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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成大词集

南宋 星期一诗社 2024-01-10
范成大(1126-1193),字至能,号石湖居士,吴郡(今江苏苏州)人。高宗绍兴二十四年(一一五四)进士,除徽州司户参军(掌户籍、赋税、仓库交纳等事。)。三十二年,入监太平惠民和剂局。孝宗隆兴元年(一一六三),为编类高宗圣政所兼敕令所检讨官。乾道元年(一一六五),累迁著作佐郎。二年,除吏员外郎,为言者论罢。三年,起知处州。五年,除礼部员外郎兼崇政殿说书,兼国史院编修官。乾道六年(一一七〇),以起居郎假资政殿大学士使金谈判国事,因抗争不屈几乎被杀。使归,迁中书舍人,同修国史及实录院同修撰。七年,知静江府兼广西经略安抚使。淳熙二年(一一七五),除四川安抚制置使。四年召对,权礼部尚书。五年,拜参知政事,寻罢。七年,知明州兼沿海制置使。八年,知建康府(《景定建康志》卷一四》)。淳熙九年(一一八二),以疾奉祠,退隐故乡石湖。十五年,起知福州,未赴。光宗绍熙三年(一一九二)加资政殿大学士知太平州。四年卒,年六十八。平生善写绝句,诗风清丽精致。有《石湖大全集》一百三十六卷(《宋史·艺文志》),已佚。今传《石湖居士诗集》三十四卷,及《吴郡志》《揽辔录》《骖鸾录》《桂海虞衡志》《吴船录》等。事见《周文忠公集》卷六一《范公成大神道碑》,《宋史》卷三八六有传。
范成大诗,以《四部丛刊》影印清康熙顾氏爱汝堂刊本为底本。校以明弘治金兰馆铜活字本(简称明本)、康熙黄昌衢藜照楼刻《范石湖诗集》二十卷(简称黄本),并酌采清沈钦韩《范石湖诗集注》(简称沈注)。新辑集外诗附於卷末。



