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友风采】“宝钢人”的“上大情”——王喆校友专访
王喆
人物简介:王喆,1945年生,江苏苏州人。中共党员。教授级高级工程师。1967年,毕业于上海工学院冶金系。1967年,到上海第三钢铁厂工作。1978—1991年,历任上海宝山钢铁总厂工程指挥部翻译组组长、厂副总工程师、设计研究院副院长和院长。1991年,任上海宝山钢铁总厂厂长助理兼设计院院长。1995年,任上海宝钢设备技术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2003年,任上海宝山钢铁集团资深技术专家。2006—2013年,任攀钢集团独立董事,兼任上海交通大学、东北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退休后,任宝钢湛江工程转炉、连铸设备设计审查组组长,助力350吨转炉的设计和建设成功并顺利投产。曾在韶关钢厂、梅山钢厂任技术顾问和指导专家。现任西安陕鼓动力股份有限公司独立董事。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
站在宝钢办公楼的顶层向下俯瞰,宝钢总厂的风景一览无余。“这是宝钢总厂,就是最早的宝钢,后来啊,宝钢就大了,现在有新钢,在湛江还建了一个宝钢……”偌大的落地窗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眺望着远处的长江,缓缓讲述起他与这座“钢铁城堡”近半个世纪的情缘。而这一切的开端,都要从上海工学院(上海大学前身)说起……
一、“我就喜欢轰轰烈烈的大场面”
“欢迎大家,欢迎革命根据地的亲人们来看我!”采访伊始,会议室的空调温度有点低,王喆请工作人员从他办公室拿来一件蓝色马甲——原来,这是一件十几年前校友会举办活动时发放的纪念品,王喆一直放在办公室里备用。
1962年,17岁的王喆考入上海工学院。“当时上海市啊,想为上海培养一批工程技术人员,就是这么个宗旨,学校就办起来了,我呢,属于工学院的第三届学生,当时的校址在延长路。”
被问到选择冶金系的理由,王喆一下子乐了:“你们也好奇,是吧?其实当时的人都不太喜欢冶金系,都不喜欢的,但我有个表哥,他启发了我。我呢,从小就踢足球,爱参加运动会,喜欢那些轰轰烈烈的场面。表哥知道我这个特点,对我说,‘王喆,你怕不怕吃苦?’我说我不怕,他说,‘要是不怕吃苦,仪表系、电机系,那些厂子都比较小,你这个性格,最好到钢铁厂那种大型企业去,你不就最喜欢轰轰烈烈的大场面嘛?!’”
在王喆生活的那个年代,专业与未来基本是直接挂钩的。选择冶金系,就意味着选择了钢铁厂,选择了大企业。可事实上,彼时选择小企业往往有着更加可观的发展前景。“像仪表厂,一般就是三五百个人一个厂,你去一个大学生,不得了,对吧?肯定是要把你当回事培养的。”如果搞了冶金,去了像钢铁厂这样的大企业,很可能就是辛苦一辈子,名不见经传啊。”
站在人生的路口,立志要干一番大事业的王喆毅然选择了冶金专业:“其实那时候没多大意识,十几岁,完全是个小孩子,但在那个火红的年代,一听说钢铁厂一个厂子几万人,里边还有小火车在开来开去,就跟指挥千军万马打仗一样,嗯,不错,可以,我就喜欢这种场面,那我就去嘛!”
几句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王喆却严肃起来:“就像刚才带你们去顶层参观一样,我那时就喜欢这种很高的、很大的场景,如果当管理者,我也一定要管千军万马,带三个兵五个兵的,我不喜欢做这个。至于去了大企业,到底有没有搞出名堂,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对吧?没搞出来,那就没搞出来!我既不怨天,也不尤人!”
