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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杰:48小时体验坦赞铁路之旅

2017-02-03 侯杰 新三届

        作者简介:

        侯杰,1983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现从事记录片工作。



酷似北京站的达累斯萨拉姆车站大厅。


1  误认他乡是故乡

 

        我们将要开始一段奇特的旅程,从达累斯萨拉姆出发,前往坦桑尼亚西部重镇姆贝亚,做半程坦赞铁路之旅。

 

        达累斯萨拉姆车站,外观看上去颇具中国风,而车站内大厅简直就是缩小一号的老北京站。楼梯缓冲平台和护栏上,陈列着新华社驻当地分社的新闻图片,反映的是中国国家主席访问坦桑尼亚,奇怪的是,说明文用的是中文,更让人恍惚以为置身国内。

 

        车站月台的遮雨棚,基本就是北京站原装照搬,唯有路轨和枕木上雕印着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制造”字样,才提醒你:这里是异国。

 

        坦赞铁路的客车分为乞力马扎罗号Kilimanjaro和姆库巴号Mukuba。乞力马扎罗是非洲最高峰,屹立在坦桑尼亚和肯尼亚交界,姆库巴在斯瓦西里语里是“铜”的意思。


        从达累斯萨拉姆发车的列车叫乞力马扎罗,从新卡皮里姆波希发车的叫姆库巴。两车每周二、五由坦赞两国同时对开。周二是快车,行程42小时,周五是慢车,行程48小时。

 

        之前我们了解的情况是,坦赞铁路列车发车晚点是常规现象,而且,晚点不是以小时计,而是“天”。一般都会告知:晚点半天,还是一天。

 

        候车大厅里座位已经坐满,另有一些人站着或是坐在地上,但我注意到,大厅里没有我习惯的喧嚣声,人们或低声细语或沉默不语。

 

        我们很幸运,仅仅晚点三十分钟后,我们就获准登车,又过了二十分钟,我们的列车启动了。

 

        我特意检视了车厢,车厢是标准的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绿皮车厢,但颜色略有不同,是湖蓝色。据说,这是中国青岛四方机车厂依据坦、赞两国地处热带、常年绿色的特点,特别选定的颜色。当年铁路移交时,提交315辆,1990年代又提交过一批。由于车厢来到的时间不同,颜色深浅不一,显得斑驳陆离的。        


 车顶带有人民铁道标志的吊扇。


        抬头看车厢顶部,一排带有人民铁道标志的小吊扇,立即让人穿越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列车分为四等,我们乘坐的是头等车厢,票价44美金,相当于国内的软卧车,双层卧铺带门,共两节。后面两节是二等车厢,票价35美金,就是我们国内的硬卧,也有门。卧铺车后是酒吧车,然后是餐车,再后是三等车厢,就是软座车,再后就是四等车厢就是硬座车。三、四等车厢,挤满了人。

 

        我努力找出乞力马扎罗和国内列车的区别,最显著的是,它多了一个酒吧车,另外,它的厕所没有冲水系统,便池边放着一个水桶,水桶里放着一只水舀。我注意到,整个车程中,便池里没有粪便积存。

 

        但我查看了列车卧铺的毛毯、被单等卧具后,果断决定拿出背包中的睡袋。

 

        第一次乘坐坦赞铁路列车,内心充满期待和兴奋,但是,兴奋感很快就被担心和恐慌取代,因为列车启动不久,车子就开始晃动,并很快由晃动变为跳跃,没错,列车在跳跃,这不是轨道列车,这是船,或是马。

 

        失去了减震功能的列车犹如一个颤巍巍的老人,摇摇晃晃地行进在蓝天白云和红土绿野之间,使得这趟旅行更具有观光意味。

 

        窗外,平原上,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陡然而起,那就是著名的乌德宗瓦山。

 

        乌德宗瓦,当地人眼中的神山,据说,工程开工时,当地人要求必须面向乌德宗瓦拜祭才能动工。此时,站立窗前遥望乌德宗瓦的人,仿佛腰上按上一个轴,随着列车的上下跳跃,整个人的身体,张开收缩,像是不住地点头哈腰,又仿佛是向神山乌德宗瓦鞠躬致意。

 

        列车在坦噶尼喀绿色和红土夹杂的平原上起伏跳跃,蓝天白云不断向车后飘去,风吹起,瑟瑟风声,掠耳而过,多么美妙的非洲原野景色。

 

        傍晚时分,列车驶进我们陌生而又已熟悉的基隆贝罗河谷。当年,这条河谷是野生动物的乐园,1968年,三支中国勘探队分别向西,一刀一刀砍出了今天的坦赞铁路。


车站楼梯侧面的新闻图片。


2  寂静的非洲  不夜的河谷

 

        天黑下来的时候,我们收起机器,前往酒吧车。

 

        当年坦赞两国提出制造酒吧车,给中方出了一个难题。

 

        1960年代末,对于年轻的技术人员和工人来说,别说酒吧车,他们连酒吧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在上海、天津曾经的租界区,酒吧曾经存在过,但1950年代初就已经作为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被取缔。

 

        想知道酒吧什么样?只有到青岛港停泊的那些外籍轮船上去看,他们去协调青岛公安边防,经允许,获准登上外国轮船。于是,他们知道了什么是吧台,什么是酒柜?

