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媒首发 ｜陈文海：小案轻案辩护之展开

（感谢陈文海主任题字）

陈文海 |  北京鑫兴律师事务所合伙人、鑫兴（天津）律师事务所主任，天津市律师协会刑事专业委员会副主任。

感谢陈主任授权“司法兰亭会”全媒体首发。

绝大多数律师代理的绝大多数刑事案件，都是那些并非广为人知、社会关注度较低、影响较小的普通刑事案件。

在这些普普通通的刑事案件当中，又有相当大的一部分为犯罪情节轻微、量刑起点较低，办案程序简化，甚至可能对被告人判处管制、拘役、有期徒刑缓刑等较轻刑罚的刑事案件。本文把这样一些案件称之为小案、轻案。

实践中，这些小案轻案，往往构成许多年轻律师群体，或其它非专业刑辩律师的主要刑事办案内容，形成了整个刑事辩护工作的基础。

这些案件，往往案“小“事“轻”，事实清楚，情节简单，办案人员的重视程度也远不及其他重特大刑事案件，尤其容易被业内的刑辩“大咖”所忽视，辩护人多为名不见经传的、默默耕耘的“小”律师、年轻律师。

而实际上，这些案件辩护质量的高低，在某种程度上又关乎着刑事辩护工作的声誉，影响着刑事辩护工作的发展趋势，甚至关乎着刑事辩护工作的未来。本文试图就这些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谈些肤浅的看法。

一、小案轻案辩护工作的基本特点

1、案情相对简单，涉罪情节相对轻微。这是小案轻案的一个基本的特点。说案情简单，通常是每案只有一起或极少起数的犯罪事实，且指控的犯罪过程也简单明了，没有曲折迂回的作案经过。常见的如危险驾驶罪、过失致人死亡罪，数额较小的盗窃罪、诈骗罪，招摇撞骗罪等等，涉案事实少，人员少，卷宗材料少。

在我们办理的类似案件中，有的交通肇事罪，因被告人驾车超速，致死一人，有事故责任认定，有现场勘验笔录和视频监控，事实清楚明白，没有争议，全案事实的确比较简单。

2、量刑起点较低较轻，被告人认罪认罚。也恰恰因为案情简单，涉罪行为情节较轻。这样的案件，通常情况下，大多数被告人认罪态度较好，且愿意走认罪认罚从宽程序。特别是那些经过退赔后获得被害人一方谅解的案件，不少案件的被告人被宣告缓刑。所以，这些案件，相对而言量刑起点较低较轻，轻判的可能性也较大。实践中，被判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缓刑的也为数不少，被判处管制、拘役或者一两年短期实刑的，也较为常见。

例如笔者办理的一起交通肇事案件，一名卡车司机驾车转弯时车速过快，来不及避让，将正在通过路口的一位刚刚退休的男子撞死。辩护过程中，被告人认罪认罚。经辩护人尽心沟通，被告人所在单位及时做出赔偿，并得到了被害一方谅解。最终法院仅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两年，缓刑三年。

3、社会影响力、危害性小，关注度低。区别于具有严重社会危害性，严重影响社会安定稳定的故意杀人、抢劫、强奸、爆炸等直接同居民生活安全密切相关、容易引发社会居民切身感受的恶性暴力性犯罪案件，本文所涉及的小案轻案，因为犯罪情节轻微，事实情节简单，多数社会人员对其感触不深，因而社会影响力、危害性都相对较小。

同那些曾经权倾一时的官员们，即使是基层官员的犯罪案件相比，这些案件通常没有媒体的炒作或跟进报道，社会热点较低，极不容易引发百姓议论和关注。实践中，我们都有这样的体会，一起日常邻里争吵引发的故意伤害案，即使存在较重的涉案情节，案件本身的社会热度和影响力，也要比一件基层村官贪污、挪用或者涉黑案件引发的社会关注度小得多。

