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关于藏地的影像作品不断出圈,导演们用自己的镜头语言呈现着一个时代的不同切面。
《冈仁波齐》使我们看到藏族同胞追寻信仰的朝圣之路,《塔洛》让我们看到大时代下小人物寻找身份认同,却被外界裹挟着的尴尬,在《河》与《阿拉姜色》中我们看到了几代人的含蓄的爱意表达与最终的冲突和解。经历了十几岁离家读书,二十来岁出国游学后回到家乡的卡先加,在面对自己民族变化的时候,选择拿起摄像机用自己的方式去呈现属于本民族的另一个时代切面。
他的镜头用3年时间,平静而细腻地记录了藏族小女孩梅朵嘎布生活与内心成长的变化。
梅朵还没有记事能力的时候,她的父母因为观念不合而选择离婚。姐姐被父亲带去了牧区,而她则被母亲留下,在村落与自己的外公外婆生活。
父母均再婚后,她成了被遗忘在角落的“孤儿”。我们看见她在学校里羞涩、争强好胜的一面;也一同见证着梅朵与生父建立又逐步消失的联系,锲而不舍的地追寻自己出生的“故乡”。
在镜头面前她偶尔像个哲学家一样深沉地思考发问,又会在外公外婆面前行使自己孩子的权利去任性胡闹。对她而言在这个世上,外公外婆是她唯一的避风港。影片《光之子》在FIRST青年电影展完成世界首映后,DOCO热纪录得以有机会采访该片导演卡先加,让观众与读者离影片“更进一步”。DOCO:在影片《光之子》完成世界首映后,您是怎样的感受?卡先加:因为是在家乡的电影节上完成世界首映,所以我很期待现场观众们的真实反应,影片开始前我就很紧张地在侧边关注着大家的表情。他们的反应其实很让我感到安慰与动容。卡先加:从拿起摄像机到现在,我一直在拍与藏地相关的影像内容,因为有“出走”与“回归”的经历,所以我想将自己观察到的一些细微变化用外在的方式呈现出来。2016年我开始筹备这部作品,拿到了TokyoDocs的“多彩亚洲”首奖后,就开始持续准备与拍摄了。
导演卡先加在TokyoDocs获得“多彩亚洲”首奖DOCO:在拍摄过程中,您团队遇到比较大的挑战是什么?又是如何解决的呢?卡先加:影片拍摄前期我们去学校选择拍摄对象的时候会很难,因为我们前期有初筛一些孩子,就会和他们接触比较密切。道扎福利学校比较特殊的是这里面很多孩子都是“孤儿”或者单亲家庭的孩子。看到我们的这种“偏爱”他们会产生“嫉妒心”,逐渐孤立和隔离我们的“拍摄对象”。在知道这个情况后,我就跟校长沟通在学校带一些英语课兴趣课,和他们慢慢成为朋友融入这个群体。到后面拍摄就会顺利很多。但其实拿到“多彩亚洲“奖后,影片成了国际共同制作的项目,相对我之前的作品,《光之子》预算更高,涉及参与人数也更多,使我压力也很大。在日本完成初剪回来后,我因为绷紧的弦一下子松下来反而不适应,就会经常性失眠得靠小酌两杯才能入睡。DOCO:请问您是怎样使自己介入不让被拍摄对象与镜头过于紧密或疏离,而是在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呢?卡先加:我不是以导演的身份去对梅朵和他们的家人去进行拍摄,而是以老师、朋友的身份去记录梅朵的成长。梅朵的外公外婆是很友好的人,他们在面对镜头时就像面对万物一般平淡。对我而言这是和梅朵一起学习成长,探索内心的一段旅程。卡先加:最早我们选定的是3个主人公,但其中一个孩子因为拍到中途就拍不下去所以素材作废了,我们就完整跟拍了两条线,这也是最初在日本NHK呈现的电视版本。完成短片回国后我一直在思考长片要怎样呈现和表达,因为怕两个人同时呈现会过于松散没有力度。一番权衡后,我们决定在长片只讲述梅朵的故事,使影片整体再往回收一下。