,他成了“摇钱树”。每天需要演出两场,而且需要经常上山下乡,翻山越岭。过度的劳累摧残着郑奕奏的身体,终于在19岁那年,他倒嗓了。
倒嗓,对于一个戏剧演员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意味着不能上台表演。郑奕奏只好暂时退出舞台。那时,福州有两个郑奕奏的老戏迷,一位名郭知珠,一位名庄执夫,都是福州城有名的学者。见他退隐于家,便毛遂自荐义务为郑奕奏补习文化。
出生在乡村,那时还大字不识一个的郑奕奏跟着两位老先生学习了四年的文化,不仅扫除了文盲,还打下了一定的古文基础,对阅读剧本分析剧情,理解主题,塑造人物形象都起了很大作用,为提升艺术素养铺平了道路。
1927年,郑奕奏嗓子复原。1929年,郑奕奏被聘到赛天然戏班,重新开始自己的舞台演艺生涯。在《百蝶香柴扇》这出戏里,他从28岁演到35岁,场场爆满,特别是“妆台前”“三杯酒”“公堂告”的唱段,脍炙人口,传唱不衰。
郑奕奏表演剧照
演到38岁,他累坏了嗓子,离开了心爱的舞台,从此开始授徒传艺的清苦生活。比如,在古田,原来只有3个业余闽剧团,他被请去教戏,有更多的群众慕名而来,两年中就发展成了28个业余剧团,满足了当地群众对文化娱乐生活的需求。
对于演戏,郑奕奏有自己的见解。在郑奕奏的眼中,一个好演员就要能以优美的外形把人物的精神世界表示出来,既要“传形”又要“传神”。要做到这两点,苦练基本功是必不可少的。他常常不忘教导他的学生:“一个演员的最主要的条件,就是基本的功夫,包括表演和唱腔的一切基础。”
多年来,他不曾忘记,对他严格要求的老师。回味起当初的学艺生涯,郑奕奏说道:“今天我不主张老师打学徒,但我认为老师对于学生的要求应当非常严格。”他总是用自己的切身体会告诉青年演员,应该苦学,以求达到自己的艺术基础。他提到过他当初学戏,即使后来因为演出《新茶花》出名了,老师还要骂他:“不要以为你红了,你还不够格,再学十年也不行!”
1953年,省里把他从古田调回福州,请他出任省实验闽剧团的艺委会主任。1958年,他被安排到福建省文化局,担任戏曲艺术研究室主任,继续培养青年演员。当年,在全省戏曲会演时,中国剧协福建分会成立,他又担任主席一职,从更高的平台上发现苗子,栽培好演员。
1959年3月,郑奕奏应印尼万隆的福清玉龙公社的邀请,带着家乡人民的情谊,远赴印尼为侨胞教戏。半年内,郑奕奏传授了《梅玉配》《紫玉钗》《追鱼》《陈若霖斩皇子》。先后与观众见面、表演十几场,大受欢迎。
离开万隆时,几百位各界朋友前往码头送行,几个学员抱着师父泣不成声。中途,船停在新加坡卸货。旅居在新加坡的原闽班“上天仙”几十位老艺人傅亿浓、庄鸿声等人赶到船上。郑奕奏在会客厅会见老友,共叙离情,真乃“他乡遇故知”。
郑奕奏在做表演前的准备
对于郑奕奏来说,表演艺术最中心的一点就是“内外结合”。作为一个演员,要深刻体会人物的性格。在演《杜十娘》的时候,郑奕奏的师傅曾经对他说:“你要演得像她。”如何演得像杜十娘呢?郑奕奏后来总结道:“在排戏的时候要明白所有动作都是有目的的、有内容的。不仅仅有外表的动作也有内在的感情。外表的轻重快慢与内在的喜怒哀乐要结合起来。把这讲出来,学的人才好掌握。”
郑奕奏在教戏时候,总爱用他的拿手戏《百蝶香柴扇》为例,声情并茂,让学生一看就知道他所讲的是什么。讲戏时,他一面分析人物当时的心情,一面讲诉用什么身段进行表演。退则浑身发抖,手颤腿软。进则行动迅速,面带怒火。郑奕奏的表情,细致入微,让学生体会很深。