满江红


冬至


寒谷春生,熏叶气、玉筒吹谷。新阳后、便占新岁,吉云清穆。休把心情关药裹,

但逢节序添诗轴。笑强颜、风物岂非痴,终非俗。


清昼永,佳眠熟;门外事,何时足。且团栾同社,笑歌相属。著意调停云露酿,从

头检举梅花曲。纵不能、将醉作生涯,休拘束。




满江红


始生之日,丘宗卿使君携具来为寿,坐中赋词,次韵谢之


竹里行厨,来问讯、诸侯宾老。春满座、弹丝未遍,挥毫先了。云避仁风收雨脚,

日随和气薰林表。向尊前、来访白髯翁,衰何早。


志千里,功名兆;光万丈,文章耀。洗冰壶胸次,月秋霜晓。应念一堂尘网暗,故

将百和香云绕。算赏心、清话古来多,如今少。




满江红


雨后携家游西湖,荷花盛开


柳外轻雷,催几阵、雨丝飞急。雷雨过、半川荷气,粉融香浥。弄蕊攀条春一笑,

从教水溅罗衣湿。打梁州、箫鼓浪花中,跳鱼立。


山倒影,云千叠;横浩荡,舟如叶。有采菱清些,桃根双楫。忘却天涯漂泊地,尊

前不放闲愁入。任碧筒、十丈卷金波,长鲸吸。




满江红


罨画溪山,行欲遍、风蒲还举。天渐远、水云初静,柁楼人语。月色波光看不定,

玉虹横卧金鳞舞。算五湖、今夜只扁舟,追千古。


怀往事,渔樵侣;曾共醉,松江渚。算今年依旧,一杯沧浦。宇宙此身元是客,不

须怅望家何许。但中秋、时节好溪山,皆吾土。




千秋岁


重到桃花坞


北城南埭,玉水方流汇。青樾里,红尘外。万桃春不老,双竹寒相对。回首处,满

城明月曾同载。


分散西园盖,消减东阳带。人事改,花源在。神仙虽可学,功行无过醉。新酒好,

就船况有鱼堪买。




浣溪沙


烛下海棠


倾坐东风百媚生,万红无语笑逢迎。照妆醒睡蜡烟轻。


采蝀横斜春不夜,绛霞浓淡月微明。梦中重到锦官城。



浣溪沙


催下珠帘护绮丛,花枝红里烛枝红。烛光花影夜葱茏。


锦地绣天香雾里,珠星璧月彩云中。人间别有几春风。




浣溪沙


新安驿席上留别


送尽残春更出游,风前踪迹似沙鸥。浅斟低唱小淹留。


月见西楼清夜醉,雨添南浦绿波愁。有人无计恋行舟。




浣溪沙


歙浦钱塘一水通,闲云如幕碧重重。吴山应在碧云东。


无力海棠风淡荡,半眠官柳日葱茏。眼前春色为谁浓。




浣溪沙


元夕后三日王文明席上


宝髻双双出绮丛,妆光梅影各春风。收灯时候却相逢。


鱼子笺中词宛转,龙香拨上语玲珑。明朝车马莫西东。




浣溪沙


红锦障泥杏叶鞯。解鞍呼渡忆当年。马骄不肯上航船。


茅店竹篱开席市,绛裙青袂断姜田。临平风物故依然。




浣溪沙


白玉堂前绿绮疏,烛残歌罢困相扶。问人春思肯浓无。


梦里粉香浮枕簟,觉来烟月满琴书。个侬情分更何如。




朝中措



丙午立春大雪,是岁十二月九日丑时立春


东风半夜度关山,和雪到阑干。怪见梅梢未暖,情知柳眼犹寒。


青丝菜甲,银泥饼饵,随分杯盘。已把宜春缕胜,更将长命题幡。




朝中措


身闲身健是生涯,何况好年华。看了十分秋月,重阳更插黄花。


消磨景物,瓦盆社酿,石鼎山茶。饱吃红莲香饭,侬家便是仙家。




朝中措


系船沽酒碧帘坊,酒满胜鹅黄。醉后西园入梦,东风柳色花香。


水浮天处,夕阳如锦,恰似鲈乡。中有忆人双泪,几时流到横塘。




朝中措


海棠如雪殿春余,禽弄晚晴初。倦客长惭杜字,佳辰且醉提壶。


逍遥放浪,还他渔子,输与樵夫。一棹何时归去,扁舟终要江湖。




朝中措


天容云意写秋光,木叶半青黄。珍重西风祛暑,轻衫早怯新凉。


故人情分,留连病客,孤负清觞。陌上千愁易散,尊前一笑难忘。




蝶恋花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


江国多寒农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




南柯子


槁项诗余瘦,愁肠酒后柔。晚凉团扇欲知秋。卧看明河银影、界天流。


鹤警人初静,虫吟夜更幽。佳辰只合算花筹。除了一天风月、更何求。




南柯子


怅望梅花驿,凝情杜若洲。香云低处有高楼。可惜高楼、不近木兰舟。


缄素双鱼远,题红片叶秋。欲凭江水寄离愁。江已东流、那肯更西流。




南柯子


七夕


银渚盈盈渡,金风缓缓吹。晚香浮动五云飞。月姊妒人、颦尽一弯眉。


短夜难留处,斜河欲淡时。半愁半喜是佳期。一度相逢、添得两相思。




水调歌头


细数十年事,十处过中秋。今年新梦,忽到黄鹤旧山头。老子个中不浅,此会天教

重见,今古一南楼。星汉淡无色,玉镜独空浮。


敛秦烟,收楚雾,熨江流。关河离合、南北依旧照清愁。想见姮娥冷眼,应笑归来

霜鬓,空敝黑貂裘。酾酒问蟾兔,肯去伴沧洲。




水调歌头


燕山九日作


万里汉家使,双节照清秋。旧京行遍,中夜呼禹济黄流。寥落桑榆西北,无限太行

紫翠,相伴过芦沟。岁晚客多病,风露冷貂裘。


对重九,须烂醉,莫牢愁。黄花为我,一笑不管鬓霜羞。袖里天书咫尺,眼底关河

百二,歌罢此生浮。惟有平安信,随雁到南州。




西江月


十月谁云春小,一年两见风娇。云英此夕度蓝桥,人意花枝都好。


百媚朝天淡粉,六铢步月生绡。人间霜叶满庭皋,别有东风不老。




西江月


北客开眉乐岁,东君著意华年。遮风藏雨晚云天,应怕杏梢红浅。


不惜灯前放夜,从教雪后留寒。水晶帘箔万花钿,听彻南楼晓箭。




鹊桥仙


七夕


双星良夜,耕慵织懒,应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满眉颦,更无奈、风姨吹雨。


相逢草草,争如休见,重搅别离心绪。新欢不抵旧愁多,倒添了、新愁归去。




宜男草


篱菊滩芦被霜后,袅长风、万重高柳。天为谁、展尽湖光渺渺,应为我、扁舟入手。


橘中曾醉洞庭酒,辗云涛、挂帆南斗。追旧游、不减商山杳杳,犹有人、能相记否。




宜男草


舍北烟霏舍南浪,雪倾篱、雨荒薇涨。问小桥、别后谁过,惟有迷鸟羁雌来往。


重寻山水问无恙,扫柴荆、土花尘网。留小桃、先试光风,从此芝草琅玕日长。




