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礼！共和国海军丨三十年前南沙赤瓜礁海战追记

2018-03-15 孙明远 新三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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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浪

三十年了，向我们的英雄致敬！

前几天去瞻仰1974年西沙之战海上编队的指挥员魏鸣森将军的墓地。没有当年一举收复西沙，就没有如今南海权益的根基。明天，3月14号，是1988年南沙赤瓜礁海战30年整，无此一战便无我南沙立足的礁盘。

什么叫“民族英雄”？当祖国需要的时候不怕流血牺牲，为国家夺回权益的勇士们就是民族英雄！这些年来为我南海权益英勇战斗过的海军将士们就是民族英雄！

作者孙明远当年是南海舰队广州基地宣传处副处长，我们有多年失去联系，昨晚因为这篇文章又找到了他！当年，我知道他请缨赴战，建立了最早的第一批高脚屋，也知道他转业。在这个日子又见到老孙的文章，我大叫“你还是那个你！”

39年前，我曾在子弹击中门桥的叮当声中高喊“共产党员们，立功的时候到了！”30年前，作为海上编队副指挥长的老孙也在他的战位上高呼“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读致此，心潮难平……

魏鸣森将军、陈伟文将军还有参战的海军将士，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民族英雄！老孙，我在北方向你敬礼了！

（杨浪：著名作家、资深媒体人，现任海航文化传媒董事长）

王苏波

历史足迹

在重现三十年前的3.14海战的图文中，我们感受到了祖国的存在、英雄的存在。

我还要补充的是：当年做出我军在南海作战行动决定的领导人，是时任军委第一副主席。正是他做出的我们必须在南海站住一只脚的批示，决定了海军和广州军区实施了维护国家安全与尊严的作战行动。

做为那时身在海军司令部指挥机关重要岗位并直接参与故事其中的一名处职军官，我要特别向已故的军委副主席，刘华清军委副秘书长(海军前司令员)，和长寿健在的李耀文上将(1918年出生，山东籍，时任海军政委)、张序三中将(1929年出生，山东籍，时任海军常务副司令员，主持了3.14南海作战方案，在作战指挥室一线指挥，陪同海军主要首长坚持始终，迎得捷报)等各位军队前辈，致以崇高的军礼。感谢他们大义担当，维护主权，指挥英勇的海军官兵把第一面五星红旗插上南海岛礁，宣示主权，为今天的局面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人民应当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

（王苏波：海军司令部前参谋）

原题

南沙告诉我们

——写在“3.14南沙赤瓜礁海战”30周年之际

孙明远

本文作者孙明远

一，南沙告诉我们，三十年前这里曾发生了一场守土之战

1988年3月14日在南海的南沙赤瓜礁附近，中国海军和越南海军为夺礁而爆发冲突，这就是著名的“3.14中越南沙赤瓜礁海战”。虽然过去了30年了，作为一个亲历者，仍魂牵梦绕。

近代军事战略学的奠基人克劳塞维茨指出：战争是一种巨大的利害关系的冲突，这种方式是用流血方式进行的，它同其他冲突不同之处也正在于此。早在1973年起南越占据南海的部分岛礁，1974年1月20日的“西沙海战”我海军付出了不小的代价重新夺回了西沙群岛的实际控制权。至于南沙群岛则限于当时的国力无法去控制那么远的地方只能在外交上与南越、越南争执。

随着1980年代南海海底资源勘探进展，诱于商业价值，南海周边多国纷纷宣称对南沙拥有部分或全部主权并逐渐控制了大部分岛礁，南沙问题愈加复杂化。到了1980年代中后期，中国的改革开放让国力得到了加强而且和西方的关系不断得到改善，南沙的问题提到了议事日程。

1987年2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政府间海洋学委员会通过了《全球海平面联测计划》委托中国建立5个海洋观测站，中国将南沙站选择在永暑礁。在南沙修建海洋观察站，这给我们解决南沙问题提供了一个绝好的契机！