王喆就是抱着这样的心志,来到上海工学院的。
大学时期的王喆
二、“学会自学”
回忆起大学生活,王喆提到,最幸运的是自己在读书时遇到了良师益友。当时,工学院从北京石油学院引进一位教师叫陈鸿贤,王喆坦言,陈鸿贤老师对自己的“一生都起了很大的作用”:“当时我们上物理化学课,我的成绩很好,每次都考5分(满分),他很好奇,说‘你怎么学的?笔记本可以给我看看吗?’看完我的笔记本,他就喊我来一趟办公室。”
“其实我当时被吓了一跳,我们那时候学生对老师都是很尊重、很敬畏的。”王喆笑着说。“到了办公室,他跟我说,我的笔记他看不懂,为什么看不懂呢?”王喆卖了个关子才道:“因为我当时是用俄文做笔记的,哈哈哈。”
然而,随后和陈老师的一番对话,却改变了王喆一生的命运。“他跟我说了两句(重要的)话,第一句,除了俄文,会不会英文?我说会一点,他说英文也要掌握,多一门外语就相当于多了双看世界的眼睛。再然后第二句话,他说你单单物理化学学得好是不够的,我就红着脸跟他说,其实我其他的科目成绩也不错,包括体育。”说到这里王喆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他跟我说,不是学校里教的课,你一定要学会自学。”
“学好外语、学会自学”——此后,这两句话几乎陪伴了王喆的一生:“后来我进厂里工作,不论什么时候都记着这两句话,不论什么时候都努力践行着。”
在工学院,王喆也遇到了另一位让他终身服膺的学长——丁山。“丁山曾是上海市高考状元,因为出身不好只能来工学院就读。他这个人,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学霸’,但他不仅学习好,品行也很好,很谦虚,非常诚实,一直都是三好学生。”
早在王喆一年级时,就已经听说过丁山的名字。但两个人真正接触,却是因为王喆三年级时的一次借书:“当时陈鸿贤老师让我拓宽知识,我就去看一本非常难的书,叫《金属物理》,当时这本书的借书卡上只有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丁山,一个就是王喆。他还回去,我借出来;我还了,他又借。”
毕业后,王喆和丁山先后都分在上钢三厂,两人经常一起骑自行车上下班,后又先后来到了宝钢。
英雄惜英雄,王喆与丁山成为了好朋友。“从他身上我学到一点,就是做事一定要从原理上把这个问题想清楚,不仅要从实际上解决这个问题,也要从理论上解决这个问题。”
世事沧桑,风云变幻,几十年之后,当王喆卸任宝钢设计院院长时,他向领导推荐了丁山:“当时我就说了两句话,第一,技术上,你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第二,人品上,你也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好的人。”
“上海大学从来不缺少风云人物”。王喆补充说。
三、“没有高徒,哪能算是名师?”
毕业之后,王喆一头扎进钢铁行业。然而,他与母校之间的那条线却从没有间断过。
“改革开放之后,我们开始请许多国外的教授、专家来国内上课,时任炼钢教研室主任的徐匡廸把日本横滨大学的冲进教授请了过来,但请过来之后,徐老师犯了难,专业性强,难寻授课同声翻译,这可怎么办呢?”
面对突发情况,徐匡廸想起了曾和他合作翻译、编辑现代钢铁技术丛书的王喆同学,便立即发出了邀请。王喆在学生时代就崇拜徐匡廸老师的风采:“徐老师年轻的时候长得帅得不得了,一般的电影明星都不如他,个子偏高,白净的皮肤,气质特别好。”
这是徐匡迪和王喆的第一次合作,却不是最后一次。“没过多久,徐老师又来找我,他说‘王喆,我又闯祸了,这次我请了日本九州大学世界著名冶金物理化学泰斗——川合保治教授,来我们这边讲两个月,又得辛苦你请假来做翻译了。’我说徐老师,我还得上班啊!但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来,最后我没办法,还是去了。”
王喆说:“其实不是我帮徐老师完成了授课的同声传译,而是徐老师给予了我关于冶金物理化学方面最前沿理论的学习机会,为我的职业生涯打下坚实基础。
得益于这次翻译的机会,王喆又见到了另一位他崇拜已久的人物——我国著名的科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钱伟长。
“当时我跟川合都住在锦江饭店,有一天突然有人说钱伟长来了。钱伟长——这在我心里是个了不得的名字,‘三钱’之一啊!我就赶紧去下边转一转,看一看。因为我站在门外注视着钱伟长,张华书记、雷枫桐教务长将我介绍给他,告诉他我是上海工大的毕业生,也是回校来为日本教授作授课同声翻译的。我眼前的这个老人,胖胖的,白白的,眼镜圆圆的,一口苏州话,不用说,就是钱伟长了。”
本以为此事到此为止,没想到晚饭时,王喆又一次和钱伟长在食堂相遇。这一次,钱伟长主动喊住了王喆。“‘同学,你有空吗?我找你聊聊。’他用苏州话问我。听了我的经历,他就说我现在是同声翻译了,问我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我说我正宗的中国人,家在苏州。”听了王喆的介绍,钱伟长特别惊讶地说道:“在清华大学那么多年,我没见过能做同声翻译的学生,这上海工大的学生还真了不起”。
后来,王喆又见过两次钱伟长。在王喆眼里,钱伟长是一位思想深邃的智者。一次,一个偶然的机会,钱伟长得知王喆已经在宝钢初露头角,特意叮嘱了王喆一番。“钱伟长跟我说,一个学校好不好,不光是由一个校长决定的,大学行不行,最关键的是要看他的学生。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吗?名师出高徒。没有高徒,哪能算是名师?所以呀,小王你不仅自己工作要好,你还要多多关照我们上海工学院,上海工业大学的学生,他们的一件事,你要当十件事来做,要帮助他们成长成才。”
几十年后,王喆仍用“震撼”来形容自己听到钱伟长这番话的感受,钱伟长校长对学生的关怀、对校友成长的关心也深深影响了他。后来的几十年里,在王喆的引导和帮助下,宝钢涌现出一批优秀的“上大人”,他们秉持着老校长“自强不息”的校训,活跃在各个岗位,并取得卓越的成就。
“钱伟长的嘱托,我一直放在心上。”王喆说。
四、“要帮助年轻人,爱护年轻人”
作为一名“40后”,作为一位资深的“宝钢人”,王喆是一点一点见证着新中国钢铁事业的成长历程。“昨天我给上海市老干部局讲课,讲的就是宝钢的发展历程,可以说,宝钢是改革开放之后的第一件大事!”
