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百年》 ‖ 王桂林
王桂林,笔名杜衡。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84年开始诗歌写作。作品散见《人民文学》、《诗刊》、《诗神》、《北方文学》等刊物。著有诗集《草叶上的海》、《变幻的河水》、《黑暗中的花瓣》、《内省与远骛》、《以一棵矮小的松树的方式》、《新绝句:沙与沫》和随笔集《自己的池塘》等。主编《黄河口诗人部落》。曾应邀赴以色列、马来西亚、巴西、秘鲁、日本参加诗歌活动。现居东营。
王桂林作品选
◎大雾中的三角洲
大雾使三角洲一无所见。
它感到自身的飘渺与苍茫。
我和三角洲曾经是
一样的土地模糊而沉默,
如今更浑然一体,难分彼此。
在大雾里面,黄河也不为所见,
但依然静静地倾入直到大海。
它本是地上河来自天上,
现在却化作一股暗流
翻涌流淌……三角洲,黄河,
连同难以启齿的雄心和往事
此刻,都像大雾一样在胸中弥漫——
◎形式主义的玫瑰
这枝玫瑰你们肯定都见过,或者
曾经使用过。
现在,我要利用它写一首诗。
空荡荡的背景,
不带半点玄机。
其实,根本就没有一支玫瑰
矗立在我的眼前。
我也不一定
非要写一枝玫瑰。
老柴在结冰的北方写天鹅湖,
也没有让一大群天鹅
在他的钢琴上跳舞;
倒是达兄芬奇,
非把那个丰腴的娘们看过瘾,
才完成那幅俗艳之作。
我不是和他们比——
一枝形式主义的玫瑰
比梦想和现实都远很多。
这也不像阿罗:
从一块石头中取出另一块石头,
或者相反:将这块石头
安放进另一块石头中。
我的玫瑰在拟想和揣测里,
满怀狐疑又喜怒无常。
我用转动的铅笔转动它,
它一个侧影有一个侧影的名字。
我说爱——它就撮起嘴唇,
我说恨——它就目龇尽裂,
喷出红色的怒火。
它比任何别的玫瑰都活得更久。
它比任何别的玫瑰
都更像一枝玫瑰。
◎落日
假如不是如此在乎,我肯定不会
在黄昏时,一次次站到三楼的窗口
看管理局高耸的大厦,以及大厦顶端
傲慢而短暂的金色,倾听远处
沉闷的滚雷。让同一个落日
带着疼痛和笑意,在我辽阔的胸腔里
渐渐熄灭……这无关野心
也触及不到梦,和命运
假如我能一口气爬到第十九层
假如,我愿意追随……
◎葫芦
一只葫芦在那里鼓胀——
它挂在院子东南角的藤架上,
风一吹
就忍不住轻轻摆动。
三十只蚂蚁和一只鸟
是它可以承载的重量。
它挂在那里
独自体验着下坠的快乐。
我是从两个月前
看着它一点点长大的。
起初它身上扎手的茸毛
现在让风全部吹尽。
它不是我和你偶尔鼓胀的部分,
也不会因一声呵斥
迅速萎缩。它有着——
让人嫉恨的圆满。
◎为母亲洗澡
我帮母亲脱下衣服,扶她到浴缸里。
八十岁了,面对我,她还有些羞涩。
她坐进去——看来水温正好——舒服地闭上了双眼。
(当年我在她的子宫里,是不是也是这样?)
她坐进水里,只露出上半身。我则轻轻地
撩起水到她肩上。水,沿着她肩头
松软的皮肤流下来,经过一些曲折的路程,
流到她的乳房。就是这一双乳房,
养大了我,我姐姐,妹妹,和她
另外的三个儿子。而现在它低低地垂着,
有着说不出的宁静,和谦虚。
◎小山坡纪事
“如果阳光此时耀眼
它就终身耀眼”。刚说着
公路已到尽头,就看到了
斜躺在阳光里的小山坡。
稀疏的柿子林,叶子已经落尽。
满树的柿子闪耀,自足
而略带羞涩。一个父亲正
笨拙地爬到上面,摇晃——
柿子落下,惊起他年幼的女儿
山枣般碎红的笑声。不远处
一只黄鼠狼跃起,从草丛
窜进灰绿杂陈的松林间。
沿着山里人踩出的小路,来到
柿林和松林对接的地方,那里
铺满砾石和落叶,一朵牵牛花
摆在落叶之上……
◎我
我从小就没有自己的个性。
我从小就像个别人。
我长大后也没找到自己的道路。
我想走的所有道路都有人在走。
我一直跟在别人后面。
我甚至不清楚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活着纯粹是闹着玩儿。
我知道这个没有用。
我可就是忍不住要这么干。
我又没有道。
我只好跟着人家。
我看不清人家脸就看人家屁股。
我偷偷地看人家撅着屁股捡东西。
我用人家的篮子盛我自己的烦恼。
我也就是高兴一会儿。
我真烦了就把所有篮子一块儿砸碎。
我看着像任何人。
我看着任何人也不像我。
◎蓝色蜥蜴
皮乌拉北方小镇的
一只蓝色蜥蜴
将太平洋甩在
它再生尾巴的左边
独居的花园
曾被西班牙命名
现已无数次
被沙子淹没
夹竹桃的白粉浓香
三角梅
红色爆炸
但它——并不愤怒
不只是蜥蜴的
珊瑚眼珠
才盛得下这寂静
以及更加寂静的
沙岩帝国
海水持续
在远处隆起
一道蓝色围墙
挡住了海洋
习惯的潮汐
它知道那蓝色
知道深处的
所有秘密……
◎我自己
自己永远是自己。
系领结是。着马褂是。穿上大主教的长袍
还是。
谁也代替不了我的人世。我种的果子
定会被我吃。
那是我的黄连,我的蜜。
自己不会活在别人那里。
最多暂时离开,永远不会忘记。
自己永远是自己的标尺。
我是我的一口气。
自己才是自己的钻石。
我和自己会常常相遇,但它们不是一个词。
永远是我在死去。
永远是自己生出更新的自己。
◎身体的阴暗如同这世界
身体的阴暗如同这世界。
一盏灯在里面忽明忽灭。
我看不清世界的脸,世界
也看不清我的。
我的一生正如一个梦境。
有醒来后的怔忡和荒芜,
有无法连缀的记忆,碎片。
早晨系上鞋带走出院子,
从一个街角转入另外一个。
街道轰鸣,睁着破碎的复眼。
我因遇见熟人而感到惊悸,陌生。
是啊,你好吗?一转身,
那张脸在人群中已杳无影踪。
我不是最最孤单的这一个,
人群中的他也和我一样。
也许要再过许多年
我才能在黄昏后遇见自己。
那时不再做梦,
而是右手握着左手,
对自己也对世界说:是啊,你好吗?
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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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文摘》,大型诗歌类网刊,成立于2005年,以报道国内外诗坛新闻、事件及诗歌评论为主。从2014年开始设立《名诗百家》、《今日诗选》、《经典诗评》等栏目,获得广泛赞誉,2015年开辟《一首好诗》,已经成为国内最受欢迎的诗歌栏目,《终南论坛》将成为中国新的先锋诗学论坛。为纪念中国新诗百年而开辟的新栏目《新诗百年》,将于2016年7月陆续刊出当活跃在当今中国诗坛的诗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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