1987年4月，我国军地联合对南沙海域全面科考测量，十多艘舰船的参与下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建站施工，为保证建站工地的安全加强防卫纵深，1988年1月14日起，中国南海舰队先后进驻南沙群岛永暑礁赤瓜礁等多个岛礁。越军也相应抢占了附近的几座岛礁，其间好几次为争夺岛礁在永暑礁、华阳礁等地形成对峙差点擦枪走火，摩擦不断升级。

当时传达给部队的绝密原则是：不主动惹事，不开第一枪，不示弱，不吃亏，不丢面子，把敌人赶下我方要占据的岛礁。

3月13日我海军502编队和越军舰船在赤瓜礁对峙。14日凌晨天没亮，我方派出小分队趁着低潮上礁，护旗护碑。

天刚微亮，越军40多人也摸上来，双方执旗对峙。当涨潮到腰部的时候，越军沉不住气，上来夺旗，在争夺过程中，越方人员紧张走火，子弹穿过副枪炮长杨志亮的手臂。

图为当时我方人员搭棚守礁

枪响了！开打！小分队人员火力全开，双方礁上激战，越方舰船开炮火力支援。我方三条护卫舰迅速机动开火。于是著名的3.14中越赤瓜礁海战爆发！

此战仅用了不到40分钟，我方伤一人舰船完好，越方毙伤300多人，被俘9人，舰船一沉两伤（HQ605打成重残但当时没沉，晚上沉了，HQ505是冲滩搁浅，到了1989年拖回金兰湾半道还是沉了，所以越南三舰实际上全沉了）！

我们守礁的战士

此战，揭开了我国宣示南沙主权的宏伟篇章！

永暑礁的施工现场

二，南沙告诉我们，这里有一群有血性与情怀的守望者

1987年下半年，海军多编队的巡航，并对当时的无人礁，立国碑插国旗，越南武装人员见状也随后派员上礁抢夺。前线紧张的气氛也笼罩着整个部队。

年底，我方在礁盘上干脆搭起竹棚（第一代高脚屋）守护。1988年开年部队奉命派海测船编队建造沉箱式钢木结构的第二代高脚屋。作为机关人员的我，一直关注事态发展，热血沸腾，打了三份请战报告（当时舰船上就有干部拿病假条称病离船的），终于获准，以海测463编队副指挥，政工组组长的身份，于大年初六剃了光头，随编队开赴南沙！

编队在湛江配备工程人员，装载物料，研讨施工方案。到三亚补给。

陆战旅由一个副指导员带领一个排随船直奔第一个目标：南薰礁。

航渡中，很多舰员晕船呕吐，我也不例外，以往的舰艇生活告诉我，为了让身体保持足够的体力，便于恢复状态，因此一边呕一边强逼自己吃。

3月12傍晚抵达南薰礁。

第二天，我随技术人员乘小艇登礁为高脚屋建设选点。

一天下来八个小时在礁盘上游走（这是我在水上漂游的最长时间）。考虑地质条件，风向朝向，安全等要素确定高脚屋的定点位置。

第二天，也就是3月14日一早，工程人员正登小艇下礁，指挥所的高频电话突然像炒豆一样爆响，“开火了，给我打，狠狠地打！”我们马上聚集到指挥台。这时，前指来电：编队火速赶到赤瓜礁！拉响战斗警报，马上撤回上礁人员。指挥所制定航线开始还想绕开越军控制的岛礁，我说，到这个时候了，别绕了，走最快捷的航路！编队急速前行，头顶上不明国籍的飞机呼啸飞过。

高频电话里在喊：“打他的增援上礁的小船！压制敌船的火力！”“拉开距离。开炮！”“打得好！沉了！”当时我在指挥台用喇叭喊道：“同志们，战斗打响了，党和人民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共产党员，共青团要发挥先锋模范作用……”