4、涉罪人员及亲属盯得紧，期望值高。小案轻案自身固有的特点，决定了涉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及其亲属，普遍对案件处理结果具有较高的期望值。体现在具体工作中，亲属往往天天紧盯案件，频繁要求会见，要求律师和办案人员积极沟通。

有的甚至直接提出“花钱买平安”，千方百计让辩护人通融关系，以求得涉案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能够早日出来。一些具有公职人员身份的人涉案后，尤其关心自己判刑轻重、能否保留原有公职。哪怕有一线希望能够免予追究刑事责任的，也要让辩护人不遗余力地争取免予刑罚。

实践中，特别是一些酒驾案件的公职人员被告人，对这方面考虑得更多更重。笔者2019年办理的一起公职人员非法侵入住宅案件，就属于这种情况。经过不懈努力，被告人最终被免予追究刑事责任。

二、小案轻案辩护工作存在的主要问题

不容否认，刑事辩护工作实践中，更多的是大量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相对于那些持续引发社会关注的大案要案，这些小轻案件才实际上构成了整个刑事辩护业务的基础。没有这些小案、轻案作为基础，整个刑事辩护工作都将在律师业务中得到削弱。从某种意义上说，做好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是做好整个刑事辩护工作的题中应有之意。

而实际工作，无论是林林总总的律师事务所，还是众多刑事辩护律师，都对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重视不够。就整个律师行业而言，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都不程度地存在一些问题，有的损害了刑事辩护工作声誉，限制和影响了刑事辩护工作的整体发展。主要表现在：

1、工作排不上位。一方面，一些律所，包括个别大的综合律所，在其整体业务设计和发展规划上，都没有涉及刑事业务，而是集中于改㓡上市、企业并购、证券发行、建设工程、房地产等“来钱”的业务。有的律所常年不办理刑事业务，偶尔收办一两起刑事案件，案件的辩护和代理工作，也常常被边缘化。

另一方面，即使有些律所经办刑事业务，甚至有些还是专业律所，在具体工作中也偏重于大案要案的开发经办，对小案轻案的重视程度不够。对一般刑事案件或者其他大案要案的辩护，往往安排专业团队，而对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较为忽视。

有的小案轻案即使安排了辩护力量，但有的承办律师也不曾阅卷，不曾会见，辩护词让实习律师或者律师助理代写，自己出庭应付一下了事。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整体上没有摆上应有的工作台面。

2、辩护力量薄弱。不少承办刑事辩护业务的律师事务所，受理小案轻案的辩护委托后，主办律师往往并不主办，而是由助理或者其他实习律师代办。有的主办律师不仅不会见、不阅卷、不沟通、不写辩护词，甚至开庭之前所有的工作全不介入。只在最后开庭之前，听取前面办案律师的情况介绍，就拿上委托手续去开庭辩护。

实践中，曾有这样的情形。同案一名被告人，在法庭上公开讲他不认识自己的辩护人，要求原来的律师出庭履职，对当庭辩护人的表现表现较为不满，台下的家属辩护人也颇有微词。

3、辩词肤浅无力。辩护意见的发表，是辩护工作的核心。而这一切，都通过辩护人凝聚心力而成的辩护词体现出来。但在小案轻案辩护中，由于辩护人重视不够，或者承办人水平不及，辩护词肤浅无力成为一种较为普遍的现象。

有的不能紧密联系案件实际进行深入阐述辩护观点；有的蜻蜓点水，不能触及问题实质进行辩护；还有的只是走走过场，在法庭说几句对所有案件辩护工作都适用的、不痛不痒的官话，诸如被告人认罪态度好、认罪认罚、初犯偶犯等等。

辩护工作消极应付，不求有效。特别是一些法院指定辩护人的案件、申请法律援助的案件、多名被告中为排名靠后的被告人辩护的案件，这方面表现更为明显。

4、辩护效果不佳。刑事辩护的根本目标是通过辩护工作，保障有利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涉案事实证据依法得到确认，从而实现从轻、减轻或者免予处罚被告人之目的。而实践中，恰恰由于小案、轻案在工作安排中摆不上位，拿不上台，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从而造成案件辩护效果不甚理想。