秦楼月



窗纱薄,日穿红幔催梳掠。催梳掠,新晴天气,画檐闻鹊。


海棠逗晓都开却,小云先在阑干角。阑干角,杨花满地,夜来风恶。




秦楼月


珠帘狭,卷帘春院花围合。花围合,昼长人静,双双胡蝶。


花前苦殢金蕉叶,瞢腾午睡扶头怯。扶头怯,闲愁无限,远山斜叠。




秦楼月


香罗薄,带围宽尽无人觉。无人觉,东风日暮,一帘花落。


西园空锁秋千索,帘垂帘卷闲池阁。闲池阁,黄昏香火,画楼吹角。




秦楼月


楼阴缺。阑干影卧东厢月。东厢月,一天风露,杏花如雪。


隔烟催漏金虬咽,罗帏暗淡灯花结。灯花结,片时春梦,江南天阔。




秦楼月


浮云集,轻雷隐隐初惊蛰。初惊蛰,鹁鸠鸣怒,绿杨风急。


玉炉烟重香罗浥,拂墙浓杏燕支湿。燕支湿,花梢缺处,画楼人立。




念奴娇


双峰叠障,过天风海雨,无边空碧。月姊年年应好在,玉阙琼宫愁寂。谁唤痴云,

一杯未尽,夜气寒无色。碧城凝望,高楼缥缈西北。


肠断桂冷蟾孤,佳期如梦,又把阑干拍。雾鬓风鬟相借问,浮世几回今夕。圆缺晴

阴,古今同恨,我更长为客。婵娟明夜,尊前谁念南陌。




念奴娇


十年旧事,醉京花蜀酒,万葩千萼。一棹归来吴下看,俯仰心情今昨。强倚雕阑,

羞簪雪鬓,老恐花枝觉。揩摩愁眼,雾中相对依约。


闻道家燕团栾,光风转夜,月傍西楼落。打彻梁州春自远,不饮何时欢乐。沾惹天

香,留连国艳,莫散灯前酌。袜尘生处,为君重赋河洛。




念奴娇


吴波浮动,看中流翻月,半江金碧。醉舞空明三万顷,不管姮娥愁寂。指点琼楼,

凭虚有路,鲸背横东极。水云飘荡,阑干千丈无力。


家世回首沧洲,烟波渔钓,有鸱夷仙迹。一笑闲身游物外,来访扁舟消息。天上今

宵,人间此地,我是风前客。涛生残夜,鱼龙惊听横笛。




念奴娇


水乡霜落,望西山一寸,修眉横碧。南浦潮生帆影去,日落天青江白。万里浮云,

被风吹散,又被风吹积。尊前歌罢,满空凝淡寒色。


人世会少离多,都来名利,似蝇头蝉翼。赢得长亭车马路,千古羁愁如织。我辈情

钟,匆匆相见,一笑真难得。明年谁健,梦魂飘荡南北。




念奴娇


和徐尉游口湖


湖山如画,系孤篷柳岸,莫惊鱼鸟。料峭春寒花未遍,先共疏梅索笑。一梦三年,

松风依旧,萝月何曾老。邻家相问,这回真个归到。


绿鬓新点吴霜,尊前强健,不怕衰翁号。赖有风流车马客,来觅香云花岛。似我粗

豪,不通姓字,只要银瓶倒。奔名逐利,乱帆谁在天表。




惜分飞


易散浮云难再聚,遮莫相随百步。谁唤行人去,石湖烟浪渔樵侣。


重别西楼肠断否,多少凄风苦雨。休梦江南路,路长梦短无寻处。




梦玉人引


送行人去,犹追路、再相觅。天末交情,长是合堂同席。从此尊前,便顿然少个,

江南羁客。不忍匆匆,少驻船梅驿。


酒斟虽满,尚少如、别泪万千滴。欲语吞声,结心相对呜咽。灯火凄清,笙歌无颜

色。从别后,尽相忘,算也难忘今夕。




梦玉人引


共登临处,飘风袂、倚空碧。雨卷云飞,长有桂娥看客。箫喜生春,遍锦城如画,

雪山无色。一梦才成,怳天涯南北。


舞余歌罢,料宣华、回首尽陈迹。万里秦吴,有情应问消息。我欲归耕,如何重来

得。故人若望江南,且折梅花花相忆。




如梦令


罨画屏中客住,水色山光无数。斜日满江声,何处撑来小渡。休去,休去,惊散一

洲鸥鹭。




如梦令


两两莺啼何许,寻遍绿阴浓处。天气润罗衣,病起却忺微暑。休雨,休雨,明日榴

花端午。




菩萨蛮



小轩今日开窗了,揉蓝染碧绿阶草。檐佩可怜风,杏梢烟雨红。


飘零欢事少,鬓点吴霜早。天色不愁人,眼前无限春。




菩萨蛮


元夕立春


雪林一夜收寒了,东风恰向灯前到。今夕是何年,新春新月圆。


绮丛香雾隔,犹记疏狂客。留取缕金幡,夜蛾相并看。




菩萨蛮


黄梅时节春萧索,越罗香润吴纱薄。丝雨日昽明,柳梢红未晴。


多愁多病后,不识曾中酒。愁病送春归,恰如中酒时。




临江仙


羽扇纶巾风袅袅,东厢月到蔷薇。新声谁唤出罗帏。龙须将笛绕,雁字入筝飞。


陶写中年须个里,留连月扇云衣。周郎去后赏音稀。为君持酒听,那肯带春归。




临江仙


万事灰心犹薄宦,尘埃未免劳形。故人相见似河清。恰逢梅柳动,高兴逐春生。


卜昼匆匆还卜夜,仍须月堕河倾。明年我去白鸥盟。金闺三玉树,好问紫霄程。




减字木兰花


玉烟浮动,银阙三山连海冻。翠袖阑干,不怕楼高酒力寒。


双松冻折,忽忆衰翁容易别。想见鸥边,压损年时小钓船。




减字木兰花


折残金菊,枨子香时新酒熟。谁伴芳尊,先问梅花借小春。


道人破戒,染酒题诗金凤带。愁病相关,不似年时酒量宽。




减字木兰花


波娇鬓袅,中隐堂前人意好。不奈春何,拚却轻寒透薄罗。


翦梅新曲,欲断还联三叠促。围坐风流,饶我尊前第一筹。




减字木兰花


枕书睡熟,珍重月明相伴宿。宝鸭金寒,香满围屏宛转山。


鸡人声杳,瑶井玉绳相对晓。黯淡窗纱,却下风帘护烛花。




减字木兰花


腊前三白,春到西园还见雪。红紫花迟,借作东风万玉枝。


归田计决,麦饭熟时应快活。身在高楼,心在山阴一叶舟。




鹧鸪天


休舞银貂小契丹,满堂宾客尽关山。从今袅袅盈盈处,谁复端端正正看。


模泪易,写愁难,潇湘江上竹枝斑。碧云日暮无书寄,寥落烟中一雁寒。




鹧鸪天


荡漾西湖采绿苹,扬鞭南埭哀红尘。桃花暖日茸茸笑,杨柳光风浅浅颦。


章贡水,郁孤云,多情争似桂江春。崔徽卷轴瑶姬梦,纵有相逢不是真。




鹧鸪天


嫩绿重重看得成,曲阑幽槛小红英。酴醿架上蜂儿闹,杨柳行间燕子轻。


春婉娩,客飘零,残花浅酒片时清。一杯且贾明朝事,送了斜阳月又生。




鹧鸪天


雪梅


压蕊拈须粉作团,疏香辛苦颤朝寒。须知风月寻常见,不似层层带雪看。


春髻重,晓眉弯,一枝斜并缕金幡。酒红不解东风冻,惊怪钗头玉燕干。




好事近


云幕暗千山,肠断玉楼金阙。应是高唐小妇,妒姮娥清绝。


夜凉不放酒杯寒,醉眼渐生缬。何待桂华相照,有人人如月。



好事近


昨夜报春来,的皪岭梅开雪。携手玉人同赏,比看谁奇绝。


