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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纵队”的传说及其他 | 张郎郎

张郎郎 今天文学 2021-12-25

今天四十年


2018年是《今天》杂志创立四十周年。北岛、卾复明主编了纪念书籍《今天四十年》,集结五十余位当代知名诗人、作家、艺术家,从昨天、今天、此刻三个历史维度,回顾和《今天》杂志有关的,甚至在《今天》之前、六十年代地下文学的故事。今天分享的文章摘编自张郎郎的《”太阳纵队“的传说及其他》,选自《今天四十年》。




当时,我们这些人多半是出身于干部家庭或艺术家庭,对社会上的残酷和严峻,不甚了解,至少觉得与我们无关。而且,我们在学校里也不屑去争权夺利,别人只要别干涉我们的文学游戏就行了。这沙龙的成长是在困难时期完成的。


谈到我们这个沙龙的形成,有两位不能不提。


第一位是我母亲陈布文,她和我们沙龙的每个人都见过,与其中几位都经常长坐恳谈。她自己年轻时,就给《论语》、《宇宙风》写稿,给《扶轮日报》撰文。解放后,她也给《人民文学》写过小说,给《新观察》写过散文或报导,但始终觉得无法畅所欲言,希望在我们这一代。当时,她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文学,和许多文学青年成为朋友。周末,我家里经常挤满她的学生。想来,后来张明明对我的帮助,多半是看我母亲的面上。


她亲手帮我、张久兴、杨孝敏改诗,改文。也在读书上常给我们忠告。我们这一时期的沙龙活动,她差不多都参加了。只是,她不知道后来我们要搞组织。当时,我们沙龙许多人读书,都是向她借书。除了文学名著,我家还有一些书是她自己精选的,比如《冰岛渔夫》、《伊尔的美神》等在当时没有出版,这是解放前的旧版,都是她保存下来的。


此外,她还奇迹般地保存差不多全套的《论语》、《宇宙风》、《太白》、《小说日报》等三十年代的文艺月刊。这些书是我们的一大泉源。


第二位是作家海默,当时,他被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去劳改了一段时间,由于劳动沉重和严重营养不良而半身麻痹,被同意回京治病。我家的诗歌晚会,他差不多都参加了。当时不愿惹麻烦,就说他是我家的三叔。因为他也姓张,所以顺理成章。沙龙里的年轻人只知道我家有个有趣的三叔。他富于激情,出口成章,而且非常幽默,你想那年头在北京还有多少这种人物?所以很快他就成了中心人物。


张久兴后来也到海默家去,和他谈他自己的诗作,后来的蒋定粤也常去他家,谈文学、生活之类。但多数人直到后来许久,才知道他是谁。


在“太阳纵队”圈子内,人们不无调侃地说我是“精神领袖”,而真正的精神上的导师,无疑是上述二位了。



我们的“精神资源”,可以说是下述几个方面:


第一是书籍,除了上述家藏的书之外,海默家的藏书,也是我们争相阅读的“资源”。比如雷马克的《凯旋门》、《流亡者》,巴尔扎克的《刚巴拉》等都是罕见的解放前版本。《基督山恩仇记》更是国内当时绝对见不到的。


再者,当时我父亲有北京图书馆的内部借书证,可以借许多当时中国的禁书,像《十日谈》、《地粮》等。同时,我父亲也买了许多后来被称之为黄皮书和灰皮书,这才读到了《麦田守望者》、《在路上》、《向上爬》、《愤怒的回头》等作品,我拿《愤怒的回头》到学校,热情推崇,从头到尾读给朋友们听。那时虽然也喜欢叶甫图申科的《娘子谷及其他》、阿克萧诺夫的小说《带星星的火车票》等,总之,读遍了当时的“内部图书”,但最喜欢也最受震撼的还是《麦田守望者》和《在路上》。


当时狂热到这样程度:有人把《麦田守望者》全书抄下,我也抄了半本,当红模子练手。董沙贝可以大段大段背下《在路上》。那时居然觉得,他们的精神境界的和我们最相近。


那时,我们读书、谈书成了主要话题。所以搜寻书刊也是重要活动。外语学院附中,离琉璃厂最近。下了课,我们流连在旧书店。在这里,我买到了《美国现代诗选》,也第一次读到了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让—保尔·萨特是上大学后才从内部书中读到他的作品,那是后话了。


第二是画册,前面讲过陈乃云家的俄罗斯画册,而我家有从欧洲尤其是从法国带回来的画册。我们也常去图书馆看各国可以阅览的画册,也去参观有限的各种画展。


国画欣赏的机会更多,我们就住在琉璃厂旁边。


第三是电影,当时引进了一批外国电影,至今来看水平也不低,那种西方幽默,给我们震动很大。卓别林的《淘金记》、《凡尔杜先生》、《城市之光》等,都是这时开始内部放映。而公开放映的英国影片《一个士兵的经历》、《鬼魂西行》,德国的《神童》、《献给检察官的玫瑰花》、《古堡幽灵》,西班牙的《影子部队》,法国电影《红与黑》、《她在黑夜中》,奥地利影片《冰上的梦》在北京家喻户晓,我们都看了很多遍,张润峰差不多能背下来全部台词。


可见,在困难时期前后,“人们饿瘦了躯体,养壮了灵魂。”


在这样状况下,我们沙龙的人,都创作欲极强,很想找机会表现一下,光在小圈子里比试,觉得很不过瘾。还想大展鸿图。



一九六二年,当我们这伙人心气最盛的时候,正好来了一个施展的机会。当时母亲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文学,该校有一群诗歌爱好者。学生会主席张绪曼来我家,和我母亲商量举办一个大型诗歌朗诵会。我正好在家,就一起商量,我们和他们联合举行,上半场朗诵名著,下半场读自己的。


