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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里林:索拉里斯星驻地写作计划作品B231

韩里林 创作人 theCreator 2021-02-13

当你遇到索拉里斯星那一刻,无论它在哪里,夜空中、影像中还是文字中,它都确切存在了,再也不会离开你的世界。它存在,并且影响着你的一举一动,像忠实的影子,也像三心二意的恋人。你亲眼见过它与否,并不重要,只要有了连接,以任意的方式和介质,你就会知道,比相信上帝相信爱情更要确切无数倍的知道、确信和理解,索拉里斯星将永远与你有关,与我有关,与世界上每一个气泡,每一次心跳,每一个过去的记忆,未来的期望,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索拉里斯星并不呼吸,却弥漫在整个宇宙的无限褶皱里。如果你想摆脱它,就像要摆脱一段痛苦的回忆,你大概需要忘掉自己,最后只会忘掉了你想要忘掉什么,而索拉里斯星还在那里,你只是不记得它是你要摆脱的过去。可它不止在过去,还在所有的时间里,在你我之前和之后无限的虚空里。

 

多么可笑的想要接近它的所有尝试,它那么近,根本不需要抬手就可以触摸,可是我们不肯,我们不肯抛弃保护身体的时间和距离去接受它和与它相关的一切,因为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微小到自己无法忍受,恐惧莫名掩盖了所有原本敞开的直觉,让我们龟缩在一个时空夹缝里,蒙着头缩在一床棉被里,一种接近安全的错觉,又像是抵着消失边缘的墙壁,得到一种远离视线焦点的轻松,慢慢让我们似乎找回自己,嗬,我们以为是自己的那种东西。我无法忍受这种逃避,无效的迂回慢慢耗尽所有精力,我并不需要一个故事一种解释,无数个不同的我不可能接受任意一种确切的方式,我也不可能平静下去,我只有活着的这一点时间,缓慢地走向索拉里斯星是唯一吸引我的路径。

 

索拉里斯星当然不是神,但它可以是,问题是我们对神的要求太多了,在有限的时间里总是需要无穷的回馈,没有什么能满足我们深不见底的空虚。活着我们得到了一切,又注定失去,这是无法接受的伤痛,时而隐隐作痛,时而让我们疯狂,看不清身处其中的此时此处。否则我们在哪里,在索拉里斯星上,跟永恒对谈怎么可能,它不给我们安慰,只有打发掉这个念头才能活下去,打发掉这个要认出永恒的念头。来到这里之后,我再也不想离开了,再没有需要我去的地方,没有吸引我的未来,没有未来,我知悉它如废弃图书馆里的一本落灰的书籍,在索拉里斯星上,我所有的可能性都不如它一粒米大的水珠丰富,我这贫瘠让人无法承受,而它的神迹是绝对的,即使它不是我们以前认识的任何一个神。

 

过去的赞美诗没能让我接近过神,文字的艺术只是我们时间线的游戏,这枷锁一旦打开,一切都无法被理解,可我又真正理解过什么?我的生命有什么意义?在这里我重新开始思考这些古典的问题,每天等待我的访客到来,等待跟他谈话,谈我们之前没能尽情谈过的所有问题,一个理想的对话者,来自我内心深处的访客。几个月过去了,我没有等到访客。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到索拉里斯星来做研究,因为到目前为止的所有研究都没有成果,仅剩几个基金会还在征集来这里驻地的工作者,早已经不限于科学研究,报名极少,因为这是注定失败的,你无法从神那里带回来任何纪念品一样的信物,你只能信仰。可是我没有信仰,不是因为满足或者固执什么别的理由,我渴望信仰,甚至说,我可以是非常虔诚的,只要我能真信,只要我感到那一刻奇迹,我急切地真情地期待那种恢弘的降临。这大概是我来到这里的最主要原因,可我现在就在索拉里斯星上,在奇迹之中,却仍然无法信。我太平庸了。我平庸到几次站在索拉里斯星的海边,也只看到跟熟悉的海洋一样的景观,只是颜色略不同,那样平缓又神秘,却没有奇观,没有震撼人心的奥秘。索拉里斯星对我是完全沉默的,比无法被人理解的变化更让我崩溃的,是这种彻底无视我的沉默。它没有反应,它看不见我,或者视而不见。

 

我过着跟在家里完全一样的生活,早上起来吃完早饭,边喝咖啡边看一个老电影,然后去健身中心运动一小时,午饭之后开始写作,晚上阅读。休息时经常盯着窗外的索拉里斯星发呆,在家里我也一样,只是盯着屏幕里的海。我收集了很多关于索拉里斯星的纪录片,影像资料,还经常看一个频道,播放索拉里斯星的延时影像。那时坐在屏幕前的我,跟现在窗前的我是一样的,只是在家里,我还经常能看到一些让人惊异的动态,不像这几个月,索拉里斯星完全是平静的,或者说,在我观看的时候完全平静。

 

抓住神的一根汗毛能解读出什么来?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就是一个残影,是某个驻地工作者的访客,这样的情况大概每个人都想过,接着去做各种实验,要证明自己是真实的。我们只能证“实”,而无法证明自己不存在,那样的时刻属于存在的背面,我暂时还不想翻越。可是我要访问的人呢?我能是谁召唤而来的?如果我是残影,那么我也是索拉里斯星本身,所以在我眼里它才是无为的吗?我并不能感知我所有的思绪,写下的也只是一种断面。这种出生,跟任何人的一生是平等的,无差别的,所以我并不纠结自己是否是所谓“真实”,还是所谓“残影”,我甚至有可能只是这段文字。这一切正在发生,呈现的时刻不断成为唯一,我什么都无法确信,无论在哪里。

 

作为少数人类遗存的旧习保护者,我过着跟大多数人完全不同的生活,我的工作是输出文字编码的错漏思绪,而文字早已不再被阅读,人们使用的是照映传输,在中心存有完整的人类思维体,以一种我无法用这过时的语言工具描述的方式。个体之间的沟通需求几乎消失,人可以不断地与一切连接。可是人终究是被遗弃的,再也没有时间去追问和理解存在本身,而存在的监狱恰好是无限本身,我们仿佛无法抱怨什么。人究竟如何才能死去?人还有机会回去那完全平静的国度吗?我又将如何离开这里?

 

对索拉里斯星,我没有任何问题,我的问题全部关于我自己,这无法证实的存在本身。来到这里之前,我相信会有转机,我这几十年在索拉里斯星笼罩下的文字实验可以走到终结,我以一种古早的方式抚摸它,以期望它在这里对我的触碰做出反应,让我可以确认,某处存在着我,以至于我能制造出回声。

 

我听到了吗?

我能听到吗?

我还在吗?



△ 文、图:韩里林





theCreator:韩里林

韩里林,在大连。回声书店创办人,2008到2017年,在大连经营回声书店、图书馆、放映厅、蛋生空间一系列文化空间,组织大量活动和展览项目。2017年6月暂停了实体空间,但持续独立放映和小出版,并筹划新的空间。

多年来与文字亲近,写作是主要创作手段,也会使用声音、影像、活动、空间等其它材料和方式进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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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由韩里林授权刊登,theCreator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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