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害怕林奕华?
认识林奕华,是从《贾宝玉》开始,原因是喜爱何韵诗。
可惜的是,我从来没有在现场看过一次《贾宝玉》,当年最后一次巡演,我没机会看。次年九月,何韵诗被封杀,投身社运,连音乐作品都甚少发行。我一年又一年焦急地等待着,《贾宝玉》复排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我就是在这个时候抱着一种近乎“补偿”的心态走进戏院看林奕华的,看的是《梁祝的继承者们》,从此爱上“非常林奕华”。
本意是为了明星,而后钟情林奕华。这在他的戏迷里,绝不是偶发事件。
在许多从事独立戏剧的人看来,林奕华有严重的“明星焦虑”,连他自己也表明,他喜欢为明星们写故事。他为被媒体说成“大龄剩女”的刘若英写《西厢记》,她是那个等待理想爱情,不愿妥协的崔莺莺;他为被千万人所迷恋的吴彦祖写《快乐王子》,让他站在舞台中央一片一片褪去自己的金箔,说出:“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我唯一不普通的,就是我的样子”。还有林依晨、陈绮贞、郑元畅、张艾嘉......提及“明星”,总离不开光鲜闪烁的形象,他却比大多数人都能看到本质。
他乐此不疲地为这些明星们写着故事,他们将他的故事带出艺术剧场,带进容纳千人的大剧院,带进互联网,掀起一波又一波的讨论。三小时以上的演出时长、密度和信息量极大的台词、和丰富的舞台形式......人们感到费解,林奕华为何如此难“懂”?人们开始思考,林奕华究竟在讲些什么?
这正是林奕华“明星焦虑”的伪术,观众们被明星“欺骗”,走进剧场,接受林奕华一个又一个问题:“什么是成功?”,“什么是性?”,“现代人的幸福是什么?”,“男人与女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的?”......他推动着每一位看客思考,透过戏剧去面对真实的自我。
“真实的自我”,这是林奕华几乎在每一部戏剧里都要提及的问题。
最开始我感到好奇:他在80年代环境还十分保守的时候就公开出柜,在1989年创办了香港同志电影展,成为第一个在香港使用“同志”一词代表LGBT群体的人,这样一个在身份认同上已经足够坦率大胆的人,为什么还对“探索自我”这一命题如此执着?后来我发现,性向对于他而言只是最浅层的认知,他还要不断地去与自己对话,不断地问自己“我到底需要什么?”
他质疑社会对性别表达的束缚,将经典赋予现代意味,带来舞台重现。
《梁祝的继承者们》并非是现代版《梁祝》的爱情故事,而是透过梁山伯与祝英台这对相反的形象去讨论“我是谁”。梁山伯的性格里是带着“阴性”气质的,他温柔、安静、让初来乍到艺术学校的祝英台立刻将他当作灵感的缪斯。而祝英台热情、勇敢,她的艺术天赋超过梁山伯,也为梁山伯带来恐惧,这个恐惧叫做马文才。在这出戏里,马文才不再是一个人,而是在这个肤浅、高速的时代里的一些价值观:物欲横流、虚情假意、空有其表。梁山伯被现代的价值观所评判,不敢失败、不敢软弱,也分不清自己是谁。
社会对于男人与女人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期望,性别形象上的刚强和温柔,社会分工上的主外和主内,不断地苛责男人应当成功,而女人则需要依附男人。而林奕华擅长的就是打破这种期望,十八幕戏,十八支歌,十八位演员,没有固定的角色,只有台词在流动,演员一会儿是男,一会儿是女,各种身份在他们之间不停地变换着。
他曾在文章中回忆自己小时候偷穿八姑姑的旗袍,那时的他觉得既兴奋,又羞耻。长大后他意识到自己欣赏的是一种中性的美,于是开始尝试不同模糊性别的表现方式:时一修在《红娘的异想世界在西厢》里扮演崔母,逼婚母亲的内核实则是男权社会的产物;《三国》由全女班出演,展现男人心中的“阴性面”,同时一反社会对女人需要“纯真”的要求;《红楼梦》则由男班演出,以王熙凤切入,探讨的女性内在的“阳性面”。在林奕华的看来,人的心理本质上都是“双性”的,它不被生理性别所定义,更无需符合社会要求。
他推翻惯性思维,捅破性别的窗户纸,赋予了所有角色和演员平等的灵魂。我们可以是所有人,所有人也可以是我们。
挑战着社会的边界,把人们的欲望撕扯后展示开来。
1995年《男装帝女花》的宣传海报,一个被抹去生殖器的裸体男人被明晃晃地印在左侧。一时之间媒体爆炸性地报道,监管部门更是勒令禁止使用此版本的海报。到了2001年,林奕华请来曾担任脱衣舞娘的一条小百合主演《万恶淫为首》,标语上写着:“一出有关香港人为何对走光、凸点、露底如此着迷的真人剧场。”小百合站在剧场中间,将和服一件件脱下。
有反对之声厌恶林奕华提及“性”的大胆,认为其不雅、低俗。但是林奕华就是这样,直言不讳地逼着观众面对,既然欲望是罪恶的,那么为什么现代人还对此兴奋不已?既然那些人可以偷偷在家看A片,在夜店看到脱衣舞娘便蠢蠢欲动,那么凭什么在艺术空间看到裸体却如此恼怒?所以我们必须面对,面对内心的欲望,面对虚伪的道德,面对愚蠢的盲从。
《红楼梦》的合作编剧徐美砚为林奕华作书,书名叫做《Who’s Afraid of 林奕华?》。在他的描述中,林奕华总是在提问,提问自己,提问身边的人,提问观众。这两年他写《心之侦探》讨论信息时代被互联网隔离开的人,写《机场无真爱》讨论亲密关系的疏远;包括即将在全国巡演的《聊斋》。他再度和张艾嘉合作,标题旁字字清晰地印着:Why we chat?他需要大家和他一起思考,这个他关心着的世界为什么会变得狭隘、自私、冷漠?
他是同性恋,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眼神柔和平静,整个人瘦小又纤细。但正是这样一个人,我们在他的戏剧里鼓起勇气和自己谈谈,慢慢卸下伪装成为鲜活的自我。
那么,是谁在害怕林奕华?
七七
喜欢恋爱。
七七在北同:
#文中图片源自网络林奕华话剧剧照#
编辑:囤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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