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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亦兰的幸福 / 往事抄(9)

千叶树 千叶树 2023-08-07

第818片树叶儿

像我这样年纪的人,名字里有招弟来弟胜男若男一男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苗亦兰算一个,当年我们是同班同学,在听说她其实是叫苗一男时,我们动不动就恶作剧的趁她不在,飞快的把她各种本子封面上的姓名涂改成一男,然后溜回各自的位置上,假装若无其事的,偷偷的憋着劲,等着她从教室外面,走回到自己的桌子边坐下来。

每次她都特别委屈,每次她都无辜又生气的望望我们,拿出橡皮来默默的擦掉重写。

我们一帮调皮的男生,为什么老是喜欢跟她过不去呢?

那是因为她好像总是看不惯我们,也很不屑于搭理我们几个,难得要说什么话了,语气和表情里马上就流露出几分嫌弃的意思。

这让我们很不爽,几个大老爷们,怎么能受她这种气撒,就算她的成绩不丑,但也不至于这么讨厌我们吧。

更何况女生中的大多数似乎对她也没什么好感,但凡遇上我们在捉弄她了,其他的女生一看就是一副不关我事乐见其成的劲儿。

 

这样一来,我们的苗亦兰同学多少显得有些孤立,进进出出来来去去总是她一个人多,可是呢她好像一点儿都不在乎,连眉毛眼角里都是飞扬的清高和傲慢,仿佛我们都是一群庸碌不堪的鸡,而她呢,不是落入凡间的凤凰,起码就是一只孤傲的仙鹤啊。切!有什么值得这么骄傲的撒!

三年同学下来,我们断断续续听说了她家的事,她是家里的老巴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但是哥哥9岁的时候得了什么传染的病后,花光了家里的很多钱,还跟亲戚朋友们借了一些,最紧张的时候她的爸妈跟爷爷奶奶,拖着她们家的三个女孩子,瘫在跪在乡政府的大门口,哭诉了乞求资助。

这样拖了两三年,她哥哥还是去世了。这件事过去很多年了,有人还记得当年她们一家围聚在政府招牌底下,就是小老巴子死活不愿意跪下来,倔强的站在家人身边,咬着牙忍着在眼圈里打转的眼泪水。

 

初中毕业后,我们一班同学重读的重读,升高中的升高中,上中专技校的去了外地,彼此之间的联系也渐渐的少了,偶尔回去在路上遇见了,站着聊一会各自晓得的一些老同学的近况。

我们得知成绩蛮好的苗亦兰,原来并没有继续读高中,高一下学期她一个姐姐不幸遭遇车祸,家里再也不赞成她接着上学了,而是替换了她的这个姐姐,去镇上那家厂里做了工人。

你知道的,最不经起消耗的,就是青春里的那些年了。还没怎么好好的疯呢,眼一眨就要跟她挥手说再见了。

这样又过去了几年,就在那几年里,我们好像对很多事情,包括所谓的人情世故啊,现实生活啊,开始慢慢有了自己的思考与体悟,在一份懵懂混乱中渐渐有了一些清晰,用我的父母的话说,终于晓得未来过去了,晓得慢慢成人了。

我们不约而同的想到,在刚刚过去的那些年里,对于苗亦兰同学,我们是不是太过分了?我们为什么要那样的欺负她一个女生呢?

很显然,我们对于她置身的家庭缺乏了解,更缺乏起码的理解和体谅啊。

有一天当有人忽然提议,要不我们去看看苗亦兰同学吧,我们异口同声的表示特别赞成。

在那家看起来很有些规模的企业里,我们一点都没费事的,就找到了苗亦兰同学的班组。

我们推开那间小工间的白铁皮小门,一眼就看见一个短发的姑娘正侧身换下天蓝色的工装外套。

她转头看向我们,脸上写满了吃惊,转而又羞涩的红了,简直是手足无措的杵在原地,笑笑的跟我们打招呼:是你们啊?你们好,你们好!

 

说实话那天的拜访,更加吃惊的其实是我们几个。因为眼前的苗亦兰同学,跟我们记忆中的,那个冷漠骄傲的小女生,一点儿都不像了啊。

眼前的苗亦兰同学,就是一个皮肤稍稍显黑的漂亮的大姑娘。20出头30不到的女孩子,自有她的一份美好吧,就像春天里满世界开着的花花草草,哪一样不是渴着劲的洋溢着发散着动人的气息?

