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哪一种水果？/ 闲话西红柿

第881片树叶儿

一早如厕，随手翻看放在手边小篓子里的老舍散文集《天真的幽默家》，读到一篇《西红柿》，乐而一笑，老舍先生在数落了西红柿失败的味道后，又说它甜不如果，脆不如瓜，拿它当菜吃，煮熟之后屁味没有，稀松一堆，没点嚼头。

我好像看到架着圆圆小眼镜的舒先生，孩子气的跟西红柿较劲了，这么有趣的一个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投湖自沉，实在不能想象此前他内心的煎熬与挣扎。

熟悉我的亲友都知道我的一个坏毛病，一直很不喜欢吃水果，倒不是什么特殊的原因，说白了就是一个字：懒。

我嫌吃水果太费事，不是皮就是核，要不还要刷掉毛，要洗要切要削，烦不胜烦。我奶奶在世时总是因为这个呵斥我：作孽呢！得福不搁，不作兴！

但是我才不管她的唠叨呢，有钱难买我乐意啊，我高低不想吃，神仙也难下手啊。

从小到大，说起来我可以接受的除了香蕉，就只有西红柿了。

是的，在我这里，西红柿就当是水果了。

我们家虽说在镇上，但还是属于镇南的蔬菜大队，我们小时候，西红柿已经不算多稀奇了，大队的田里到处都是一架一架的西红柿，我们家在镇东灌溉河边上的菜地四周，也有不少的西红柿。

我奶奶的亲妹妹家，也长了很多。我记得那时候，每年的夏秋季节里，我奶奶三天两头从菜地上回来，每次少不了的要从衣兜里掏出来几只熟了的西红柿。

是的，那时候我们更多叫它们番茄。拿到院子里的水池边上去，拧开水龙头一冲，甩几下就往嘴里塞了。要肉子有肉子，要水分有水分，解馋当饱呢，关键还省事。

有一年不晓得为什么事，我奶奶跟她的亲妹妹赌气了，发狠似的一口气把她家的西红柿全摘下来扛回了家。

我们姊妹仨个欢喜的了不得，围着倒在木澡盆里的西红柿，争抢着挑出那些半熟不熟带着点红晕的出来，一个挨着一个排开来。

正闹的欢呢，我奶奶的亲妹妹，也就是我们的姨奶奶，满脸怒气的杀到我们家来了，看到满满一桶的西红柿，更是愤恨不已，又心疼又难受，厉声责问我奶奶：

哎！你发的什么神经撒？凭什么趁家里不得人偷了这么多番茄？

我奶奶看都不看她，很不屑的哼了几声，说我光明正大，偷什么偷，就是我摘的！你问问你自个，我凭什么要摘？我就摘了，你拿我怎么样撒！

当时她们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吵了半天，反正最后我的姨奶奶冲上来，突破了我奶奶的阻拦，抱起木澡盆疯了一样的摔出去，大大小小青青红红的西红柿滚了一院子的，把我们看得目瞪口呆，心里舍不得死了。

很多年后，我奶奶走了的那天，全场那么多亲戚朋友，我的姨奶奶哭的最伤心，我猜她肯定早就忘记了，发生在她们姐妹之间的这件往事。

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时候我们很少拿西红柿来做菜，最多只是呛一小碟，撒上些白糖，对付着下饭。

等到我去邻乡上班了，吃单位的小食堂，才开始隔三差五的吃到西红柿做的菜。

食堂的师傅是个矮个子的小老头，人不讲究，但是很和气，长相跟一尊小弥勒佛一样，我那时候嘴甜，看到谁老远就乖乖巧巧的招呼了，他很喜欢我，有时候去吃饭，他会转身拿一只洗的干干净净的小番茄塞给我，也不避讳其他人，笑说这是老叔给你的外加麻油！

呵呵，他是我哪门子老叔撒，明明就是一只番茄，怎么成了麻油了？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接过来揣进裤兜里，下午或者晚上得空呼哧呼哧办进肚子里去。真是喊人不折本，舌头打个滚，还能得着些小便宜。