（事后，战士们跟我说，平时你这么喊，我会笑出来的，但当时真叫热血沸腾啊！）船上的双联37炮，12.5双联机枪，战位上全体弹上膛，神情凝重，目视前方。

等我们赶到战场，可惜啊，仗已经打完了。海面上漂浮着敌船的残片，落水的越军抱着残片。前指要求我们捞俘虏，我们放下小艇。不一会儿，报告说，越军不接受救捞，死不上船。此时，502舰靠上来了，舰上水兵都光着膀子，兴奋地跟我们讲：“太过瘾了，一打一个准，比训练时还准！”我们给他们简单补给了些水和物资。他们向我们匆匆移交了9名俘虏随即离开了，说敌人两条护卫舰正向这边运动。

按前指的要求，我们也不再捞俘虏了，收起小艇，载着俘虏疾驶西沙。

一路上，由于事发突然，没有翻译和专门的敌工干部，我带着几个干部首先甄别俘虏身份，连画带比划，了解到当中最高军衔是炮兵上士，其他都是工兵。我和船上军医给他们检查包扎伤口，并安排了饼干和水。突然，上士向我连叫带比划，拇指食指形成圈，放到嘴里，哈，要止痛药，看来这动作全世界都一样。

战士们兴冲冲跑进会议室看俘虏，一看都沉默了，躺在那里的俘虏，脸上腿上被炮弹划开的口子像杀鱼划开后肉向外翻着，海水泡时间长了，白沙沙的，战争是残酷的。

由于没重武器，又是单船，加上据说后方有一船尾随，大家倍感危急，战位上谁都不敢懈怠。我把过年存得巧克力和555烟全都拿出来，派到各个战位。心里想，今夜不吃也许就没机会了。

航渡中，我船保持无线静默和灯火管制。航道上的商船却灯火全开，高音喇叭放着舞曲。哈，他们也知道前方打仗，仿佛向迎面驶来的，只能用雷达才发现的舰船表示“别打我，我是商船！”到达西沙，我们把俘虏移交后，按指令片刻不停，返回战场。

敌军的山字号登陆舰搁浅在礁盘上。我船被要求派员登礁监视。指挥所人员以及陆战旅的副指导员研究谁上礁时，我提出由我带队。于是我和五个战士登上礁盘，在搁浅敌舰旁边的小竹棚上，警惕着敌人寻仇摸上来，听着敌舰灭火的敲打声音，每半小时，向指挥所报平安……

随后，我们便在南沙各个礁盘上，在极不安全的环境里，在高温缺水且旷日持久的条件下，高强度地进行第二代高脚屋的施工建设。

测量礁盘

核对测量数据

向高脚屋供水

吳步云大队长亲自驾艇测量

陆战旅战士准备登礁

沉箱底坐吊运

搭建第二代高脚屋的钢架

艾宁生副部长慰问部队

高脚屋落成。我们出发前为了防鲨鱼袭击，每人发了两套红色的运动服

其间，大家以为建好一个高脚屋可以回大陆休整补给，然而建好一个，立马下一个，建好一个又急赴下一个，看着战斗舰艇以及补给船一批批轮换，大家感到倍感疲惫煎熬，从上到下，对前指不予休整的安排产生极大的抱怨，厌战情绪弥漫。

指挥所克服自身的情绪，统一思想，指挥、副指挥再一次剃了光头，站到了队列的前面！

二战名将隆美尔说过：一旦祖国需要我们，就决不能让我们的人民感到失望。什么是血性，这就是血性。当祖国需要，敢于挺身是血性；当战场危急，不顾个人安危是血性；副枪炮长杨志亮果断反击是血性；502舰光膀子的炮手是血性；502编队指挥陈伟文参谋长喊出的“给我打”更是血性（陈伟文尽管事后被审查，没被重用，但很多人认为他是中国海军历史上对外国海军敢于亮剑屈指可数将军）！

没有血性，没有英雄崇尚的民族是不可以立足世界民族之林的。董存瑞，刘胡兰，黄继光等等英雄人物，曾激励着我们这一代人，而新的时代在呼唤着新的英雄，来激励下一代国家的守望者！

