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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人家怎么晾衣裳?必须拉挺刮?必须翻个面?

畸笔叟 畸笔叟 2021-03-26


我上次写《上海人家的揩布都是分三六九等的吗?》,吾友常先生就留言说,她有一个北方同事,嫁给了一个浙江人,看到自己丈夫每天洗完脸挂毛巾时,总要反复拉平拉挺刮才罢手,便问别人,过日子,用得着这么麻烦吗?

于是,我就想到,原来晾衣裳与揩布分等,同样是可以议论一番的生活细节。



晾衣裳,古已有之,中外皆然。

十几岁到江西大山里,看到那里保留下来的千年古俗,也是两根竹梢竖在门口空地,竹竿横架晾衣裳的。

外国的则是电影里看来的。竹竿或木杆之间,系着绳子,衣裳被单都晾在绳子上。男主角总是欢喜在被单之间钻来钻去找女主角。阳光总是很好,两个人影若隐若现,似幻似真。


 

这两种晾法,上海都有过。空地上、马路边、天井里、阳台上乃至走廊里,都可以架竹竿,拉绳子。倒是在自家窗口装晾衣裳架子,尤其是直挑出去的那种,我的印象中,还是近三四十年的事。

现在,许多小区又不允许这么直挑着装了。有碍观瞻。


 

印象中,大多数勤快的主妇都会把晾上去的衣裳反反复复拉平拉挺刮的吧。

上装么,后背中缝对牢竹竿,领头是双层布,尤其要先拉挺刮。别人看不见的肋膈胙下面,也要拉好再放下袖子。中山装下面两只贴袋,四只角也要都拉出来的。

裤子,要么直穿,以一边裤缝对竹竿。为了防止垂下来的另一只裤腿干了以后不挺刮,还要用夹钳夹起来呢。要么横搭,裤腰在一边,裤腿在一边,也都要反复拉挺刮,包括袋袋布。

当年算奢侈品的的确良衬衫则用衣架。为了更加挺刮,有的人家甚至不舍得绞一下,连面盆水一道端过来,嗒嗒滴地晾在衣架上,再拎起来挂在竹竿上。

衣裳不绞干,确实干了会更挺刮。所以老早弄堂里,看到刚刚挑出来的晾竿要当心,往往要滴水。

1980年代,我曾经做过翻译,带外国人去城隍庙湖心亭吃茶。正是礼拜天早上八九点钟,那时城隍庙还住着很多人家,一抬头,密密麻麻万国旗加阵头雨,只好带着外国人快点绕道。


 

连一双小小的袜子也要做很多手势。袜头一定要拉出来,袜筒还要抖一抖,袜跟也要拉平,横搭时袜跟齐巧朝天,容易晾干。

晾被单是更讲究的,反复拉,反复撸。有辰光空间不够大,两边要折起来,也是小心翼翼地折,折得里外两层都挺刮才松手。

当然,马桶间里的毛巾,甚至厨房间里的揩布,也都是很讲究的,每次都要拉平拉挺刮的,瞎搭八搭不行。一开始是屋里大人要骂山门,后来是自己看不过去。


 

看得出,大多数人在拉平拉挺刮时是开心的,有成就感的。因此,一旦晾好,并不马上走开,而是直一会儿腰,扫视一番,像大元帅阅兵一样。然后再弯腰拿着面盆脚盆铅桶走开去。

也正因为如此,小哥哥如果懂经,在晾衣裳时来帮帮小姐姐,小姐姐一般不会拒绝。顶多讲:“让开点,侬只手龌龊唻,覅碰着我衣裳。”小哥哥竟也不必当真,继续跟她聊天就是。

如此,便抱得美人归的,也还是有的嘛。


 

什么时候我们不再认真?

对我来说,我们下乡以后,都要自己汏衣裳。男生马虎起来的很不少。女生大多数好像还是很认真的。

我不知道其他过集体生活的男生是不是这样。

我实话实说,这么拉来拉去,当然很烦。不过,我不耐烦了,不是不再拉,而是想办法让女同学来“互相帮助”,当地小姐姐也行。甚至不惜“换工”,即她的农活我帮着干了,她帮我汏衣裳晾衣裳。

不过,不管谁帮我汏谁帮我晾,也还是都要拉平拉挺刮的。


 

于是,问题来了。如此吃吃力力,将衣物拉平拉挺刮,又是为了什么呢。

诸说纷纭。瞧,连这个都能诸说纷纭,何况什么洋盘硬盘。

我赞同这样一种说法,从前还没有什么混纺衣料,都是全棉的。而又没有那么多人家賅得起电熨斗,有也没那么多工夫。晾的辰光拉挺刮了,穿起来就像烫过一样。


 

须知,老早上海人家都有烫衣裳的习惯的。没有电熨斗么,可以有火熨斗的呀,一块三角铁搁在煤炉上就是了。

就连石库门弄堂里嘲笑人家穷,也讲,侬看隔壁李先生喏,黄梅天半夜烫长衫,蜡烛也多烧忒大半根。苦恼呀,只有独一件呀,明朝又要见重要客户,只好半夜里汏半夜里烫。

考究点人家,一块绢头也要烫过明白,才可以带着出门。

后来,消费降级了,自我要求也只好降级,改成晾的辰光拉拉挺算了。谁知道,这么一拉,就是几十年,再也无法掉头回转去了。


 

拉也好,烫也好,无非生活细节。讲究细节,其实就是热爱生活吧。

如果有人,随便怎样邋邋遢遢都可以,却对生活充满激情,我是看不懂,也想不明白的。


 

拉平拉挺刮也就算了,为什么很多人家晾衣裳还要将衣裳翻个面呢?

这个也是诸说纷纭。我们家就有两种不同看法。

她听来的是,衣裳裤子的袋袋有好几层布,怕晾不干,所以要翻个面。

那袜子只有一层,也翻面的呀。还有被单,也翻面晾的呀。


 

我听来的是,怕晒得褪色。晾衣裳时存心让它只晒反面,从而保护正面。

那几届的染料都不行。军装中山装的肩头都可以被晒到雪白。

勤快一点的人家,经常自己去买染料,两分三分一包,旧面盆摆点水,直接搁在煤球炉子上,烧热了,将穿褪色了的衣裳摆进去。手怕受伤,用一根柴爿搅一搅,然后挑出来晾干,再穿。

考究一点的人家,烫衣裳也是烫反面的。只有领口袖口裤缝,只好正面烫。那也不叫烫,那叫压一压。


 

刚刚写晾衣裳时,好像没有写晾绢头。

那是因为上海人家晾绢头,有特别的讲究。

其实,绢头是从来不晾出去的。马桶间墙头上不是贴瓷砖的嘛。绢头汏好了,就直接贴上去。贴的时候当然也要四只角拉挺刮的。好玩的是,干了以后它不会落下来,除非隔了三五天一个礼拜。一般都是自己去揭,揭下来的绢头挺刮到不行,煞平,烫也不用烫。


我们小时候就看家母这么晾,我们也就一直这么晾。半个多世纪过去,家母才告诉我,她也是看来的。

她看谁的呢?喏,就是我曾经写过的那位“皋兰路阿姨”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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