后来跟我的儿子说这些往事时，他很不齿于我的这种行为，讥讽我说，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一个小番茄，您至于嘛？！

其实他哪里懂得，那时候食堂老叔的这种举动，对于一个才20出头，孤身在异地他乡的小青年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温暖呢。

也是在那一年的夏天里，我吃到了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番茄宴。

这么说自然是很夸张的了，意思是说那一顿饭啊没有别的菜，除了番茄就是西红柿。

说起来也是一个意外呢，那天傍晚，我没事在老街上晃荡，路边有个人喊我，我一望很意外，是个姑娘，我认识的，不过彼此从来没有说过话。

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认得我，还叫得出我的名字来。也是，小街就那么大，撒泡尿能顶个单面子，就算不说话，彼此也都是熏烧摊子上的猪头，熟脸子嘛。

我被她喊到她的小店里去坐了玩儿，没多久突然就下起雨来，天也跟着黑了，她站起来笑笑说，你看，人不留客天留客，不如请你吃个晚饭再走吧！

我寻思着这大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再赶回去食堂肯定早就关了，那就在她这儿凑合了吧，更何况还是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

她的店后面连着一间半小屋子，看得出来是她的住处。

不一会她端着一篮子十来个番茄出来了，不好意思的说，厨房就剩这个了，还有鸡蛋和木耳，就这么对付啦！

这样她就在后面张罗晚饭，我就在店里一边听听歌子，一边看看墙上的那些明星画报，对着大镜子里的我自己，看出了几分荒诞的不真实的感觉，仿佛自己置身于一部老电影里的场景，正在不安的等待乔装了赶来接头的同志，但是慌张之中我居然忘记了接头的暗号，心里急的如同此刻外面铺天盖地的瓢泼大雨。

大约40分钟后，她笑容满面的喊我去后面的小厨房吃饭，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蛋花汤，呛番茄，木耳炒鸡蛋，我觉得她连汤里都放多了糖，什么菜都是甜津津的，也许是番茄本身是甜的吧。

吃完没一会，大雨终于歇了，天色也微微的亮了起来，店门口灯箱里的灯也亮了，我说要回去了，晚上门市值班呢。

她马上站起来，笑吟吟的说，好的，你赶紧去吧，不好意思啊，没什么好的把你吃，这回不算，下次我请你！

走在雨后的小街上，我就想啊，要是以后能有个姑娘，像她那么认真的做饭给我吃，那该多好！

她呢，她好像没有这个可能吧，因为我知道她比我大至少五六岁呢，刚刚吃饭时，她自己都说了我应该喊她阿姨，而不是姐姐。

这一次过去没多久，我陆陆续续听到了关于她的种种传闻，说她一方面在跟什么人处着对象，一方面又跟本地的一个什么所长扯不清，同时还有个小混混成天去她的店上，喊她干妹妹亲妹妹。

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眼前浮现出黑社会庙街兰桂坊古惑妹十三太保诸如此类的词句，没想到看上去那么清秀漂亮的一个人，怎么就沾染上这么多的流言呢？

这以后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她，她恐怕也猜到了原因，有时候偶然碰见了，只是简单的笑笑，擦肩而过了，我的心里却倒有些惭愧了，仿佛自己存心骗了人家一顿饭。

圣女果应该是后来才出现的吧，我们还是喜欢叫它们小番茄。

有一阵子忽然到处在传，多吃番茄对男人好呢，不但有利于改善前列腺，还能有效增强那啥功能。

然而好景不长，又是一窝蜂的在说，番茄富含多种维生素，多吃没问题，圣女果不能玩，会致癌呢，属于变异反季的，不能吃。

谁知道呢，专家从来都是瞎说八道的，而我们小老百姓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先图了一时之快再说。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真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世间万物总有着千丝万缕撕扯不断的联系，不管你我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不管我们有着什么样子的习性口味，总会有人跟你我有缘，总会有一种水果，正合你我的味蕾。

我的就是西红柿，你的呢？

2018年8月5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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