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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上海热天价的16种正确打开方式

畸笔叟 畸笔叟 2021-07-06


今年热天热得晚。

今年的黄梅天也算正常,雨水不多不少,既不是干黄梅,也没穷落雨,夜里气温一直维持在25度上下,不开空调也能入睡,还算适意。

不过,刚刚官宣出梅入伏,夹头夹脑就是两日大雨,后来又滴滴答答,到今朝已经一个礼拜了。是不是“倒黄梅”了呢?民谚讲,“小暑一声雷,倒转做黄梅”。小暑那天没打雷呀。后来才晓得,原来是台风捣乱,“丹娜丝”小姐远远走过,顺带便踢翻了天上的铅桶。

 

不过,大热天早晚点要来的,逃不脱也迓不过。

讲起来,上海人的心一直是蛮坦然的,自有办法来对付大热天。

现在有空调、冰箱就更加不谈了。老早条件推扳,上海人照样有自己安度热天的正确打开方式。略略小结一番,竟然也有16种。

我就将它变成顺口溜。先写前8种:

 

烧绿豆汤, 喝大麦茶,

开冰镇西瓜,拷散装啤酒。

吃酸梅汤,买断棒冰,

点风扇冷面,配赤豆刨冰。

 

8桩事体,大多数上海人家都逃不脱要做一做的。石库门弄堂人家是这样,新式弄堂、公寓及花园洋房人家也免不了要这样。


 

1、绿豆汤当然要吃冷的。正因为没有冰箱,所以,头日就拿绿豆拣好甚至淘好,大清老早,乘温度还没上去,快点做生活,先笃绿豆汤呀。

煤球炉子上要笃好几个钟头呢。笃好要摷开盖头,摆在荫头里冷冷伊。为了怕苍蝇,还要用席罩、淘箩盖好,实在不行,拆忒一只口罩,顶一块纱布也好,耳朵攀上用木夹钳夹好。等到小囡打中觉醒来,就好吃了。白砂糖舀它满满一调羹,甜咪咪瀴笃笃,人人欢喜。

 

有一桩事体,我几十年没弄清爽。为啥家里笃绿豆汤,哪怕笃到绿豆粒粒开花,还是不怎么起沙头,总归清咣咣的。赤豆汤也这样。为啥店家里的绿豆汤赤豆汤就起沙头呢?

1980年代,有做饭店的朋友告诉我,绿豆也好,赤豆也好,一部分笃,一部分先磨成粉,一斤豆烧成的汤里,再加半斤粉下去,就起沙了呀。我一直没试过,所以一直也不敢完全相信。


 

2、大麦很便宜,几分钱的事。不过家里还是不大烧大麦茶的。老早马路上有卖茶的小摊头。阿拉上方花园6号里汽车间一个老太就摆过茶摊。一直骨牌凳,五六只玻璃杯,下面摆只铜吊。有白开水,也有茶叶茶。白开水一分一杯,茶叶茶要两分一杯。热天价就卖大麦茶或者决明子茶。我们附近的小囝,她认得出,只要给两分钱,可以无限续杯。反正你碰顶也就是两杯半的量。记得1966年,她还紧跟形势摆过一段免费茶摊呢,为人民服务云云。

 

我还清爽地记得,淮海路瑞金路向明中学斜对过一块凹进去的地方也一直有大麦茶和决明子茶卖。所以与女朋友荡马路荡到此地,总归大方绸布店转弯,来吃忒一杯。这点小客我还是请得起的呢。


 

3、当年的冰镇西瓜,哪里真的就用冰块来冰。冰水站的冰块一直是紧俏物资,不通路子弄不着。弄着了也不舍得冰西瓜的。一般人家都用井水冰。我专门写过一篇《井水冰西瓜》(日脚长了,链接也寻不到了,有兴趣的朋友请自行搜索或爬楼)。此地就不展开了。

记忆中,那时弄堂里的井真多,井水真瀴,也真清,我们都是直接喝的。自来水里毕竟有漂白粉,一股氯气。


 

4、散装啤酒是要讲“拷”的,不讲买的。拷的家生有热水瓶,还有铜吊。

拷散装啤酒,从来只定点,不定时。不晓得它啥时来,来了,一歇歇就卖光了,下一趟啥辰光来也不晓得。反正一来就是大兴轰。

淮海路上永隆门口不让停货车,拷散装啤酒总归打只弯,在常熟路上的小永隆。车子还没停稳,人家就开始奔走相告:“快点去拷啤酒!”很快就排起长队来。八分钱一杯,一热水瓶顶多七杯,一铜吊几杯忘记了。记得散装啤酒是瀴的,没多少泡泡,否则装热水瓶就麻烦了。

