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天下有情人不再遮遮掩掩

只看了十几分钟，我便做了决定，要为这部名叫《谁先爱上他的》台湾电影认认真真码字一篇。故事说简单真的非常简单——不过就是三角恋“大婆”撕“小三”嘛，说复杂又真的非常复杂——一边是同志，一边是同妻，中间还夹杂着代际沟通与财产继承。

▲《谁先爱上他的》海报。

这部电影的主角统共有三位：女主角刘三莲——旁白挖苦这个名字注定跟“小三”有关，我的第一反应则是“三寸金莲”，暗示着其传统家庭妇女的定位；男主角高裕杰——片中出现过“玉洁”、“欲节”、“遇劫”等诨名，可见这个人物的复杂程度。

刘三莲的扮演者名叫谢盈萱（乍一看很像杨贵媚），她是台湾舞台剧界当仁不让的大咖，本片是她的第一部大银幕作品；高裕杰的扮演者大家就比较熟了，也是一位“大咖”——台湾八点档狗血偶像言情泡沫剧的大咖邱泽。

▲邱泽在本片中的表现堪称“脱胎换骨”。

片中，高裕杰的情绪跨度相当之大，很多人由此对邱泽的演技刮目相看。一方面，按照导演徐誉庭的说法，她们第一次私下会面邱泽穿的就是绣花短裤和拖鞋，搞不好，电影中的邱泽才更加接近其真实的样子；另一方面，为了熟悉并且融入角色，邱泽参与了从筹备期开始的大小会议，也就是说，高裕杰这个角色的每一次调整与变动，邱泽都会第一时间熟记在心。

谢盈萱的敬业精神也不遑多让。据说她要求提前在“片场（应该指家庭戏部分）”睡一晚，不但要熟悉房间格局，还要使用每一件日常用品。投入到这种程度，难怪她会献出“令人笑着笑着就哭了”的非凡演技。

▲谢盈萱悲喜莫辨的高难度表演。

本片的第三位主角宋呈希，是个只有14岁的叛逆少年。据说本片初剪的几个版本都相当糟糕，内行摇头、观众痛骂，作为新人导演，编剧出身的徐誉庭和拍MV起家的许智彦压力巨大，甚至一度打算认输放弃。痛定思痛之后，她们将已成版本全部推倒、重新定位、重新整理素材、急中生智选择了青少年视角并且加入旁白与涂鸦动画，才阴差阳错成就了这部作品。

为什么说宋呈希的青少年视角非常重要？首先，宋呈希是一个线索人物，处在叛逆阶段的他对母亲的嫌厌、对父亲的怀念、对“第三者”的好奇，自然而然地将核心人物线交织在一起。其次，这是一个情感纠纷类故事，“丈夫抛弃妻子与同性爱人厮守”的标题一出，成年人很容易按照世俗观念划界站队，相形之下，青少年视角往往更单纯、更客观，可供讨论的空间也更大。第三，性教育也好，平权观念也罢，都可以也应该从青少年抓起；况且现今是信息社会，即便父母学校藏着掖着，孩子们实际上早有其他渠道，与其让他们误解或一知半解，不如坦坦荡荡地去认知去思辨。

▲宋呈希对高裕杰的认知变化非常明显，从“他一定是坏人”，到“他是坏人”，再到“他应该是坏人……吧”。

除了“青少年视角”，“回归正常的家庭关系”也是本片值得称道之处。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我们对同志群体的态度都停留在“猎奇”大于“关怀”的状态，很多文学或影视作品也热衷将这一群体置于聚光灯下，审视他们的“与众不同”——比如非凡的才华（《王尔德》）、惊世骇俗的爱恋（《心之全蚀》）、无以复加的苦难（《霸王别姬》）等等。然而大部分同志都只是普通人，普通到我们很可能根本无法察觉。

高裕杰就是这种人设，他既不“娘炮”，也不“文弱”，也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癖好或者了不起的才华。主创没有强化同志群体的“苦难”，也没有放大同妻群体的“悲情”，而是将这两大存在着利害冲突的群体安置在“同一家庭”中，让她们像“大妈”“小妈”一样一起吵、一起闹、一起回忆往事、一起重拾生活。故事讲到最后你会发现，同志与同妻对感情的投入是一模一样的、对爱的需求是一模一样的、对美好生活的期许也是一模一样的。他们的不幸明明可以避免，他们明明都可以很幸福，不是吗？

时代与观念的确变了，十几二十年前同志片还在表达抗争与自由，而现在呢，已经开始转向理解、转向包容、转向日常生活。或许再过几年，诸如“同志片”“同志题材”等概念都将逐渐消失，毕竟，不再区别对待才是终极之平等。

▲谢盈萱真的是“戏精”啊！

继续聊下去，必须点赞本片“以喜剧演绎悲剧”的方式。这其中既包括女主角“戏精上身”式表演与同妻命运的对比，更包括happy ending式结尾与同志现状的对比。上文已经提过，谢盈萱贡献了“令人笑着笑着就哭了”的非凡演技，但这些泪点对我来说大部分都在可控范围，整部电影唯一一个令我“泪崩”并且止都止不住的段落，就是舞台剧谢幕时高妈妈的出场——即便我已经猜到、即便我明知配乐渲染过度，但就是止不住。

电影前半段，曾经有过关于是否应该向家人出柜的讨论，当时的高裕杰年纪还小，宋正远给出的答案很明确：不要。这让我联想到《奇葩说》——我唯一看过的那一期《奇葩说》——蔡康永哭肿着眼睛给出的答案与宋正远不谋而合。其实不赞同出柜的观点是经不起推敲的，因为你越是担忧上一代人的承受能力，越是遮遮掩掩，同志权益被重视的可能性越小。所以宋正远也好，蔡康永也罢，他们的出发点并不在“出柜与否”的问题上，而在于下一代对上一代的感情。

但反过来说，上一代又是否真正考虑过下一代的感情呢？《谁先爱上他的》结尾借高妈妈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某种程度上，游离在高裕杰核心生活圈之外的母亲形象，代表的不仅仅只是一个传统的家庭，还包括一个疏离的社会。这就是我没有办法不被打动的理由，因为那一个笑容、一个拥抱广义而言象征着整个华文传统与社会对同志群体的善意。那不是对现实的美化，而是对未来的展望；总有一天，那些真心相爱的性少数群体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爱着、生活着、并且接收着来自家人朋友甚至所有人的祝福。

▲“亲爱的”工作室曝光的现场工作照。

说完好话，也该挑挑毛病了。影片的喜剧主色调讨好了观众，但也牺牲了部分深刻性，分寸拿捏不及李安的《喜宴》；后半部分戏剧化与情绪渲染都明显增加，难免刻意之嫌；而且宋正远的频繁出镜也打乱了三大主角的平衡感，换作是我，大概会让宋正远这个角色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不露脸的神秘状态。他是记忆，他是爱，他是命运的交集，因为他，刘三莲、高裕杰、宋呈希就像那枚三角指尖陀螺一样，彼此相依相存。论无能为力，他们都无能为力；论可怜，他们都可怜；而故事结尾落脚在释怀与解脱，他们也终于都得到了释怀与解脱。

我一直等待着宋正远留给儿子的那封信，但主创最终还是选择隐去；直到电影上映之后，工作室才在FB上公开了那封信的内容。如我所料，信中果然解答了很多很多问题，关于人生、自我、勇气、谅解，当然也关于爱。没有什么比这封信更适合结束今天的文章了，谢谢你们愿意读到这里，谢谢你们愿意倾听。

《谁先爱上他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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