阑干倚遍忆多情,怕角声呜咽。与折一枝斜戴,衬鬓云梳月。




卜算子


凉夜竹堂虚,小睡匆匆醒。银漏无声月上阶,满地阑干影。


何处最知秋,风在梧桐井。不惜骖鸾弄玉箫,露湿衣裳冷。




卜算子


云压小桥深,月到重门静。冷蕊疏枝半不禁,更著横窗影。


回首故园春,往事难重省。半夜清香入梦来,从此熏炉冷。




三登乐


一碧鳞鳞,横万里、天垂吴楚。四无人、橹声自语。向浮云、西下处,水村烟树。

何处系船,暮涛涨浦。


正江南、摇落后,好山无数。尽乘流、兴来便去。对青灯、独自叹,一生羁旅。欹

枕梦寒,又还夜雨。



三登乐


路辅横塘,风卷地、水肥帆饱。眼双明、旷怀浩渺。问菟裘、无恙否,天教重到。

木落雾收,故山更好。


过溪门、休荡桨,恐惊鱼鸟。算年来、识翁者少。喜山林、踪迹在,何曾如扫。归

鬓任霜,醉红未老。



三登乐


今夕何朝,披岫幌、云关重启。引冰壶、素空似洗。卷帘中、欹枕上,月星浮水。

天镜夜明,半窗万里。


盼庭柯、都老大,树犹如此。六年前、转头未几。唤邻翁、来话旧,同篘新蚁。秉

烛夜阑,又疑梦里。



三登乐


方帽冲寒,重检校、旧时农圃。荒三径、不知何许。但姑苏台下,有苍然平楚。人

笑此翁,又来访古。


况五湖、元自有,扁舟祖武。记沧洲、白鸥伴侣。叹年来、孤负了,一蓑烟雨。寂

寞暮潮,唤回棹去。



浪淘沙


黯淡养花天,小雨能慳,烟轻云薄有无间。官柳丝丝都绿遍,犹有春寒。


空翠湿征鞍。马首千山。多情若是肯俱还。别有玉杯承露冷,留共君看。


【原注】“别有玉杯承露冷”:玉杯,官舍中牡丹绝品也。



虞美人


寄人觅梅


霜余好探梅消息,日日溪桥侧。不如君有似梅人,歌里工颦妍笑、两眉春。


疏枝冷蕊风情少,却称衰翁老。从教来作静中邻,冷淡无言无笑、也无颦。




虞美人


落梅时节冰轮满,何似中秋看。琼楼玉宇一般明,只危邖娥添了、万枝灯。


锦江城下杯残后,还照鄞江酒。天东相见说天西,除却衰翁和月、更谁知。




虞美人


玉箫惊报同云重,仍怪金瓶冻。清明将近雪花翻,不道海棠消瘦、柳丝寒。


王孙沈醉狨毡幕,谁怕罗衣薄。烛灯香雾两厌厌,仿佛有人愁损、上眉尖。




虞美人


红木犀


谁将击碎珊瑚玉,装上交枝粟。恰如娇小万琼妃,涂罢额黄嫌怕、污燕支。


夜深未觉清香绝,风露落溶月。满身花景弄凄凉,无限月和风露、一齐香。




醉落魄


元夕



春城胜绝,暮林风舞催花发,垂云卷尽添空阔。吹上新年,美满十分月。


红蕖影下勾丝抹,老来牵强随时节,无人知道心情别。惟有蛾儿,惊见鬓边雪。




白玉楼步虚词〔六首并序〕


琪树垂珠网,夹阶两旁。绿霄之外,周以玉阑,阑外方是碧落。阶所接亦玉池,中

间涌起玉楼三重,千门万户,无非连璐重璧。屋覆金瓦,屋山缀红牙垂榼。四檐黄帘皆

卷,楼中帝座,依约可望。红云自东来,云中虚皇乘玉辂,驾两金龙。侍卫可见者:灵

官法服骑而夹侍二人,力士黄麾前导二人,仪剑四人,金围子四人,夹辂黄幡二人,五

色戟带二人,珠幢二人;金龙旗四人,负纳陛而后从二人。云头下垂,将至玉阶,楼前

仙官冠帔出迎,方下阶,双舞鹤行前。云驾之旁,又有红云二:其一,仙官立幢节间,

其二,女乐并奏。玉楼之后,又有小玉楼六,其制如前,宝光祥云,前后蔽亏,或隐或

现。小案之前,独为金地,亦有仙官自金地下迎。傍小楼最高处,有飞桥直瑶台,仙人

度桥登台以望。名数可纪者,大略如此。若其景趣高妙、碧落浮黎、青冥风露之境,则

览者可以神会,不能述于笔端。此画运思超绝,必梦游帝所者彷佛得之,非世间俗史意

匠可到。明窗净几尽卷展玩,恍然便觉身在九霄三景之上,奇事不可以不识。简斋有水

府法驾导引歌词,乃倚其体,作步虚词六章,以遗从善。羽人有不俗者,使歌之于清风

明月之下,虽未得仙亦足以豪矣


之一


珠霄境,却似化人宫。梵气弥罗融万象,玉楼十二倚清空。一片宝光中。


之二


浮黎路,依约太微间。雪色宝阶千万丈,人间遥作白虹看。幢节度高寒。


之三


罡风起,背负玉虚廷。九素烟中寒一色,扶阑四面是青冥。环拱万珠星。


之四


流铃响,龙驭籋云来。夹道骞华笼彩仗,红云扶辂辗天街。迎驾鹤毰毸。


之五


钧天奏,流韵满空明。琪树玲珑珠网碎,仙风吹作步虚声。相和八鸾鸣。


之六


楼阑外,辇道插非烟。闲上郁萧台上看,空歌来自始青天。扬袂揖飞仙。




玉楼春


牡丹


云横水绕芳尘陌,一万重花春拍拍。蓝桥仙路不崎岖,醉舞狂歌容倦客。


真香解语人倾国,知是紫云谁敢觅。满蹊桃李不能言,分付仙家君莫惜。




玉楼春


佳人无对甘幽独,竹雨松风相澡浴。山深翠袖自生寒,夜久玉肌元不粟。


却寻千树烟江曲,道骨仙风终绝俗。绛裙缟袂各朝元,只有散仙名萼绿。




鹧鸪天


席上作


楼观青红倚快晴,惊看陆地涌蓬瀛。南园花影笙歌地,东岭松风鼓角声。


山绕水,水萦城,柳边沙外古今情。坐中更有挥毫客,一段风流画不成。




鹧鸪天


仗下仪容笔下文,天风驾鹤住仙真。榴花三日迎端午,蕉叶千春纪诞辰。


经国志,立朝身,暂烦高手活吴民。明朝莫遣书丹篆,怕引新符刻玉麟。




醉落魄



海棠


马蹄尘扑。春风得意笙歌逐。款门不问谁家竹。只拣红妆,高处烧银烛。


碧鸡坊里花如屋。燕王宫下花成谷。不须悔唱关山曲。只为海棠,也合来西蜀。




浣溪沙


江村道中


十里西畴熟稻香,槿花篱落竹丝长。垂垂山果挂青黄。


浓雾知秋晨气润,薄云遮日午阴凉。不须飞盖护戎装。




菩萨蛮



木芙蓉


冰明玉润天然色,凄凉拚作西风客。不肯嫁东风,殷勤霜露中。


绿窗梳洗晚,笑把玻璃盏。斜日上妆台,酒红和困来。




眼儿媚


萍乡道中乍晴,卧舆中,困甚,小憩柳塘


酣酣日脚紫烟浮,妍暖破轻裘。困人天色,醉人花气,午梦扶头。


春慵恰似春塘水,一片縠纹愁。溶溶泄泄,东风无力,欲皱还休。




惜分飞


南浦舟中与江西帅漕酌别,夜后忽大雪


画戟锦车皆雅故,箫鼓留连客住。南浦春波暮,难忘罗袜生尘处。


明日船旗应不驻,且唱断肠新句。卷尽珠帘雨,雪花一夜随人去。