我影响最深的是,排队的人们个个一脸兴奋,毕竟,这是清贫生活中不多的小确幸啊。



很多过路客,带不了家生,八分钱拷一杯喝喝也算过了瘾头。我的电台老朋友张德榴先生一次外出,看见有散装啤酒买,就排队拷了一杯,当场吃掉。别人只好看看,不舍得铜钿呀。结果据说还被旁边人讲,“哦哟,侬有钞票嗰。”还好他根正苗红,还当过兵,否则周末的民主生活会上,恐怕还要检讨自己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吃杯散装啤酒也算土豪的年代,想想也滑稽。

 

有散装啤酒供应的日子,小永隆的熟食生意也会好很多。当然,男人吃散啤,是在家里日常开销之外的,乘机大弄,是要被屋里家主婆吃牌头的。所以男人买熟食也迓迓叫。红肠方腿根本不考虑,专买四分一只的麻将吊。骨头多,有嚼头,过过老酒正好。一面吃,一面自我催眠:“鸡又哪能,鸽子又哪能,鹌鹑又哪能,味道不是差不多的嘛。”



5、酸梅汤做少了味道不够浓,多了吃不忒要坏忒,所以家里一般不考虑。到郑福斋又有点远,大热天跑一趟大世界,要算大兴轰了,所以不大去。我印象最深的是工厂里的酸梅汤。

 

八点钟上班,十点钟工休,正是酸梅汤进车间的时分。要车间自己派人到食堂去放的。一部小平板,四只铁轮盘哐啷哐啷响;两只保温桶,一早就汏清爽冲清爽。放满以后很重啊,要两个人扛的。小平板一进车间,还没来不及摆上保温桶的扒脚架,桶边已经挤足哄足,有人手长的便候过杯子来开龙头了。“啥人啊,急煞鬼投胎,侪滴了外头了!毛主席讲,浪费是极大的犯罪噢。”

如果侬食堂里有人搭得够,上班带一只热水瓶来,装伊一瓶,夜里拿转去还是瀴的呢。

 

酸梅汤是冷饮,算单位福利的。每年六月十五号开始,早一天也不给。到九月十五号结束,多一天也没有。35度的天,工会下午还要加送一趟冷饮,至少一人一根赤豆棒冰。36度就只做半天了,吃好中饭就放人。37度,按道理要全放。但早上谁敢不来?反正我只碰着过一趟,刚到厂里就被门口保卫科朋友劝回去了。“吤热天侬来寻死啊,戆得结棍哦。快点回去寻人搓麻将去。”问题是,我不来,万一落一场阵头雨,中午没有37度,我也是寻死呀。



6、想想老早,上海人真会做人家。热天小囡要吃棒冰,总归要等到傍夜快再去买。尤其是穿街走巷背着或用脚踏车驮着棒冰箱的朋友,笃笃笃敲了大半天,也吃力了;温度高,小被头也捂不牢了。就问伊去买断头棒冰,断柄的,断腰的,以及头头子开始煬忒的,一律三分一根,甚至两分。省一钿是一钿,人民币不是橘子皮。



7、认真想想,讲老上海的事体,开心蛮开心,也作孽扒拉,毕竟大家手头不宽舒。偶尔有仔点小铜钿,咬咬牙齿顿顿脚,倒也要到馆子店里吃忒一顿的。热天吃啥?当然点风扇冷面,配赤豆刨冰。

前两天,吾友老周望野眼刚刚写过、也吃过冷面,还特特会会跑到了“四如春”。现在样样物事讲老牌子。酸梅汤么言必称郑福斋,冷面么言必称四如春。不过,上海人的首创精神还是值得肯定。

 

后来,很多店家都做风扇冷面。一到热天,只要是早上八九点钟,早市一散,随便走过一家点心店,就可以看到店里门窗大开,两三只台子拼了一道,上面堆满刚刚下过撩起的熟面,好几只电风扇开到最大档,拼命在吹。