在郑奕奏的严格要求下,他的学生在艺术上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在众多弟子中,李少华便是其中的佼佼者,她演出的《杜十娘》就很有郑派的艺术风格。在《杜十娘》的“休弃”一场中,郑奕奏的唱和念,曾被誉为“双绝”。
在表演《杜十娘》的时候,李少华费了不少心血。郑奕奏提醒她:“杜十娘的感情复杂,句句都要有很大的力气,这样才能把内心的情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李少华一点一滴地学着,不仅仅学到了各方面的艺术技巧,也学到了郑奕奏一丝不苟的创作态度和谦虚谨慎的好学精神。
1983年5月,李少华到北京开会,受恩师所托,带了些福建特产给著名戏曲理论家刘乃崇时说,师傅不顾年迈体弱,仍在孜孜不倦地教学生,真是为戏曲事业费尽心血。说着,眼睛都湿润了。
位于福州三山陵园的闽剧泰斗郑奕奏纪念园
生活中的郑奕奏,是一个热心公益事业、喜欢助人为乐的人。见到有人遇到困难他敢于第一个站出来,颇有几分侠客的气质。
郑奕奏所在的“善传奇”班曾与人打官司,班主几乎倾家荡产,不能自持。郑奕奏听说了这件事,即在班中倡议,义演五天,自己分文不取,收入尽归班主。郑奕奏的做法,使班主得以复兴,并且他本人也受到了群众的赞赏。
1941年4月21日,福州第一次沦陷,郑奕奏与著名表演艺术家晋响亭受聘到福州公余闽剧社教授女演员林琼、金谷兰演唱《芙蓉恨》和《醉生梦死》等戏。每逢纪念日、游园会,他们就在“新生活促进会”礼堂义演,捐献寒衣。另外,还在新舞台(福州台江瀛洲桥头)举行“福州抗敌会”义演。
1944年,福州第二次沦陷,一帮“维持会”的汉奸在南台创办“东亚剧场”,企图重金聘请郑奕奏演出,欲借他的名声制造“亲善”“共荣”的假象。
郑奕奏在与弟子交谈
面对丰厚的酬劳,郑奕奏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与对方巧妙周旋,对徒弟说的却是:“宁可清饥,不要浊饱!”
汉奸上门要绑架他,幸亏有人通风报信,他从后门逃离,带领几个学徒和女儿,连夜离开福州,穿草鞋、爬山路、宿古庙、吃地瓜,悄悄前往福清、永泰等偏僻山村做野台演出,过着流浪生活,誓死不为敌人卖命。直到福州光复的时候,郑奕奏才携家徒迁回福州,表现了崇高的民族气节。
1962年,福建人民剧场举行“庆祝郑奕奏从艺五十周年”纪念活动。会上,年逾花甲的郑奕奏重施粉黛,登台演出《百碟香柴扇》中“妆台前”与“三杯酒”两折,轻快的步伐,婀娜的舞姿,风采依旧不减当年,赢得满座喝彩。
1993年7月1日,郑奕奏逝世。不久后的7月20日,刘乃崇与蒋健兰合作填写了《满江红•哭郑(奕奏)老》,刊登在《戏剧电影报上》,描述了他波澜壮阔的艺术人生。词曰:
噩耗惊传,故人泪,横飞难抑。寿九十,往事回首,鱼翔鹰击。黛玉伤情鹃血染,孤儿底号椎心泣。仰梅王,争抗礼分庭,雄南北。拒歌舞,祛强敌;隐于艺,行踪匿。为知己奋战,不遗余力。桃李闽中多秾茂,生徒海外皆亲灸。叹英名,功绩著千秋,人长忆。
大师虽已作古,令人欣慰的是,他的精神依旧在一代又一代闽剧人身上演绎、传承着。
郑奕奏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