菩萨蛮


湘东驿


客行忽到湘东驿,明朝真是潇湘客。晴碧万重云,几时逢故人。


江南如塞北,别后书难得。先自雁来稀,那堪春半时。




霜天晓角



晚晴风歇,一夜春威折。脉脉花疏天淡,云来去、数枝雪。


胜绝,愁亦绝,此情谁共说。惟有两行低雁,知人倚、画楼月。




霜天晓角


少年豪纵,袍锦团花凤。曾是京城游子,驰宝马、飞金鞚。


旧游浑似梦,鬓点吴霜重。多少燕情莺意,都泻入、玻璃瓮。




谒金门


宜春道中野塘春水可喜,有怀旧隐


塘水碧,仍带面尘颜色。泥泥縠纹无气力,东风如爱惜。


恰似越来溪侧,也有一双鸂鶒。只欠柳丝千百尺,系船春弄笛。




朝中措


长年心事寄林扃。尘鬓已星星。芳意不如水远,归心欲与云平。


留连一醉,花残日永,雨后山明。从此量船载酒,莫教闲却春情。




菩萨蛮


寓直晚对内殿


彤楼鼓密催金钥,沉沉青琐重重幕。宣唤晚朝天,五云笼暝烟。


风急东华路,暖扇遮微雨。香雾扑人衣,上林乌满枝。




清平乐


降嵩储昴,仙驭来尘表。身佩安危人不老,化国风光长好。


功名南北天涯,欢声蛮峤胡沙。草木何□□露,小春桃李都花。




清平乐


何须轻举,上界多官府。身似灵光长镇鲁,俯仰人间今古。


雨余帘卷江流,朱颜流映琼舟。不假岗陵□寿,西山低似西楼。




满江红


清江风帆甚快,作此,与客剧饮歌之


千古东流,声卷地、云涛如屋。横浩渺、樯竿十丈,不胜帆腹。夜雨翻江春浦涨,

船头鼓急风初熟。似当年、呼禹乱黄川,飞梭速。


击楫誓,空惊俗。休拊髀,都生肉。任炎天冰海,一杯相属。荻笋蒌芽新入馔,鹍

弦凤吹能翻曲。笑人间、何处似尊前,添银烛。





秦楼月


寒食日湖南提举胡元高家席上闻琴


湘江碧,故人同作湘中客。湘中客,东风回雁,杏花寒食。


温温月到蓝桥侧,醒心弦里春无极。春无极,明朝残梦,马嘶南陌。




西江月


樱笋园林绿暗,槐榆院落清和。年年高会引笙歌,戏彩人随燕贺。


一笑难逢身健,十分休惜颜酡。还将瓜枣送金荷,遍照金章满座。




醉落魄



雪晴风作,松梢片片轻鸥落。玉楼天半褰珠箔,一笛梅花,吹裂冻云幕。


去年小猎漓山脚,弓刀湿遍犹横槊。今年翻怕貂裘薄,寒似去年,人比去年觉。




醉落魄


栖乌飞绝。绛河绿雾星明灭。烧香曳簟眠清樾。花久影吹笙,满地淡黄月。


好风碎竹声如雪。昭华三弄临风咽。鬓丝撩乱纶巾折。凉满北窗,休共软红说。




水龙吟


寿留守


仙翁家在丛霄,五云八景来尘表。黄扉紫闼,化钧高妙,风霆挥扫。漠北寒烟,峤

南和气,笑谈都了。自玉麟归去,金牛再款,却回首、人间少。


天与丹台旧籍,笑苍生、祝公难老。春葩秋叶,暄寒易变,壶天长好。物外新闻,

凤歌鸾翥,龙蟠虎绕。想如心高会,寒霜夜永,尽横参晓。




酹江月


严子陵钓台


浮生有几,叹欢娱常少,忧愁相属。富贵功名皆由命,何必区区仆仆。燕蝠尘中,

鸡虫影里,见了还追逐。山间林下,几人真个幽独。


谁似当日严君,故人龙衮,独抱羊裘宿。试把渔竿都掉了,百种千般拘束。两岸烟

林,半溪山影,此处无荣辱。荒台遗像,至今嗟咏不足。




水调歌


人日


元日至人日,未有不阴时。新年叶气,无处人物不熙熙。万岁声从天下,一札恩随

春到,光采动天鸡。寿域偏寰海,直过雪山西。


忆曾预,宣玉册,捧金卮。如今万里,魂梦空绕五云飞。想见大庭宫馆,重起三山

楼观,双指赭黄衣。此会古无有,何止古来稀。




破阵子


祓禊


漂泊天隅佳节,追随花下群贤。只欠山阴修禊帖,却比兰亭有管弦。舞裙香未湔。


泪竹斑中宿雨,折桐雪里蛮烟。唤起杜陵饥客恨,人在长安曲水边。碧云千叠山。




水调歌头


万里筹边处,形胜压坤维。恍然旧观重见,鸳瓦拂参旗。夜夜东山衔月,日日西山

横雪,白羽弄空晖。人语半霄碧,惊倒路傍儿。


分弓了,看剑罢,倚兰时。苍茫平楚无际,千古锁烟霏。野旷岷嶓江动,天阔崤函

云拥,太白暝中低。老矣汉都护,却望玉关归。




木兰花慢


送郑伯昌


古人吾不见,君莫是、郑当时。更筑就山房,躬耕谷口,名动京师。诸公任他衮

衮,与杜陵野老共襟期。有客至门先喜,得钱沽酒何疑。


昔年连辔柳边归,陈迹恍难追。况种桃道士,看花才子,回首皆非。相逢故人问

讯,道刘郎老去久无诗。把作一场春梦,觉来莫要寻思。




洞仙歌


碧城风物,有湖中天地。长笑义娥不停轨。记蟠桃枝上,金母嗔尝,回首处,还又

三千岁矣。


料仙人拊顶,曾授长生,名在云琼赐书里。懒上郁萧台,应厌高寒,飘然下,赤城

游戏。且山泽留连作舑仙,不要管、蓬莱海中尘起。




临江仙


功行三千宜五福,长生何假金丹。从教沧海又成田,琼枝春不老,壁月夜长妍。


上界从来官府满,何妨游戏人间。年年强健到樽前,莫辞杯潋滟,君是酒中仙。




鹧鸪天


绣户当年瑞气充,紫阳驾鹤下天风。万山秀色浑钟尽,六月炎光一洗空。


蕉叶满,彩衣重,刻符持节尽人雄。坐中金母欣余庆,劝醉周公劝鲁公。




满江红


天气新晴,寻昨梦,池塘春早。雨过湔裙,水上柳丝风袅。却忆去年今日,桃花人

面依前好。怪今年、酒量却添多,银杯小。


谁劝我,玉山倒;催细抹,翻新调。渐金狎压锦,喷首云绕。笼柏飞来双翠袖,弓

弯内样人间少。为留连、春色伴山翁,都休老。




现 代 文 学 观 念 的 确 立

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一场空前的思想启蒙运动。新文化的倡导者们看到晚清以来一系列救亡图存运动并没有带来一个独立的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看到更有必要通过思想启蒙来改造社会意识和民族心性,建设全新的意识形态,从而完成建立独立、统一、富强、文明的现代民族国家的历史使命。而文学被认为是进行思想启蒙的最好的工具,于是一场声势浩大、影响深远的文学革命就开展起来了。蔡元培在《中国新文学大系》的《总序》中说,初期新文化运动的路径是由思想革命而进于文学革命的,“为什么改革思想,一定要牵涉到文学上?这因为文学是传导思想的工具”,由文学而对国民进行思想启蒙,是对梁启超倡导文学改良的启蒙思路的继承和发扬,但五四知识分子对思想启蒙和文学的理解和主张与梁氏相比,都有了质的跨越。