无论如何,风扇冷面毕竟是四如春最早想出来的。恰如莎士比亚所说,第一个将女人比作鲜花的是聪明人,后面的都是傻瓜。现在流行啥?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其实,别人无路可走了,自己也穷途末路了。例子太多了,共享单车、网约车、外卖快递新零售,以及毛衣。

 

我是欢喜热天吃冷面的,也欢喜做冷面。我在家里也做过多次风扇冷面。家里做起来毕竟面少,其实比店家做得还要好。细细想来,风扇冷面多少有点简单粗暴,讲到底,还不是因为食油紧张或者太贵。面撩出沥干后,马上摆油拌开,同样不会再粘到一起的。看来,真正要考量的,竟是油钱贵还是电费贵。


 

8、刨冰现在还有吗?那些冰沙算不算刨冰?还是比刨冰更好吃?反正我的印象里,当年刨冰是比棒冰雪糕更时髦的物事。贵倒不贵,记得买过一角一分一客的,大雪糕要一角二呢。尤其是女孩子好像都欢喜刨冰,那就不要犟了,买给她就是了。上半日请伊吃大麦茶么,下半日就请伊吃刨冰吧,也算两扯扯。

 

哦哟,前头8种打开方式,一写就是三千字。也难怪,都是与“触祭”搭界。“馋癆坯”落笔写吃,哪能刹得牢车。其实后头8种打开方式,都与吃无关,也就相对简单了。如下:

 

穿木拖爿,摇折叠扇,

乘露天风凉,做赤膊大仙。

冲铅桶浴,揩冷水面。

吹摇头风扇,睏台湾草席。


 

9、我去年专门写过木拖爿的(也是链接难寻,有劳各位自便)。今年不宜重复。不过,我脑子里常常回响的,还真是热天价石库门弄堂里,弹格路上,很多木拖爿滴沥笃落、滴沥笃落的声音,那确实曾经是上海滩热天价的一部协奏曲,好听啊,几十年来一直敲打着我的梦。


 

10、说起来,折扇是当年男孩子的小小梦想了。拿蒲扇,有点婆婆妈妈,拿鹅毛扇鹰毛扇,又嫌老气。大人也不放心,怕你弄坏。便宜的折扇,文具店里卖出来,大概一角五分,扇面当然空白。拿折扇主要是腔调浓。大拇指一别,唰!一声抖开,几花有派头。夜里乘风凉给女孩子讲故事,讲到紧要关头,先“啪”的一声收拢扇子,一折一折叠好,再“唰”的一声抖开,这才叫卖足关子呢。

折扇不经扇的,所以只能摇。醉翁之意不在酒,摇扇之意亦不在风,而在风度。没有风度,还谈什么撩妹。


 

11、虽然,上海好好人家的规矩是不许乘露天风凉的,尤其年轻女人。最多在自家晒台,房门口,穿堂间。男孩子则有了更多的便利。我必须说,露天风凉的味道是真好,借用一句广告语:谁乘谁知道。


 

12、实在太热,也不妨做一次赤膊大仙。那年头,还没流行什么八块腹肌、什么人鱼线、马甲线、鲨鱼线,“三角身坯”已是顶级赞誉。所幸当年大家伙食不好,胖子不多,无论如何,腰身还都是有的,尽管不会有尖叫。


 

13、当年,对绝大多数上海人家来讲,煤卫独用近乎天方夜谭。后门口水龙头下,男人摆只铅桶冲把浴,是寻常事。


 

14、没有空调真生活,电风扇开过夜也没用,那就打一面盆冷水,摆在门口头。热醒了就揩一把再睏。


 

15、讲起摇头风扇,当年是最好的立式摇头风扇要买180多元一台。还记得当年乍浦路美食街初兴,热天价火烧火燎,楼上住户意见很大,底楼店家往往在派出所、居委的调停下,每家人家送一只摇头风扇再摆平。

 

那些年,柬埔寨的宾奴亲王还在呢,还有人记得他么?有人就把“摇头风扇”送给他当雅号。他的前一个雅号还要好玩,叫“六点零五分”,也是上海人起的。上海人真撮掐。



16、至于台湾草席,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总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一讲屋里睏台湾草席么,档子上去了呀。好像多睏睏,两岸也会睏统一似的。

 

有人不欢喜听老话,觉得没意思。当然,就物质而言,日子当然现在好过。不过,无论如何,老辰光有一种简单的美。现在再有铜钿,好像也很难回得去了吧。

哪能办?还是听听老话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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