比如，有的案件本来通过努力辩护，可能获得缓刑，却没能如人所愿，让被告判了实刑。有的案件中，被告人已经涉罪，本来可以通过认罪认罚，积极退赔，争取较轻刑罚，但因为辩护方向出现失误，作了无罪辩护，被告人却被处以较重的刑罚。还有一些案件，因为辩护结果距离委托人预期太远，而招致投诉，甚至要求收案律所退款，等等。

笔者曾经代理这样一起诈骗案件，前面辩护人代理过程中，因为对侦查、起诉人员的某些工作方式存在疑问，进而片面地认为案件事实存在问题，意图做无罪辩护。而公诉机关因为和辩护人沟通不畅，初步拟定的量刑期限为5年有期徒刑。委托人知情后非常着急，便找到笔者咨询。

笔者在听取案情介绍，特别是了解到案件涉案金额不高，诈骗的基本事实清楚之后，认为被告人已经构成犯罪。如果动员被告人认罪认罚，同时在积极退赔的基础上，争取被害人的谅解，案件存在着判处缓刑的可能。

在接受了被告人亲属委托后，本辩护人在和检察人员沟通，取得一致意见后，及时为被告人作了认罪认罚从宽的手续。又在前期已经退赔全额涉案赃款的情况下，通过公诉人联系到被害人，进一步和被害人沟通，并建议亲属对对被害人作出相应补偿，从而赢得了被害人的谅解。

开庭中，公诉人根据辩护人的意见，提出了建议对被告人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的量刑建议，也表示根据被告人的表现，对被告人可以考虑适用缓刑。法

庭最终裁判，判处被告人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一起小案，某种意义上是经过辩护人的不懈努力，辩护工作取得了极大的成功。

三、小案轻案辩护工作的着力点

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是，小案轻案辩护工作中，虽然就单一案件而言，事实情节简单，量刑起点通常不高，影响也不大。但纵观整个刑事辩护工作，小案轻案却是涉案情况数多量大，足以撑起全部刑事案件数量的半壁江山。

从这一意义上讲，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事关刑事辩护工作的基础和整体发展，事关刑事辩护工作的形象声誉。无论是各个律所，还是我们律师个人，都轻视不得，马虎不得。

一是必须高度重视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我们讲，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有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发展历程，刑事辩护工作也是如此。试想一下，没有长期的、大量的小案轻案的办案积累，何来大案要案的办案经验？哪一个律师，又不是经历了从办小案轻案，再到逐步接手大案要案的办案过程。古人讲，不积跬步，无以致千里；不积细流，无以成江海。

正是因为有了一件件不起眼、不被人关注的小案轻案的办案经过，才使众多的律师，从起初只能作收案登记、作简单的谈话笔录，到能够独立问话，提出辩护思路，直到起草辩护词，逐步成为一名能够独自担纲，独当一面的成熟律师，甚至是业界精英和大咖。

因此，无论是致力于律所发展，还是提高律师专业技能，律所和律师个人，对于接手的刑事案件，无论大小轻重，都应当高度重视，一视同仁，一以贯之地倾注力量和心血，力争把小案办好，轻案办精，不辜负被告人、委托人的满怀期望。

二是注重从细节处让小案件辩出大作为。每一起刑事案件的发生，都有其独特的案件情节和证据。即使同类别案件中再相似的案件，事实证据等也存在着明显差异。因为每起案件，都有自己特定的时间、环境、人物、场景。

小案轻案也是这样，我们常讲，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是这个道理。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不同的案件事实和情节也为我们提供了辩护的空间和契机。只要这样做，小案件同样有辩护的“大”作为。

在代理一起强奸案件过程中，公安相关以强奸立案。在多次会见过程中，犯罪嫌疑人都不承认有强奸的犯罪事实。经进一步了解，犯罪嫌疑人不仅与被害人曾经相识，而且有过两年恋爱史。