1917年1月,胡适在《新青年》第2卷第5号上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2月,陈独秀在《新青年》第2卷第6号上发表了《文学革命论》,正式倡导文学革命,标志着五四文学革命运动的正式开始。然而,文学革命的酝酿已非一日,可以上溯到《新青年》在上海创刊的1915年9月。
胡适从“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的历史进化的文学观念出发,提倡白话文学。他指出:“以近世历史进化的眼光观之,则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又为将来文学必用之利器,可断言也!”而要改良中国文学,提倡用白话作文,他认为当从“八事”入手。早在发表于1916年10月《新青年》第2卷第2号的《寄独秀》中,他即提出“八事”。《文学改良刍议》则对“八事”的顺序进行了重新排列,并加以具体的阐释。到底是哪“八事”呢?
一曰,须言之有物。
二曰,不模仿古人。
三曰,须讲求文法。
四曰,不作无病之呻吟。
五曰,务去滥调套语。
六曰,不用典。
七曰,不讲对仗。
八曰,不避俗字俗语。
第一条要求有真挚的情感和高远的思想。“不模仿古人”是从文学形式问题上着眼的,意思是,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今天应该有今天的文学,不必“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在对第三条的解说中,他批评当时作文作诗的人,往往不讲文法的结构。“无病之呻吟”指的是青年人容易悲观,其作诗文,则对落日而思暮年,对秋风而思零落,春来怕它速去,花开又恐早谢。“滥调套语”,如诗文中的“蹉跎”“身世”“寥落”“寒窗”“斜阳”“芳草”“春闺”“鹃啼”“孤影”“雁字”“翡翠衾”“鸳鸯瓦”等。“不用典”就是不用典故。用典是旧文学的一个病根,过多地用典或用典的不恰当会妨碍文学的抒情达意。关于“不讲对仗”,他认为,讲究对仗平仄的“骈文律诗”是“言之无物”的“文胜质”的产物,其最大的流弊是束缚人的自由。“不避俗语俗字”实际上是提出了白话文学的主张。从上面的叙述,人们可以看到,第一、四条强调的是文学的内容方面,第二条是从文学形式方面着眼的,其余的都是关于语言方面的。因此可以说,胡适主要是从文学的语言方面提出了他的文学革命主张。胡适的意见是有具体针对性的。以上弊端正是当时仍然统治文坛的旧文学的弊端。胡适发表《建设的文学革命论》,将其文学革命主张概括为十个字:“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明确地把文学革命与建立一个现代民族国家的任务联系了起来。这样的提法也更有包容性和号召力。在该文中,他还将最初提出的“八事”中的第一、三、五条分别改为“不做‘言之无物’的文字”“不做不合文法的文字”“不用套语滥调”,于是形成“八不主义”。胡适把语言、形式问题作为文学革命的突破口是很有眼光的。确实,语言、形式的革命是文学革命成功的先决条件,旨在为文学表现现代生活扫清障碍,并不是说胡适只注意到形式的问题。胡适倡导的白话文与晚清的白话文运动的意义迥乎有别。尽管从晚清开始就进行了一系列的文学改良,并随着现代印刷技术的产生出现了大量的白话小说,但以桐城派为代表的古文仍旧占据着统治的地位。古文家力求用古文来译学术书、译小说,用古文来说理论证。尽管从晚清开始有识之士为了开通民智,提倡白话文和以白话为基础的音标文字,但那些士大夫们只是旨在借此来教育老百姓,并不想改变古文唯我独尊的地位,相反,在他们眼里古文与白话文之间有着上下尊卑之别。文学革命正是要彻底颠覆白话与古文的地位,把白话文建设成为彻上彻下的、全民族的书写工具。
陈独秀在《文学革命论》中明确提出“三大主义”,作为反对旧文学的口号:
文学革命之气运,酝酿已非一日。其首举义旗之急先锋,则为吾友胡适。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大旗,以为吾友之声援。旗上大书特书吾革命军三大主义。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陈独秀批判了当时统治文坛的三大旧文学流派——桐城派、江西派和“选学”,分别把它们视为“贵族文学”“山林文学”和“古典文学”的代表加以否定。胡适主要从形式的方面发难,陈独秀则更多地强调了文学革命的内容。而且,陈独秀的态度坚决,把胡适发难的文学革命的锋芒磨利了。然而,他对文学革命的内容的要求还不够清楚明了。
胡适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建设理论集·导言》中写道:“文学革命的目的是要用活的语言来创造中国的新文学——来创造活的文学,人的文学。”又说:“我们的中心理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们要建立一种‘活的文学’,一个是我们要建立一种‘人的文学’。前一个理论是文字工具的革新。中国新文学运动的一切理论都可以包括在这两个中心思想的里面。”“活的文学”体现着语言的自觉,“人的文学”体现着内容的自觉。“人的文学”是周作人提出的。1918年12月,周作人发表论文《人的文学》,树起“人的文学”的大旗。什么是“人的文学”呢?“用这人道主义为本,对于人生诸问题,加以记录研究的文字,便谓之人的文学”。因此,“人的文学”又被他称作“人道主义的文学”。周氏明确指出他所说的人道主义并非“世间‘悲天悯人’或‘博施济众’的慈善主义,乃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他是从受进化论影响的自然主义人性论的角度理解人的,提出“从动物进化的人类”的命题。