 

        吧台在酒吧车厢一角,四张酒吧桌,两只长沙发,两两相对而放。沙发面发灰,发暗,机织花纹依稀可辨,但已看不出原始颜色。车厢的板壁也已经开始剥离脱落,可以看出自从投入使用,就没有维护过。

 

        吧台供应乞力马扎罗啤酒等酒水。这款用非洲屋脊命名的啤酒,号称用乞力马扎罗山的雪水制成,酒精度4.5%,欧式工艺,虽然对其液体来源表示怀疑,但比较起燕京和雪花啤酒,后者就是白开水。

 

        坦赞铁路全程93座车站,我们乘坐的是快车,很多车站甩站不停靠,沿途一路,基本每隔四五十分钟停靠一次。

 

        22点,列车来到了依法卡拉。在这里,我们看到壮观的一幕:水泥站台上,人声熙攘,人头攒动。妇女、男人头上都顶着各色大塑料盆,往来穿行,高声叫卖,那大盆里放着瓶水、香蕉、木瓜等。


车站月台与遮雨棚。


        依法卡拉是进入基隆贝罗河谷的东部端点,当年铁路修建时,这里只是一个几十人的小村。当年,沿着整条河谷,只有零星点点的原始部落村,坦赞铁路修建后,政府推行乌贾马社会主义农场运动,将散居各处的人们强行迁徙到铁路沿线,于是,沿着河谷地带形成了十几个万人规模的小镇。


        到了1990年代末,政府承认乌贾马社会主义农场运动失败,但是,沿途小镇居民借助这条铁路形成了铁路市场经济。他们将达累斯萨拉姆的日用品和工业品贩运到坦桑西部,再将西部的农产品贩运到达累斯萨拉姆。同时沿途居民也以列车乘客为顾客,售卖饮料和水果食物。社会主义农场没能改变他们的生活,但铁路的流动市场,却让他们尝到生活的甜头。

 

        今天,很多人的生存已经完全依赖这条铁路,形成了一个铁路市场经济带。

 

        这种铁路市场经济还出现了细致的分工。一些人专门从事贩运,从达市购进手工和工业品货物,转手给西部沿途的小贩,而西部沿途各站,有人专门接货,在当地贩卖,假如本次列车他们的供货人没来,他们本周的生意就会受到影响。

 

        谈起非洲人,人们普遍的印象都是懒惰。刚到坦桑尼亚,我就听说这样的歌谣:“穿衣三块布,吃饭靠大树,经济靠援助”。但是,看着小站上密麻麻的人群,穿梭于窗下高声叫卖的小贩,谁敢说非洲人懒惰?


 铁路沿线售卖水果饮料的当地农民。


        姆盖塔Mngeta,姆宾古Mbingu,奇塔Chita,荒凉河谷里的小镇,犹如人的孤岛,每到一站都是人声喧喧,叫卖声不绝。或许,非洲的原野是安静的,但是,基隆贝罗河谷小站是不夜的。

 

        列车在寂静的河谷缓缓前行,明月下的夜是神秘的,我打开户外手电筒,百米光柱刺破河谷的夜,不时有羚羊等动物从光柱中闪过。今天的河谷之夜,依然是野生动物的天下,而40年前,勘探队员走入这条河谷,全天候是野生动物的乐园。

 

        按照时间计算,我们的火车将在凌晨四点经过姆林巴车站,列车即将走出基隆贝罗河谷。

 

        地处基隆贝罗河谷西端的姆林巴不仅是坦赞铁路市场经济的节点,还是坦赞铁路当年铁路修建时工程设计上的一个重要节点。坦赞铁路一期工程,就是达累斯萨拉姆到姆林巴。这段路程海拔相对平稳,施工难度相对较低,所以指挥部确定这段为一期工程。由于这段距离是502公里,所以,坦赞铁路一期工程又称“502公里”。

 

        姆林巴在坦赞铁路修建前只是二三十人小村,当铁路营地搭起之后,附近山上的酋长就对村民说,那里好热闹,我们去看看,于是带着村民下山,这大概是坦赞铁路工程启动后,姆林巴最早的原住民,他们中很多人成为坦赞铁路的早期建设者。

 