我们这些人很兴奋,每个人都认真地准备。杨孝敏准备普希金的《致大海》,她又请来一位女生,蒋定粤——抗日名将蒋光鼐之女来助阵。两道剑眉,果然是将门虎女。人们说她像西班牙女郎。


那天至少来了百十口子,座无虚席,后面也站满了人。我们这伙中学生虎虎生气,尤其下半场,张久兴朗诵了“马式风格”的一组短诗,尖锐幽默,使人耳目一新。张新华也朗诵了自己的诗作,但他在下面谈笑风生,一上台有些紧张,可能是他不如张久兴那样自信。我全文朗诵了长诗《燃烧的心》,实在太长了,居然大家坚持听完,然后掌声雷动。其实,大学生也是年轻人,和我们差不多。他们也兴奋不已,工艺美院的黄传伟、张鸿宾都跑到前面来,和我们接着交谈。张明明是后来才发文讲述这件事的,当时她并不在场。


我在诗的结尾说:我们——太阳纵队!


董沙贝平时说话不多,但一激动起来,比我们还疯。散会时,已经半夜了,人们沿着马路往我们家走,边走边兴奋地交谈。我们不只以为“震”了大学生,因为诗只有与读者直接见面,朗诵给他们听,看看到底能不能撞击别人的心灵。因为这以前我们只是在沙龙范围内,自我欣赏,到底有没有点真东西?心里还是没底。这第一炮打响了,使我们信心倍增。


沙贝突然兴奋地大叫:“咱们就真的立刻成立‘太阳纵队’!”一句话,把谈话中的火花,变成熊熊火光了。七嘴八舌,如何活动,如何自己动手刻钢板,自己印刷,等等,一系列的计划。那天人太多了,有一半人留在我家继续聊了一夜,另一半人在大街上遛了一夜。


可见,那会儿,我们爱诗、爱艺术到了半疯状态。



“太阳纵队”的确开过一次正式的成立大会,那是在老北师大的筱庄楼。在一间腾空的教室里,下午斜阳,懒懒照在墙上。那是一九六二年底或一九六三年初。参加的人有:张久兴、张新华、董沙贝、于植信、张振州、杨孝敏、张润峰和我。由我起草了章程。那时,还是太年轻,我在章程开始,直率地说: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可以称道的文学作品,我们要给文坛注入新的生气,要振兴中华民族文化云云。那时,我哪里知道,当时文人们失去灵感、失去灵气的原因和苦衷。


我们打算至少每个月搞一次比较正式的文学沙龙活动,每次每个人必须有新作品问世,墙上挂画,诗人们朗诵作品。然后,切磋研讨,慢慢形成艺术强力集团,最终会被社会承认。


在那个阶段我写了长诗《燃烧的心》、独幕剧《对话》、电影剧本《孔雀石》和一本短诗集,其中自己比较满意的是《鸽子》。我也画了《丹柯》、《随梦录》等画作。


张久兴那时的主要作品都是短诗,张新华也是。


后来加入的牟敦白作品比较多,有诗、有文,也有画作。我的这些作品的风格显然受洛尔迦、艾吕雅的诗影响较大。喜欢用比喻、象征,也喜欢用颜色来装饰。我画的画,在那时受蒲菲和其他后期印象派画家的影响。


当然,用语言来描述原来作品的风格,就很难贴切。原来在写“太阳纵队”一文时,以为作品已经全部散失了。这次回到北京,才听说这几年来,有许多有心人已经开始整理和收集这方面的东西了。他们也收集到一些我的短诗。


早几年,我们沙龙后来加入者,甘恢理打算出一本我们这个沙龙参加者的作品集。据说材料已经收集不少了,可他突然病逝,使那些资料就下落不明了。至少,我不知道会在哪里。


作者:张郎郎

题图:603A Sunset,Friedensreich Hundertwasser 绘




书名:今天四十年

主编:北岛、鄂复明

出版社:牛津大学出版社

* 香港各大书店有售


这是一本关于《今天》的书。


这里有一条河流,勾勒了荒凉的大地新的轮廓;这里有另一种传统,并置交叉,最终汇合在一起,成为中国古老文化的新的传统。


翻开书稿,唤醒那些回忆的文字,照亮尘封的细节,让人感慨万千。时光流水,就像风浪中的漏船,奇迹般破浪向前。如果读者悄悄地跟随作者,打开每篇文章的小门,从不同的方向进入暗道,忽明忽暗,扑朔迷离,从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时代和语境中,拼凑成关于今天的完整的故事。


▲ 《今天》四十年活动回顾






【今天杂志四十周年专辑】


“今天”网事十周年

往事与今天(上)

往事与今天(下)

知青歌曲《锁链》与《今天》的若干环节

毕汝谐《九级浪》与赵一凡的“诺亚方舟

《今天》片断

无负今天(上)

无负今天(下)

始于一九七九:比冰和铁更刺人心肠的欢乐(上)

始于一九七九:比冰和铁更刺人心肠的欢乐(下)

遥远的挪威——奥斯陆《今天》“复刊”散记

座中多是豪英

昨天与《今天》

花落花开二十年(上)

花落花开二十年(下)

我认同的《今天》

后怕

“睡觉的人在看路”

栽种苹果树的人

永续的缘份

《今天》,一个故事

今昔三十年

今天四载

文学的信使

诗歌来自一种诱人的理想

一个迟到的读者的报告

《今天》在海外

我与《今天》:记三次谈话

北岛《歧路行》

见证《今天》四十年,音乐·诗歌朗诵会实录

《今天四十年》发布会


(点击标题可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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