其中有两个要点:“(一)‘从动物’进化的,(二)从动物‘进化’的。”换言之,人的灵肉一致,人性是动物性和神性的有机结合。他强调人的动物性,相信人的一切生活本能都是善的,应该得到完全的满足;同时又应该看到人有他的内面生活,有健全的理性,有改造生活的力量,能够促进人类日臻完善。这样,阻碍人性向前发展的“兽性的余留”和“古代的礼法”都应该受到排斥,得到纠正。接着,他又提醒道:“我想文学这事物本合文字与思想两者而成,表现思想的文字不良,固然足以阻碍文学的发达,若思想本质不良,徒有文字,又有什么用处呢?”所以他说:“文学革命上,文字改革是第一步,思想改革是第二步,却比第一步更为重要。我们不可对于文字一方面过于乐观了,闲却了这一方面的重大问题。”他又站在启蒙的立场上,从内容方面着眼,提倡“普遍”“真挚”的“平民文学”。在这些文章中,周作人明确地把思想革命的要求与文学革命的要求结合了起来,对文学革命的思想基础进行了更高、更具理论涵括力的理论概括,把文学现代性与“人学”现代性紧密地结合起来,使新文学明确了与旧文学在基本的思想原则上的歧异。
文学革命初期的文学观念表现出了强烈的功利主义倾向,似乎只是以梁启超为代表的维新派文学观念的发展。实际上两者之间有质的区别。
首先,在思想基础上,维新派的文学观念以民为本,其新小说的目的是“新一国之民”,其提倡白话文的目的是“开通民智”;相对而言,五四文学革命的文学观念是以人为本,其思想基础是周作人所说的以个人主义为本位的人道主义。
其次,五四文学革命的倡导者们受到了建立在知、情、意三分的现代知识制度上的纯文学观念的影响,注意到了文学的独立性的问题。陈独秀在《文学革命论》中把古文、骈文、诗歌等“文学之文”与碑、铭、墓志、启事等“应用之文”对举。“文学之文”与“应用之文”的名称并不合理,但表现出把纯文学与杂文学区别开的企图。刘半农的《我之文学改良观》是文学革命中第一篇论述纯文学与杂文学不同的专门论文。他区别了“文字”与“文学”:
余……主张无论何种科学皆当归入文字范围,而不当羼入文学范围也。至于新闻纸之通信,(如普通纪事可用文字,描写风情民俗当用文学。)政教实业之评论,(如发表意见用文字,推测其安危祸福用文学。)官署之文牍告令,什九宜用文字而不宜用文学。……私人之日记信札,(此二种均宜用文字。然如游历时之日记,即不得不于有关系之处,涉及文学。……)虽不能明定其属于文字范围,或文学范围,要惟得已则已。不滥用文学,以侵害文字,斯为近理耳。其必须列入文学范围者,惟诗歌戏、小说杂文、历史传记,三种而已。(以历史传记列入文学,仅就吾国及各国之惯例而言,其实此二种均为具体的科学,仍以列入文字为是。)酬世之文,(如颂辞、寿序、祭文、挽联、墓志之属。)一时虽不能尽废,将来崇实主义发达后,此种文学废物,必在自然淘汰之列。故进一步言之,凡可视为文学上有永久存在之资格与价值者,只诗歌戏曲、小说杂文二种也。
把纯文学与杂文学区别开来,同时也是把文学从杂文学担负的各种职能中解脱出来,这本身就是对文学独立性的强调。
由于“文以载道”妨碍了文学的独立性,贬低、压抑了作家的自我,是中国文学观念现代化的最大阻力,因此在文学革命中受到广泛的批判。陈独秀在《文学革命论》中批评韩愈“误于‘文以载道’之谬见。文学本非为载道而设,而自昌黎以讫曾国藩所谓载道之文,不过钞袭孔孟以来极肤浅极空泛之门面语而已。余尝谓唐宋八家之文之所谓‘文以载道’,直与八股家之所谓‘代圣贤立言’,同一鼻孔出气”。刘半农在《我之文学改良观》中就指出,“文以载道”之说,“不知道是道,文是文。二者万难并作一谈。若必如八股家之奉《四书》、《五经》为文学宝库,而生吞活剥孔孟之言,尽举一切‘先王后世禹汤文武’种种可厌之名词,而堆砌之于纸上,始可称之为文。则‘文’之一字,何妨付诸消灭”。尽管如此,从思想革命的要求出发,不可避免地使新文学的观念带上了过强的工具论色彩,并给新文学创作带来了一些弊端。
五四新文学观念与旧文学观念的区别标志可以主要归结为三个方面:白话文、“人学”思想以及现代知识制度上的纯文学观念。
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反对者很多,但真正站出来对垒的却很少,主要是林纾、学衡派诸人、章士钊等文化保守主义者。他们都信仰并维护传统的价值,特别强调文化变动的历史延续性,始终坚持以传统文化为根底或主体的近代文化建设途径。
文学革命提倡之初,局面有些沉寂,分明有很多的反对者,但又看不到什么反对者站出来说话。于是,1918年3月的《新青年》便上演了一场“双簧戏”。钱玄同把社会上的各种反对意见归纳起来,化名“王敬轩”写给《新青年》编者一封信,再由刘半农写答信予以逐条批驳。刘半农在信中嬉笑怒骂,痛快淋漓。两封信总题为《文学革命之反响》,同时发表,以扩大文学革命的影响。
首先站出来的是林纾,他发表《论古文之不当废》《致蔡鹤卿书》以及影射小说《荆生》《妖梦》。其攻击新文化者的意见主要有两点:一是“覆孔孟,铲伦常”;二是“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在《致蔡鹤卿书》中,他说:“且天下唯有真学术,真道德,始足独树一帜,使人景从。若尽废古书,行用土语为文字,则都下引车卖浆之徒,所操之语,按之皆有文法,不类闽广人为无文法之啁啾,据此则凡京津之稗贩,均可用为教授矣。”《荆生》写田其美、狄莫、金心异(分别影射陈独秀、胡适和钱玄同)三人在北京陶然亭聚谈反对孔教和提倡白话文。小说把他们的言论称为狗吠之语、禽兽之言。说话间,出来一个叫“荆生”的“伟丈夫”,对他们大加训斥和大打出手,三人在这个“伟丈夫”面前丑态百出,抱头鼠窜。通过写小说来泄愤,说明作者内心的虚弱。
新文化阵营对林纾进行了有力的回击。李大钊在《晨报》上发表《新旧思潮之激战》,痛斥林纾“想抱住那位伟丈夫的大腿,拿强暴的势力压倒你们所反对的人,替你们出出气,或者作篇鬼话妄想的小说快快口,造段谣言宽宽心,那真是极无聊的举动”,并且决然地表示,“真正觉醒的青年,断不怕那伟丈夫的摧残”。蔡元培写了《答林君琴南函》,重申北大的学术方针是“循‘思想自由’的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对林纾的言论一一加以反驳,为新文化运动和新文学家作了辩护。鲁迅发表《现在的屠杀者》一文,斥责林纾:“明明是现代人,吸着现在的空气,却偏要勒派腐朽的名教,僵死的语言,侮蔑尽现在,这都是‘现在的屠杀者’。杀了‘现在’,也便杀了‘将来’——将来是子孙的时代”。