案发这天，是被害人在街头和犯罪嫌疑人偶然相遇。几句搭讪，被害人便上车和嫌疑人一路相谈，来到了郊区。据犯罪嫌疑人交代，二人虽有过分亲密行为，但从未发生性关系。审查起诉阶段，辩护人经阅卷发现，案发后，被害人报案是在事发两天之后，其间双方还有商议行为，且犯罪嫌疑人已经向被害人一方支付数万元赔偿。

特别重要的情节是，作为被害人，女方虽然拿出后来收藏的精斑作为报案证据，但在所有笔录中，不但没有讲到男方对其有强行发生性关系的要求，还提到了男方小气，不为其代交房租。而据犯罪嫌疑人交代，双方亲热过程中，女方还提出让其交房租，事后女方又曾提及房租一事。

针对这样一起存在明显疑问的强奸案件，辩护人阅卷后，经过仔细分析案情和证据，向公诉机关明确提出犯罪嫌疑人不构成强奸犯罪的法律意见。在进一步的会见中，辩护人在和公诉机关沟通后，对犯罪嫌疑人析法明理，动员犯罪嫌疑人以强制猥亵罪认罪认罚，其表示同意。

最终，公诉机关以强制猥亵罪提起公诉，并提出了6个月有期徒刑的量刑建议。最终经法院审判，被告人以强制猥亵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宣判后，被告人很快得以出监，被告人亲属也极为满意。

三是充分发挥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积极作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兼具了刑事案件中的实体和程序内容，是写入刑事诉讼法的、我国刑事司法实践中，一项重要的诉讼制度。自2019年初这一制度全面推行以来，在节省诉讼资源，提高诉讼效率，维护当事人合法权益，促进社会和谐稳定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具体工作中，不少刑辩律师通过着眼于案件实际，积极和当事人及办案人员沟通，主动对案件进行认罪认罚，实现了罪轻辩护的最终目的。

实践表明，刑事辩护工作，特别是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只要案件事实清楚，定性准确，证据无疑，对被告人实行认罪认罚，是一条方便可用，行之有效的辩护途径，具有其他辩护方法不可比拟的强大作用。今后一个时期，坚持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仍然应当成为小案轻案刑事辩护工作中不可扭转的坚定方向。

四是全力做好对被害人的赔偿补偿工作，最大限度地求得谅解。小案轻案的辩护工作中，庭审法官的态度至关重要。而在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法官的裁判心理，又往往和被害人一方的态度密切相关。

不少具备较轻处刑可能的案件，就是因为顾虑被害人一方的态度，法官才在裁判区间内选择上限。从而造成应缓没缓，该轻没轻。从这意义上讲，被害人的态度，就是法官裁判意见的晴雨表。因此，对绝大多数小案轻案来说，做好被害人的谅解工作，就成为案件能否轻判的重要一环。

实践中，这样的案例可谓不胜枚举。2012年，笔者曾代理过一起涉案金额近80万元的诈骗案件。被告人李四，作为排位第二的被告人，伙同张女共同诈骗。因李四长相酷似张女父亲，张便在偷出其父亲和继母的房本后，请李四冒充其父亲和其一起出面，将其父亲的房子卖掉，所有款项全部被张女挥霍。在这起案件中，辩护人紧紧抓住实行人李四没有得到赃款、属于从犯这样两个情节进行了认真辩护。

在得知张女无力退赔全部款项后，经过和李四亲属协商，李四亲属同意代交全部涉案赃款，同时向法官明确表示认缴案件全部罚金。通过这些行动，拿回全部损失的被害人一方对李四表示出充分谅解，亲笔书写了要求法院不追究其刑事责任的谅解书。

经过上述卓有成效的辩护工作，特别是在李四全部交付涉案赃款，并提前认缴罚金后，法院综合考虑全案情节，在认定李四为从犯的同时，对其决定减轻处罚，最终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五年。这样一起涉案金额相对较大的诈骗案件，取得了较为理想的辩护效果。 

（陈文海主任公众号：刑事辩护瞭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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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 | 阳山磊，山西农业大学内审部办公室副主任，南开法律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