王喆担任CCTV-2《钢铁脊梁》节目嘉宾
回顾起中国钢铁行业的奋斗史,王喆长叹一口气:“最近几年有很多抗美援朝的片子,《长津湖》这些电影,你们肯定也都看过了,看了以后,大家感觉我们打胜了,取得了伟大的胜利。其实,毛主席打完仗以后非常痛心,我们损失惨重啊,为什么呢?一个很大原因就是我们没有钢。”
“我们国家当时有100万吨钢,美国有多少?8000万吨!这还不算他们的‘联合国军’!”说到这里,王喆的表情十分沉痛。
1978年12月23日,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胜利闭幕后的第二天,宝钢打下第一桩,迈出了中国钢铁工业奋力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坚定步伐。
“宝钢建设需要大量资金,当时国家百废待兴的中国,财政非常紧张。当时国家财政收入一共800亿,一个宝钢要多少?300个亿?所以当时很多人坚决反对,说宝钢是一堆破铜烂铁。”
面对“宝钢的投资是不是‘无底洞’”等种种质疑,陈云在对宝钢建设问题作了半个多月调研、听取各方意见后,提出了8条意见,指出“这个项目要干到底!”“到了1979年9月,小平同志在一次会议上说,‘历史将证明,建设宝钢是正确的。’这一句话,成了支撑宝钢建设下去的最大动力!”说到这里,王喆十分激动,“从毛主席开始,我们国家历任领导人都很重视钢,中国要解决现代化问题,一定要有钢!”
从解放初中国钢产量不到百万吨,到2022年,宝钢的年钢产量超亿吨,位居全国第一、世界第一。亮眼的成绩背后,是党和国家的重视,是社会各界的支持,是一代代“王喆们”花白的头发。
工作中的王喆
2014年,69岁的王喆办理了退休手续。宝钢把他返聘回来,交给他一个新任务:“copy一个宝钢。”年近古稀,王喆又一次挑起了“湛钢”的重任……一桩桩,一件件,一步一步,一年一年,王喆仍然在钢铁行业奋斗着。
谈起自己这一生的心得,王喆坦言“第一是学习技术”:“我快80岁了,这里要请我,那里也要找我,为什么?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技术。技术需要学,不是学一个月,也不是学一年,是要学一辈子——我现在八十了,我还在学。我们的钢铁产业已经很大了,但我们还要更精,更强,靠什么?还是技术!很多人说钢铁行业是夕阳行业,其实是因为我们的技术还不够精啊!”
2017 年 3 月,王喆(左)与1982届校友、冶金材料专家、中国工程院院士干勇(右)在中国金属学会专家委员会第二届第一次工作会暨冶金学术报告会上的合影
“另一个优点,我在宝钢干了一辈子。很多人问我有当过劳模吗?问我得过什么奖?我跟他们说,我什么也没有,可我带的学生,有的获得了全国劳模,有的已经评上了院士。我经常说,你去帮助年轻人,去指导年轻人,他们会真地感谢你,一直记着你。钱校长怎么说的?有了高徒才有名师啊!”
2021 年 7 月,王喆在上海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党委党史学习教育“溯才讲堂”上发言
“未来是年轻人的,我们要帮助年轻人,爱护年轻人。”采访的最后,王喆笑着说。
王喆(左四)与母校采访人员的合影
专栏 | 百年百人·校友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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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策划:陈然 彭明霞 撰稿:王路正
编辑:钟艺玲 图片: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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