更大规模的与文化保守主义的斗争发生在新文化阵营与“学衡派”之间。“学衡派”是作为以陈独秀、胡适为代表的激进主义思潮的对立面而出现的。1922年1月,《学衡》杂志在南京东南大学创刊,由上海中华书局发行。该刊由吴宓主编,主要撰稿人有梅光迪、吴宓、胡先骕等,他们都曾留学美国。“学衡派”标明的宗旨是:“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无偏无党,不激不随。”1933年7月《学衡》杂志停刊。
他们反对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论文主要有梅光迪的《评提倡新文化者》、吴宓的《论新文化运动》、胡先骕的《评〈尝试集〉》等,形成了比较系统的批评意见。梅光迪在文章中,攻击新文化运动一提出,就“弊端丛生,恶果立现”,咒骂提倡新文化者“非思想家乃诡辩家”“非学问家乃政客也”等。文章的核心思想是以反对文学进化论的思想来抵制新文化运动。文章说:“文学进化至难言者:西国名家多斥文学进化论为流俗之错误,而吾国人乃迷信之。且谓西洋近世文学,由古典派而变为浪漫派,由浪漫派而变为写实派,今则又由写实派而变为印象、未来、新浪漫诸派。一若后派必优于前派,后派兴而前派即绝迹者。然此稍读西洋文学史,稍闻西洋名家诸论者,即不作此等妄言。何吾国人孩童无知,颠倒是非如是乎!”《评〈尝试集〉》反对白话文学的主张,认为“文学之死活,以其自身价值而定,而不以其所用之文字之今古为死活”,作者判定《尝试集》的“价值与效用,为负性的”,“其形式精神,皆无可取”,“不能运用声调格律以泽其思想”,“多摭拾一般欧美所谓新诗人之余唾”,“《尝试集》,死文学也,以其必死必朽也”。对胡适提倡白话诗与白话文的主张,他也大都持否定态度,并说他“以图眩世欺人”。从以上两篇文章中可以看到,他们反对五四历史进化的文学观念,反对白话文学的主张,维护文言的地位。此外,与新文学的提倡者针锋相对,他们还强调文学的继承和模仿,否定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文学。
新文化阵营中的鲁迅、沈雁冰、郑振铎等人对“学衡派”发起了反击。鲁迅发表《估〈学衡〉》,着重以实际例子,揭露他们的所谓“学贯中西”。萧纯锦的《中国提倡社会主义之商榷》在“乌托邦”这个不能分拆的专有名词中加了一个“之”字,成了“乌托之邦”。对此,鲁迅嘲笑说:“查‘英吉之利’的摩耳,并未做Pia of Uto……又何必当中加楦呢。于古未闻‘睹史之陀’,在今不云‘宁古之塔’,奇句如此,真可谓‘有病之呻’了。”接着,鲁迅又就《学衡》上那些以中学自炫的文章,逐一批驳其内容的谬误和文字不通,说明他们“于旧学并无门径,并主张也还不配”:名曰“学衡”,“‘衡了一顿,仅仅‘衡’出了自己的铢两来,于新文化无伤,于国粹也差得远”。“学衡派”主要的攻击对象是胡适。胡适在1922年3月写的《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中,针对《学衡》写道:“今年南京出了一种《学衡》杂志,登出几个留学生的反对论,也只能谩骂一场,说不出什么理由来。”他还进一步指出:“《学衡》的议论,大概是反对文学革命的尾声了。我可以大胆地说,文学革命已过了讨论的时期,反对党已破产了。”胡适不屑于回击“学衡派”对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的攻击,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这几句话。
即使在学理的层面,“学衡派”在论争中也没有占到上风。他们对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缺乏基本的同情,提出的主张也很空泛,并没有切实地指出中国文化和中国文学的现代出路。
新文化阵营与文化保守主义之间最后一次大的较量发生在它和“甲寅派”之间。“甲寅派”因《甲寅》周刊而得名。《甲寅》于1914年5月创刊于日本东京,月刊,有进步倾向,主编为章士钊,两年后停刊。章士钊于1924年出任段祺瑞政府的司法总长,第二年又兼任教育总长。1925年7月,他复办《甲寅》,改刊为周刊,一直到1927年2月停刊。《甲寅》周刊封面上印有黄斑老虎的图案,所刊内容又是用文言写的攻击新文化和群众运动的文章,因而,它实际上成了新文化运动的拦路虎。早在1923年8月21、22日,章士钊就曾在上海《新闻报》上发表《评新文化运动》一文。1925年,章士钊又重将此文登在《甲寅》周刊第1卷第9号上。他维护文言文,攻击白话文,并说:“吾之国性群德,悉存文言,国苟不亡,理不可弃。”另外,一些人发表《读经救国》等文,为章士钊推波助澜。章士钊利用他的职权,强令小学生必须尊孔读经,不准使用白话文。早在1920年1月,当时的教育部颁令,要国民学校国文课从这一年秋季开始统一使用语体文(白话文)。胡适、鲁迅、沈雁冰、徐志摩、郁达夫等都纷纷出阵,从不同角度批驳了“甲寅派”阻挡新思潮的本质。反对运动到这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胡适发表了《老章又反叛了!》一文,用一种调侃的语言说话,显示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在与守旧派的反复较量中,新文学运动的理论更加完备和明晰,脚跟也站得更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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