卡先加:梅朵已经读到了初一,前两天刚考完期末考试放假。她这次进步很大,拿了班里的第三名。之前梅朵一直属于比较贪玩的状态,所以她的成绩在班里是在比较中间的位置没有很亮眼,这次给了我们蛮大的惊喜。梅朵外公去世后,她就跟着外婆一起生活。只不过外婆也因为年岁大了身体不是太硬朗,不然还是很想让梅朵的外婆和我们的观众见面。DOCO:项目历时3年,您怎样评价的梅朵呢?这些年她带给您的影响是什么呢?卡先加:梅朵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很多问题她都会以她的方式,很简短敏锐的回答,我不仅在记录她的内心世界,也是在记录她生活的方方面面。和她的相处让我很放松,也很方便进行提问。很多时候我们都会潜意识的觉得自己是成年人,我以为自己是一个可以为梅朵指明道路的角色。但随着对梅朵的深入接触,尤其是发现她有很敏锐的感知力后,我开始怀疑这种来自成年人的教条主义和刻板印象,我也在思考:我们是不是要更多倾听孩子的声音。DOCO:梅朵关于“故乡“有一种执念,那么对您而言故乡是什么呢?卡先加:我从小生长在一个传统文化浓厚的家庭,后来慢慢离家读书,当我在回来时其实有很强烈的关于“归属感“的危机,好像这是在全世界快速发展的过渡里不可避免的一个问题。梅朵关于故乡的那番言论实际上是因为她想去自己生父那边受阻和家人争吵后,因为过于沮丧跑到山顶,从而很轻易的给出了答案。我对梅朵说的“故乡“的理解是:故乡是住的地方,但是住的地方不一定有故乡。DOCO:影片中的大背景是梅朵的父母因为观念不合而离婚,也有提及手机促使离婚率增长的观点,请问您怎样看待新时代自己民族的婚恋关系呢?卡先加:片中说的是手机,但其实是互联网对大家的影响,以前藏族是地域广阔人口稀少,每户人都在草原上沟通纯靠走动交流。现在随着基建完善,互联网的发展,给人们生活带来很多方便,也更多地促进了男女情感的交流。手机和互联网以这样的方式在改变现代人的婚恋关系,所以有了很多梅朵这种婚姻关系中的“孤儿”,近些年不知道这类群体是否会增减,但这是我们的社会在转型中遇到的无法避免的问题。DOCO:《光之子》后,下一部作品是否在筹备当中了呢?卡先加:目前做的这个影片比较有意思,用纪录片与剧情片相结合的形式,讲述老一辈译制片厂人将汉语片甚至是外语片译制为藏语的工作历程。我很喜欢把自己放到和文化,价值观,语言不同的一个环境中,去观察和学习,挑战重构自己价值观和思维方式的这个过程。我想做的下一个作品是:讲一个在三江源做环保的人寻找自己、自我救赎的过程。在这期间他可能会面临很多困难与挑战,但这是一个我觉得很有戏剧看点的一个内容。目前我完成了一个大概二十分钟的样片,期待可以参加一些节展能获得项目启动资金。DOCO:关于影片结尾,本以为在两幅画出现后就结束了,但后面其实又有大概12分钟的内容是讲述外公去世后梅朵和外婆的生活的,请问是处于怎样的考量呢?卡先加:关于影片在哪里结束其实每个人观点都很不同,万玛才旦老师觉得觉得梅朵见完爸爸影片就应该结束了,影片的日本监制想以外公去世梅朵回到学校住宿作为影片结尾。梅朵的外婆也是影片中很重要的人物,我们在后面加这一段也是希望大家不要担心外婆和梅朵。梅朵见爸爸学到很多东西,也经历了外公的去世第一次感受了世间的生离死别。我不希望影片以消极的沉痛去结束,更希望的是传递出:虽然生活很艰难,但是我们还是勇敢地面对它,坚强地活下去。
图片来源:纪录片《光之子》豆瓣页
FIRST青年电影展
部分照片由导演卡先加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