苗亦兰剪去了她的长发,齐耳的短发干净利落,她说自己不喜欢短发的,但是单位有规定的,没办法呢。

那天上午我们一起开开心心的聊了不短的时间,我们怕影响她上班,她笑着说没事的,最近厂里不怎么忙,我们心里还是不怎么踏实,直到中间进来个小伙子,怯生生的请教了她什么事,又特别热情的跟我们点头招呼,很谦卑礼貌的躬身退出去,轻手轻脚的带上了门。

我们算是看出来了,苗亦兰同学已经混成个小头头啦。跟她求证,她不好意思的笑了,摆摆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就是默认了。

我们说了很多当年同学时的往事,她故意板起脸来怪我们,那时候就晓得欺负她,我们很委屈的说,你也没有对我们手软过耶,大家就一起哄笑起来。

 

之后的两三年里,我们几个还有几位开始联系上的女同学,跟苗亦兰还聚过好几回。

每次呢她都是特别高兴,还拦不住的要白酒喝,闹到最后我们几个都纷纷向她求饶,喊她小姑奶奶,求她放我们一马。

我一直记得有一次她喝的满脸涨红,但是说话还是慢条斯理一句不错的,她自己拍了拍桌子,提醒我们,你们不知道啊,喝酒一定要躲着扎小辫的,带药罐的,本姑娘齐活!

也是那一次,喝多最后要散了,她很难得的说起她的家事,原来这些年她家里一直就没太平过,一个姐姐虽然不再长期住院了,但是半残废了,生活不能完全自理;另外一个姐姐前几年匆匆的把自己嫁出去了,一嫁就嫁到了贵州,很少跟家里联系了;父亲得了一次中风,还是改不掉火爆的坏脾气,跟她的关系特别糟糕,母亲患了严重的腰椎劳损,三天两头发作,一发就躲在家里哭,高低不肯去医院看。

她蹙着眉头,叹息了自嘲的说,说起来都是烦心的事,真正是一地鸡毛啊。

知道我们中大多数都结婚成家了,也有早做了爸爸妈妈的,她真的蛮羡慕的。我们就问她,那你怎么还不赶紧把自己嫁了啊?

她苦笑了没搭话,端起满满一杯挂着酒花的五琼浆,说你们随意,我干了呢。

可能很多老同学老朋友之间都是这样的,约着约着聚着聚着就慢慢的散了生疏起来了,我们跟苗亦兰也是这样的。

也许还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先后搬到宝应县城里来了,各人有了各人操心烦神的日常,有了无数不足为外人道的琐碎的平常。

她还是留在了老家,我们先是劝说鼓动她不如也上来吧,现在找个事做也不难的。

过后又纷纷安慰她,其实到哪里不都是一样过日子啊,各有各的好呢。

她是一只蜗牛,背负着沉重的壳,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着,没有被轻易的压垮碾碎,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作为她的同学,其实我们是很惭愧的,因为我们没有能够给予她更多更实际的帮助,甚至是帮助她从长年的艰难生活中解脱出来,即或是给她张罗到一个人,会真心实意的爱上她,愿意接纳她和她的家庭,真正和她分担起生活的重负,也是好的啊。

细思极恐的是,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名字里,来真的暗含了他的宿命啊,你看苗亦兰,对她来说,她就是注定了要像个男人,拼尽全力扛起她那个不幸接二连三降临的家,根本就不会有人来问问她:

你是不是愿意啊?哪怕要赔进自己一生的幸福?

就在我们念叨着,又有一阵子没见苗亦兰同学了,噩耗却突然来了:她意外的走了,永别了这个让她痛苦不堪的世界。

是突发心脏病,家族遗传,其实风险一直就暗藏在她身上,只是她没有意识到自己会有这个病。

 

那天我们一群老同学去送她,天气好的没有道理,春光明媚,鸟语花香,头顶晴朗蔚蓝的天空,像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水彩,就要滴落下来。

送行的队列里,有个身影沮丧的男人,有人小声告诉我们说,他曾经跟苗亦兰相处过,后来还是分手了。

不知道恋爱中的苗亦兰,是不是也曾收获过甜蜜和幸福。如果是,应该要感谢这个我们陌生的男人,也因为他还愿意赶来,送她走完这最后一段路程。

我悲伤的想,这个人终于去了,去投奔她梦想中的属于她的友情和爱情,去拥抱她渴望中的属于她的温暖和幸福了。

可是,这一切,或者说,她的这短促的一生,又是叫人那么难过。

 

2018年6月2日星期六

图文无关

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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