        前中川国际董事长陈克浩曾在姆林巴车站做专家,1975年,他到姆林巴时,这里有村民200多人,1978年,他离开时有上千人,但依然是个蒙昧的原始村落。2013年,他重访姆林巴,发现这里已经是个有两万人的小镇,有了市场、旅店,他惊喜地对我说:姆林巴人居然学会交易了。


 列车通过东非大裂谷。


3  穿越东非大裂谷

 

        当太阳从我们身后升起的时候,我们的列车正跨越东非大裂谷。

 

        晨曦中,列车像条长蛇,缓慢地扭动身子,在高架桥上徐徐移动,车头在前方的矮树林里消失,远处的山体在晨曦照射下泛着黄光。

 

        跨越大裂谷,就爬上了坦噶尼喀高原,高原的第一站就是马坎巴科。姆林巴到马坎巴科是整条铁路最危险的路段,也是第二期工程,即姆马段,由于距离为157公里,又称157工程。

 

        姆马段当时被视为畏途,因为这段路不仅要跨越有“地球伤疤”之称的东非大裂谷,而且,从基隆贝罗河谷直接爬升到坦噶尼喀高原,157公里的距离,海拔高度从332.24米上升到1671.34米,海拔高度提升了1339升米,差不多每一公里就提升8.53米。

 

        在这段仅占铁路总长的8.4%的线路上,集中了占全线1/3的桥梁、77%的挡土墙、80%的隧道、80%曲线半径小于250米的路段。

 

        车速很慢,很迟缓,像个老人在爬坡。157公里,既陡峭又复杂,雨季时,很多地段可能攀爬不上去。

 

        美国人类学教授孟洁梅,二十年来关注坦赞铁路对当地经济的影响,她有个疑问,当初就是因为大裂谷这段路程的地形地貌,苏联人拒绝了坦赞两国的修路请求。但是,中国人为什么只考虑预算的困难,而没有畏惧这段地形,从当年的照片看,中国人的施工机械很原始。

 

        我告诉她,其实,中国人在来到坦桑尼亚之前,已经在国内修建了两条铁路,而两条铁路的地形之复杂,施工之难度,比起东非大裂谷要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两条路,一条叫宝成铁路(宝鸡到成都),一条叫成昆铁路(成都到昆明)。

 

        她问我为什么说宝成沿线和成昆沿线比大裂谷还险?

 

        我说,东非大裂谷是一个沟壑,而宝成、成昆经过的中国西南部,是一片沟壑。大裂谷的难题在于海拔提升太快,而宝成和成昆要翻越N多个大裂谷。


 铁道边玩耍的孩子。


        我问她是否知道中国有个“暗渡陈仓”的故事,她摇摇头,我又问是否知道一个叫“诸葛亮七出岐山”的故事,她也摇摇头,我说,希望你能读到那些故事,那里面故事的发生地点,就是修建宝成铁路的地方。中国古人有诗描绘那个地方,说它“难于上青天”。中国人是在难于上青天的地方修建铁路。

 

        她问,宝成和成昆铁路是谁修建的?我说是铁道兵。她听了很兴奋地说,她下一步要来中国四川,就是去访问一个铁道兵。她的下一个选题,就是走访中国的成昆铁路。

 

        天亮了,早餐车开始供应早餐,昨夜领略了酒吧车,今天,我们决定去体验下餐车。

 

        姆库巴的早餐跟中国普通列车格局一样,两侧是餐桌,中间是走道,每张餐桌四把椅子,甚至桌面都一样铺着塑料布,车厢的一头是服务台和备餐室。

 

        早餐只有乌咖喱Ugali,乌咖喱是一种白玉米粉掺水煮熟成糕体,吃的时候,取一块在手里,捏一个窝窝,在里面放上蔬菜,两手捧着吃。列车的乌咖喱是一个白色磁盘,里面放一块白玉米粉糕,上面浇了番茄汤汁和一些绿色蔬菜。

 

        但是,问题来了,没有刀叉,没有勺子。我们问:怎么吃?服务生端来一小盆水,示意我们洗手。天!难道真的要入乡随俗了吗?正宗的东非乌咖喱,必须要用正宗的东非吃法。

 

        下午四点,我们的列车在姆贝亚停靠,这里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我们的半程坦赞铁路之旅到此结束。对照列车时刻表,得知我们的列车晚点四个小时,这同传说中以天计的晚点纪录相比,几乎可以算是正点了。

 

        旅程如此顺利,几乎让我怀疑之前听说种种关于坦赞铁路不靠谱的传闻是否不靠谱?但是,两天后,我们就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了!姆贝亚车站传来消息说,下一趟列车只能到达坦桑尼亚和赞比亚交界的边境城镇通杜马Tunduma,因为赞比亚境内的坦赞铁路工人罢工了!

 

        2017年1月


坦赞铁路一期工程达累斯萨拉姆到姆林巴的502公里处。


【原载老侯说话(微信号jayhou16),本号获许可转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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