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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百里夜奔,就为了要“啊呜一口”咬下去

2018-04-03 畸笔叟 畸笔叟


继续讲那顿扬州盐商老宅里的“独一桌”。

今朝讲热菜。


热菜不过八道,几乎道道值得说,除了最后一道“马兰头香干”,那是用来“煞煞嘴巴”的。不说也罢。


上次说到,淮扬菜是“文人菜”。那是因为鲁菜是“官府菜”,川菜是“平民菜”,粤菜是“商人菜”。

后面三种菜的意思,几乎一望而知。唯独这“文人菜”是啥意思?

讲到底,就是吃饱了饭没事干,胸怀“无目的的大志”,拼命搅脑子,白相花头经。做“文人菜”,脑子里万万容不得有半点省工、省料、省时的念头。



因此,我们的六百里夜奔还没动身,周彤先生和大厨就已经忙开了。

别的不说,烧菜总归需要高汤。而且烧这样一桌菜,需要很多高汤。所以,大厨头一天就买来了两只母鸡、一只野鸭筒骨、还有火腿干贝等,开始炖,开始熬。熬好了,这些汤渣都不要了。

最后进来的食材是刀鱼,为了保证新鲜。

好,我们一道菜一道菜来看。



第一道,芙蓉杨梅。

芙蓉是草鱼茸,有点像鱼滑。用锅铲铲出鱼片状,下冷油锅,再加热成型。杨梅更加考究,里面是虾茸,手工打成丸子。外面一层像杨梅表面“粒粒头”的,是火腿丁。颜色也对。滚上去,也下油锅成型。芙蓉鱼片还要加笋片、红椒、青头等翻炒,然后装盘。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啊呜一口”。如此美味的淮扬菜就是要大口吃才有味道。杨梅的咸鲜,芙蓉的爽滑,咬一点点是搭不出味道来的。



接下来就是双皮刀鱼登台了。

尽管清明未到,据说刀鱼骨头是软的。但大厨还是把刀鱼剖开,取出脊骨,拍出细刺,然后从鱼皮上刮下鱼肉做成鱼茸,加上熟的猪肥膘茸,蛋清,老酒等,搅拌均匀,并分成四份,再铺回去,贴皮,再摆其他“焐头”。所以,吃起来,周先生要我们用刀叉,每人切下至少两公分长的一段,“啊呜”一口送到嘴里。这跟“啧啧啧”抿去骨头吃下碎鱼肉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一个字:“爽”。



第三道是清炖狮子头。

据周先生介绍,这种炖法更适合夏天吃。也许那两天气温正好偏高。却原来,小小一只狮子头,淮扬菜里也要分出春夏秋冬四样烧法。春天宜红烧,夏天宜清绿,秋天摆蟹粉,冬天搭风鸡。又学着物事了。

不用多说,狮子头当然也要“啊呜”一口才能满口香。



第四道就是淮扬菜的看家菜:大煮干丝了。

据说,这道菜最早叫“九丝汤”。里面可以摆火腿丝、笋丝、银鱼丝、木耳、口蘑、千张、腐干、紫菜、蛋皮、青笋,还可以加海参、鱼翅、蛏干、燕窝等。极尽奢华之能事。为只为了讨好乾隆皇帝。

不过,当年大厨们也私下里攀谈,讲,这么多好物事摆在一道,烧得好吃不算本事呀。那怎么办?如果只留干丝,谁还可以烧出原来“九丝汤”的味道呢?你看,“文人菜”就是这样“作”出来的。

这道菜的刀工在此略过,因为上次讲“文思豆腐”时已提及。这里要讲的是哪能才算“大煮”而不是“小煮”。头一潽,在开水里烫煮,然后马上用冷水激。第二潽,用“毛汤”煮。“毛汤”即用过了的高汤。最后才放到高汤里,其实已经不用怎么煮了,只要放上各种鸡丝火腿丝等“焐头”,就可以上桌了。我听下来,与《红楼梦》里的“茄鲞”有得一拼。

有一句讲一句,我已经很久没吃到根根分开、如此滑爽的煮干丝了。当天早上,在宾馆吃早饭,也有煮干丝,完全“一粥堆”。平常在一般饭店里也如此。味道都还不错,咸鲜,就是“一粥堆”,体验极差,不开心。



接下来一只“黄焖笙箫”。

很多人看了介绍“一饭一汤”的那篇文章,心里在嘀咕:哪能淮扬菜没有长鱼软兜炝虎尾?喏,这道就是啊。鳝筒又称“笙箫”。“文人菜”嘛,名字不能太直白。这道菜的难度在于,那么大的鳝筒又要炸得透,入口又要嫩软。所以用“黄焖”。一个“焖”字,就是耐心啊。慢慢加高汤,慢慢焖,硬是把几乎炸脆了的鳝筒焖得又嫩又软。说对了,这道菜同样需要“啊呜”一口,连同夹在鳝筒里的芦笋一道咬下去。味道崭极了。

哎,别忘了吃一瓣上面的蒜。熟透熟透,邪气入味。所谓“葱要生,蒜要熟,韭菜要半生半熟”,都是好物事。



前面五道,基本都是干货。接下来上了一道“鸡粥蹄筋”。

讲是粥,其实一粒米也没有。汤里能看到的疑似“饭米糁”,其实是切得极细的鸡丁。鸡汤吊得色色清,也是做足工夫。相比之下,放在里面的蹄筋,赛过汤里摆了些鸡毛菜,不足挂齿了。罪过罪过。



刚刚说过,最后一道马兰头香干是“煞煞嘴巴”的。那么,这道“醋溜鳜鱼”就要算是压轴大戏了。

这道菜似乎有争议。色面太暗?煎得太老?唉,我只好讲,什么“舌尖”纪录片,太多误导了。周先生讲得好,美食从来不是“视觉艺术”,而是“味觉艺术”。好看有何用,吃了才知道,什么是美食。

恕我直言,我喜欢它煎得两头翘,大厨有想法啊。重点是,它与“黄焖笙箫”一样,肉头一点也不老,吃口很松软啊。硬得过去,再软得转来,这是本事。



倒是采购这条鱼颇费了一些工夫。周先生讲,现在野生鳜鱼难买。想要买到野生鳜鱼,至少要满足三个条件。首先,鱼身要是彩色的,不是黑白的;第二,嘴巴必须“地包天”;第三,鱼背不会厚。

道理很简单。如果它是野生的,它就必须自己捕食。鳜鱼常在水底,需要斜刺里窜上去扑食,也是“啊呜”一口。所以嘴唇必然“地包天”。就像老鹰是俯冲扑食,嘴巴是鹰钩。而且,野生鳜鱼运动量大,不会有赘肉。人胖胖在腹,鱼胖胖在背。不可不知。


老实讲,这次扬州“独一桌”吃得开心,周彤先生的讲解增色不少。没听到他的讲解,有的淮扬菜简直就是白吃了。有兴趣的,可以搜索“周彤美食工坊”,关注他的公众号。

讲起来难为情,我与周彤先生也算做过同事的。但好像未曾谋面。他在东方卫视每天早上做美食评论时,我还没退休,还顶着个“总策划”的头衔吃闲饭呢。

惭愧惭愧。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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