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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我怎样当翻译:陪着shopping也是真生活

畸笔叟 畸笔叟 2021-07-06

 


我在《我恨宫爆鸡丁》一文里已经讲过,当年我们这些被派去工程谈判的男翻译,非常羡慕被派去陪Corning高管太太shopping的女翻译,甚至希望组长能一碗水端平,实行轮换制。好日脚嘛,总归大家都过过才是。

 

小陆组长当时说的那句“急啥,有的是机会”,原来并非借口。因为谈判很快就到了尾声。

这些参加谈判的美国赤佬都是高管,Corning公司每年要给他们五周的带薪休假(当年听着真新鲜,我们那时全靠加班混调休单,才有小活络),而且必须当年用完。所以从1231号倒推,五周就意味着Thanksgiving Day(感恩节)前必须结束全年工作。因此,那次谈判也结束在感恩节前。

 

最后几天,也算庆祝,中方安排了一些活动,如看戏,如shopping。原来美国赤佬回国前也shopping。没有了谈判,我们这些男翻译也就陪着他们一起shopping。没想到,陪着shopping也是真生活啊。

 

先说陪着看戏,也吃力。

看的是当年最红的一部戏,舞剧《丝路花雨》。女主角英娘反弹琵琶的舞姿在当年让她红极一时。社会上是一票难求,黄牛票从一块二翻到八十块,还是买不大到。

我们当然没看过,一刻钟前拿到一张说明书,剧情梗概只有100多字。而位子是这样安排的。我们翻译与美国赤佬一个隔一个,保证外宾左右逢源。

 

断命美国赤佬的问题多得不得了。他们反正左右逢源,这个没空,就问那个。我们坐在当中就轧扁头了,左支右绌。舞台上每上来一个人,美国赤佬都要问:Who’s heor she?我们哪里去知道啊,急了就开始乱翻。看到穿得普通的,就讲“soldier”(士兵),看到披挂整齐的,就讲“General”(将军)。反正混到哪里算哪里。

 

没想到,舞台背景上出现了长城和烽火台!长城(Great Wall)不难,可是烽火台(beacon tower)这个词组真的没接触过啊。只好say no。美国赤佬马上就问,那这个派啥用场你总知道吧?于是只好拼命打手势。Invader(入侵者)么来了,soldier么看到了,马上么set fire(点火),inside man么看到了,army(部队)么开过来,拿invader么赶忒了。

我翻得如此割割裂裂,断命美国赤佬还是不放我过门,再问,这火哪能可以烧那么久。我也没办法了,只好告诉他,烧的是wolf shit(狼粪)。顺带便骂一声调一口气转来。

 

看戏翻得这么累,想想shopping应该轻松。没想到当年美国赤佬买的纪念品都很“撮掐”。

那个Corning副总裁要买一把油布伞,好极了!一个umbrella肯定不够用,前头得加些什么。而tarpaulin肯定不晓得,那么到底是加oil-cloth还是oilskin呢?

我们只好一边陪他去中百二店(离锦江饭店近),一边偷偷抽空翻随身带的袖珍字典。等美国赤佬看到了油布伞,又说不是。营业员只好拿来油纸伞(oil-paper),他才眼睛发亮。原来他是从油画《毛主席去安源》上看来的。

一年后,他从纽约寄来照片。在他家客厅里,有一个超过1立方米的红木架子玻璃柜,里面就放着这把撑开了的油纸伞,据说,做玻璃柜花了他几十美金,而那把油纸伞当年只卖人民币22分,就这么供着。

 

那个生产部主任买纪念品还要“撮掐”,他看见中方人员平时喝茶,用广口搪瓷杯,他也要买一个。enamelled也不是常用词啊。这个倒好办,总务科去领一只送给他。但他又说,要印了字的,你们的都印字。中方解释道,那字是单位,你不是那单位的,不能给你。他便说,那就印我们Corning公司,但要中文的,方块字才好看。组织上同意了。

 

我们四处打电话,终于在淮海路陕西路口朝北的一只弄堂口找到一家专门在搪瓷杯上印字的作坊。中国人民太友好了,那店主第一次帮美国赤佬打交道,也太热心了,还问他要什么字体!魏碑还是隶书。乃末美国赤佬起劲了,啥叫魏碑,啥叫隶书,又一轮东问西问。直接把我们做翻译的拖进黄泥塘。喂,我们可是要跟着一句一句翻的啊,里面生词覅大多噢。

 

有一只杯子是工地上用的,上面印了什么“工程指挥部”的字样。不晓得啥人把它翻成了cammander,美国赤佬激动了,因为他曾经在海军陆战队服过役。他坚持要拿“指挥部”三个字印到他的搪瓷杯上去。这在当年可是大问题啊,谁也做不了主。只好跑到隔壁打公用电话请示,请示时还只能讲英文,怕把国家机密泄露给叫电话的阿姨。外事无小事啊。

组织上又同意了。那个美国赤佬听了,开心得像个孩子。

 

西华勃太太一时不晓得要买什么,便请我们给她推荐。身边不知是谁,真是多嘴,竟然推荐她买些文房四宝回去!我真的一生一世认得伊哦。湖笔宣纸歙墨端砚,侬倒来翻给我看看。

中百二店的店员先拿出一段墨。西华勃太太指着上面的金字就问:What’s this?我一看,“金不换”三个字(那时的墨大多是“金不换”的),还好。不过翻成more treasured than gold也太长了,写不下的呀,只好急中生智,换成priceless,一个单词,可信度高很多。

 

刚想暗自庆幸蒙混过关,没想到中国人民实在是太友好了,那店员也是看到美国赤佬太热心,居然拿那段墨翻过来,说,这后面还刻着一首唐诗呢。于是,西华勃太太随口就是一句:What’s this

我定睛一看: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要死快了,对我来讲,什么夜半钟声,分明是阎王丧钟催我到阴间!

 

我想哭又不敢哭出来,只好硬着头皮讲,对,这个poemold beautiful嗰。啥晓得西华勃太太再追问一句:Then what does it mean

我已至绝境,也只好急中生智,讲,这样,我们翻译组有一位Mr 陆,专门research唐诗,我请他来为你talk talk如何。然后不由分说,把站在一旁的小陆组长推了出去。

 

唉,人总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得宫爆鸡丁,吃不着,看看么也蛮好唻,偏偏还要吵着去陪shopping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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