记不清在二战时盟军的一位将领亲临被多次打击、惨烈无比的堑壕里，发现有一位士兵将弹坑里一朵野花，插在弹壳上。这位将军眼睛一亮，动情地说：这支军队将获得胜利和荣耀！结果是盟军取得胜利。

在残酷的战场仍热爱生活，憧憬希望的人才能获得赢取胜利的勇气。在南沙的指战员身上处处都有体现着军人的浪漫情怀。

我带着五个战士登上敌舰搁浅的礁盘小竹棚，月圆沙白大家居然谈论起在这里开发旅游设施，谈论起河北小李和女朋友谈恋爱的趣闻。

黄昏的旋律

在施工的礁盘上，大家发现了海参。入夜，礁盘上手电筒亮光点点和大家的惊呼。开始没有经验，脱了长裤把抓的海参装进裤里，结果海参吐的白絮根本洗不掉。海参杀了直接晒，结果只剩一张皮。

后来聪明了，带上刀和粗铁丝，抓到海参直接开膛，然后穿进铁丝，在礁盘上拖行。回来后用水煮一下，等海参的蛋白质成型后再晒。哈，个个都称海参专业户啦。

来到华阳礁，碧绿的礁盘和深蓝的海面之间卷起一圈雪白翻滚奔腾的潮涌。长长的浪带在平平的海面突兀而起，一层高似一层，拖着缕缕白色的水雾，呼啸着向礁盘中心扑去。颇有海涅描述的“雷声轰隆地怒涛澎拜的水面，波瑞阿斯（北方之神）跟厄里克托尼俄斯（地神之子）的迷人的牝马生下的雪白的波马在跳跃……”之状。

战士们登礁观潮感叹道，李白的诗句应,改为“华阳四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

还有“天沐”，淡水紧张，偶遇大雨，大家像过节一样，脸盆水桶叮当响，赤身裸体大呼爽。雨一停，肥皂没冲，船长开船追雨幕，有时还开对空雷达找雨。哈，照片找不到了。

观通长施工顺手折来礁丛边的海树，放置一段时间，用水冲掉腐皮，竟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小玉树，褐色的树节，雪白的枝条，恰似北国的冰挂。一时间，人人都成工艺大师。有老干虬枝，有柔细垂柳，一时成了南沙特产。

我的军校同学上海某护卫舰政委，一到南沙，就跟我用旗语做买卖，一根黄瓜加一个西红柿换一棵海树。

至于我，来时带了一个微型录音机，两盒理查.克莱德曼的钢琴录音带，晚上还独享那水中的爱迪斯。

三，南沙告诉我们，谁无视海洋，谁就将被开除球籍

经历了近三个月的南沙之行，我奉命回到了大陆，向上级机关汇报。

一时间，我洗照片给海军机关，参加军博的南沙影展，写文章，论文。发新闻稿，参加舰队的研讨，被安排省直机关作报告。

形形色色的活动中，我不断地强调一个主题：强化国人的海洋意识，建立大海军！

我与广东电台的政文部主任欧念中（后南方电视台台长）交流时突发奇想，在电台发起“海洋观”的大讨论。由我作开篇之说，从月圆沙白时在南沙高脚屋的随想开始，到我国18000公里海岸线，300万平方公里的海洋国土一半多存争议；从海洋只是通舟楫之便。兴渔盐之利，到战略资源和生存空间；从古希腊海洋学说奠基人狄米斯托克利“谁控制了海洋，谁就控制了一切”的预言，到国防意识的陆地国防、海洋国防、宇宙空间国防的三个观念层面进行了广泛深入的讨论。无线声波传递着学者，军人，机关干部以及百姓拳拳忧患意识。

10月，我带着《试论现代战争沿海地区的后勤保障》论文参加国务院在南京召开沿海战略研讨会。与会的海陆空三军校级少壮军官们不约而同在会上针对现代战争的作战样式的变化发出了走向深蓝，建立大海军的呼唤。

30年过去了，海军在飞速发展。在深蓝的海域，履行着它更多的使命。看着海军的发展，我由衷地喊道：壮哉，我的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